(西藏民族大學 文學院,陜西 咸陽 712082)
杜甫是照耀在中國古代詩壇上永恒的詩圣,秦少游曾言:“杜子美者,窮高妙之格,極豪逸之氣,包沖淡之趣,兼峻潔之姿,備藻麗之態(tài),而諸家之作所不及焉?!盵1]138但是需要清楚的是,杜甫詩能夠獲得后人如此高的評價并不是一時所成,是他不斷探索和積累的結果。在杜甫詩中,詠馬詩是不可忽視的重要組成部分。同主題的詠馬詩幾乎貫穿了杜甫整個的創(chuàng)作生涯,從這些詩的詩風變化軌跡中,可以以小見大,探究他的成熟過程。
馬在古代社會是十分重要的生產和交通工具。詠馬的詩也屢見不鮮?,F存杜詩中第一首詠馬詩為《房兵曹胡馬》①,作于開元二十八九年間。這個時候杜甫二十八九歲,漫游齊趙之后回到東都,“是年寒食,祭遠祖當陽君于洛之首陽?!盵2]12此時杜甫少年意氣,胸中懷著昂揚的銳氣,豪情萬丈的《望岳》即成于此時。漫游齊趙時的杜甫詩歌雖然有“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2]3這樣的千古名句,但他整個的詩歌創(chuàng)作仍是處于初創(chuàng)的探索期,積極向六朝及之前的作家學習,從整體風格上看還是在刻意向自己祖父杜審言靠攏,仍舊沒有擺脫模仿的痕跡。例如他在開元二十五年(737)所作的《登兗州城樓》,對仗工整,體現出極力追求形式美的傾向。模仿杜審言《登襄陽城》痕跡明顯。故紀昀在《瀛奎律髓匯評》中評杜審言此詩曰:“子美《登兗州城》詩,與此如一版印出”[3]。經過多年的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杜甫詩歌與早期有了明顯變化,脫離杜審言重對仗、極力追求形式美的宮廷詩的藩籬,開始追求雄渾的氣勢?!斗勘芎R》這首五律,起句一開頭便點出“胡馬”,說明此馬的來歷,后三句寫馬之狀,鋒棱瘦骨,竹批雙耳,一匹矯健的駿馬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下半贊馬之才,結歸房君。此作者詩法”[2]16,“行文大氣沉穩(wěn),雄渾有力,末兩句筆力雄健,又豪氣縱橫?!雹凇洱埿蕴迷娫挸跫返溃骸吧倭暝侎R及題畫馬諸詩,寫生神妙,直空千古,使后人無復著手處?!弊鳛槎鸥υ侎R諸篇的開山之作,就已顯示出不凡的氣象。
杜甫天寶八年(749)作《高都護驄馬行》,高都護即高仙芝,其于天寶六年(747)平小勃律,而在此之前唐王朝已三次出兵不捷。天寶八年這一年,正值高仙芝凱旋入朝,被加特進,兼左金吾衛(wèi)大將軍同正員,他的兒子也被授五品官,可謂顯赫一時。故杜甫此詩不僅是通過對高仙芝坐騎的贊美來表達對高仙芝功績的贊美,也表達了自己建功立業(yè)的渴望,詩的末尾“騏驥伏櫪,空負千里之志”[4]明顯流露出作者此種心志。與此詩一脈相承的還有天寶十四年(755)所作的《天育驃圖歌》和《驄馬行》,這三篇開頭皆以贊馬之意態(tài)雄杰起筆,寫馬之豐神俊逸,氣骨卓然,下筆雄健。詩歌末尾又慨然興嘆,或惜戰(zhàn)馬伏櫪,或傷駿馬雖在而知馬者難逢。實以馬喻己或頌人,抒自己不遇之慨。
“清峻”是杜甫前期的詠馬詩的總特點,主要用于勾畫馬的外貌,無論是鋒棱瘦骨的《房兵曹胡馬》,還是腕蹄如鐵的《高都護驄馬行》,抑或是卓立天骨的《天育驃圖歌》及逸態(tài)崷崒的《驄馬行》,都刻畫了一匹匹雄姿清峻的駿馬形象。這些馬或萬里可馳騁,或志在千里外,都是懷有大才,雖偶爾流露出懷才不遇的興嘆之感,但無損這匹馬的俊逸豐神和昂然銳氣,而這些神韻都在于馬的氣骨不在皮肉。
除了骨瘦清峻,這些馬還有另一個總體特征,即器宇軒昂、高貴俊美。杜甫在描寫這一特點時極盡修辭之能事,“五花散作云滿身,萬里方看汗流血?!薄懊珵榫G縹兩耳黃,眼有紫燄雙瞳方?!薄俺嗪刮⑸籽┟?,銀鞍卻覆香羅帕?!边@些外貌描寫都勾勒出一匹尊貴而又威猛的馬的形象。如同一抹絢麗的色彩,馳騁在杜甫早期的詠馬詩中。這一時期的詠馬詩,主要以七言古詩為主,節(jié)奏明快,用色大膽,形式活潑,用韻靈活,風格端正渾厚,體現出杜甫詩歌的早年特點。七言古詩在初唐經過了前期的沉淀,承繼漢魏六朝七言樂府詩之發(fā)展,在“四杰”等詩人的努力下為七古這種詩體高潮的到來做足了準備。因此,到李白、杜甫時這種詩體終于大放異彩。杜甫此階段的七古詩,既有七古本身活潑奔放的特點,同時又保留著早期追求形式美、注重對仗的特點。比如在《天育驃圖歌》中,“毛”對“眼”,“綠縹”對“紫燄”,“兩耳”對“雙瞳”。
此時的杜甫生在盛世之下,對未來充滿了樂觀的憧憬,心態(tài)昂揚向上。以七言古詩作為主要題材的詠馬詩,體現出杜甫早年時積極進取的思想。這是這個興盛的時代賦予他的精神內涵,也可以看出他的早期詩歌風格是深受時代影響的。
安史之亂對于唐王朝乃至中國封建社會來說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生活在當時的文人更是無法擺脫這場浩劫的洗禮,無論是身體上的傷害或者內心所承受的打擊,都不同程度地促成了當時的文人詩風的轉變,杜甫恰深陷其中。在經歷了漫長的客居長安求官看似無果之時,卻時來運轉,天寶十四年(755)十月初授河西尉后改任太子右衛(wèi)率府兵曹,十一月初詩人自京赴奉先探家,十一月九日安祿山就在范陽起兵。詩人一家老小,深陷逃亡的人流之中,顛沛流離。安史之亂擊碎了年少時杜甫心中太平繁華的夢,也使得他將目光從社會上層轉移到當時的普通百姓。而他也隨著流民在這場浩劫中顛沛流離,嚴酷的現實促使他對社會及人生進行深入思考。
《瘦馬行》正作于安史之亂時,“乾元元年公自傷貶官而作,則詩中所謂去年者,指至德二載也?!盵2]395其中所謂貶官正是乾元元年(758)杜甫謫官華州之事。詩一開頭便點題,東郊瘦馬,此“瘦”字已和《房兵曹胡馬》中的“瘦”字意味大不相同,雖馬之氣骨在瘦而不在肉,但此時的瘦卻不是鋒棱瘦骨,而是歷經戰(zhàn)亂和奔波之后的憔悴。下半以追述之口吻,寫出瘦馬也曾奔波逐寇,但因“當時歷塊誤一蹶”后便被棄于此地,失去了主人。詩人此處哀馬之狼狽,貌似寫戰(zhàn)亂之中,倉皇得不到善養(yǎng)的疲馬,又何嘗不是在傷感歷經顛沛落魄的自己?杜甫因房琯事而被皇帝疏遠,謫官華州,就如同這匹被棄之疲馬一樣。杜甫見東郊棄馬而有所感,末句又隱含懇切之意,狼狽萬分卻躍躍欲試而不放棄,這樣誠懇,如何不叫人動容!
離開華州至乾元二年(759),是杜甫經秦中輾轉去往成都的漂泊時期。他于“七月,棄官西去,度隴,客秦州?!盵2]14挈婦將雛赴秦州的途中,杜甫饑寒交迫,曾“歲拾橡栗隨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也看到了更為廣闊的世態(tài)人情“關中昔喪亂,兄弟遭殺戮”,深刻認識到了戰(zhàn)亂帶給百姓的苦難?!恫●R》正是作于此時。杜甫一路顛沛流離,陪在他身邊的老馬已成病馬,愈發(fā)顯得馴良溫順,如何不叫人感動沉吟?!抖旁婄R銓》引蔣弱六云:“貧賤患難中,只不我棄者,便生感激,寫得真摯?!盵5]歷經戰(zhàn)亂和世事變幻滄桑的杜甫,對于社會的認識明顯比年輕時更為深刻,其詩歌風格開始轉變?yōu)槌劣纛D挫,于峻峭中所摻入的深沉感,尤其感人。《瘦馬行》和《病馬》二首皆以棄馬、病馬為描寫對象,不復關注健峭之駿馬。寫遭遇戰(zhàn)事后的瘦馬和老弱相見的病馬,其實也是自傷己身,憐馬之時又何嘗不是在憐己歷經戰(zhàn)亂創(chuàng)傷,馬之疲態(tài)也體現出杜甫痛苦的內心。和前面的那匹駿馬相比,這匹馬截然不同,或棄或病,“皮干剝落雜泥滓,毛暗蕭條連雪霜?!币巡粡痛饲暗目∫菪圩硕尸F出一種蕭瑟的老境。
《瘦馬行》屬于七言律詩,是近體詩的范疇。初唐時七言律詩經沈佺期、宋之問的發(fā)展而定型,到杜甫手中大放異彩。杜甫用七言律詩寫作并非偶然,在他年少的學習階段,沈佺期、宋之問等人的詩就是他的學習對象,杜甫是鉆研過他們的詩歌的。在杜甫詩《過宋員外之問舊莊》中就寫到“枉道祇從入,吟詩許更過”[2]26,蘇軾在《書杜子美詩》中寫道:“省郎憂病士,書信有柴胡。飲子頻通汗,懷君想報珠……此杜子美詩也。沈佺期《回波》詩云:‘姓名雖蒙齒錄,袍笏未賜牙緋’,子美用飲子對懷君,亦齒錄牙緋之比也?!盵1]104-105所以杜甫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開始探索如何在七言律詩上進行創(chuàng)新。
身處亂世之中,生活和命運給予杜甫的苦難,被他吞進血肉里,化成悲郁沉痛的詩歌。而從杜甫這一時期的詩里,我們也可以管窺那個動蕩的時代面貌。
上元元年(760)年底,杜甫在經過了漫長而艱辛的漂泊后,“在成都,卜居浣花溪,是年營草堂,則三月堂成”[2]15,終于有了一個安穩(wěn)之處,生活總算有些慰藉,他人生的創(chuàng)作豐收期也隨之到來。
《題壁上韋偃畫馬歌》是一首七言歌行。朱景玄《畫斷》載:“韋偃,京兆人,寓居于蜀。常以越筆點簇鞍馬,千變萬態(tài),或騰或倚,或齕或飲,或驚或止,或走或起,或翹或跂。其小者,或頭一點,或尾一抹,巧妙精奇。韓干之匹也。”杜甫在詩中只是簡單記述了觀韋偃畫馬一事,寥寥八句將韋偃畫工之逼真寫得出神入化,“戲拈禿筆埽驊騮,歘見騏驎出東壁。”一個“拈”字,寫盡韋偃作畫貌似神閑,其實技藝超絕的畫功,一轉眼功夫就將兩匹駿馬摹繪得栩栩如生:“一匹齕草一匹嘶”。而后幾句寫馬之動作,行云流水似并未刻意著力,但又自然傳神,叫人難辨真假,似乎畫中兩匹馬就活生生地站在人眼前一般。這樣的駿馬,值此亂世,正應該像一個英雄人物一樣建功立業(yè),馳騁疆場。詩人雖僻處四川,但時時刻刻都在關注戰(zhàn)事,渴望國家恢復。整首詩自然平淡,卻于平淡中見作者的深情與功力。
公元 763年也就是唐代宗廣德元年二月,歷時八年之久的安史之亂終于落幕。此時“公在梓州。春,間往漢州。秋,往閬州。冬晚,復回梓州?!盵2]15并且在第二年春晚時,回到了成都草堂?!兜で嘁氛亲饔诖藭r,這首七言長韻古詩是杜甫贈予大畫家曹霸的。全詩言曹霸畫工之妙,中有敘其畫馬之事。從曹霸的家事追憶起敘,贊其品德。再說其畫工妙處,以畫馬為具體事例詳述。最后又極為自然地感慨將軍之不遇,言盡而意不窮,含著無限的感傷,在替曹霸鳴不平的同時也顯示出杜甫對自己及時運的感慨。這首詩作為一首長韻古詩,歷來為人稱道,《誠齋詩話》道:“七言長韻古詩,如杜少陵《丹青引》等篇,皆雄偉宏放,不可捕捉?!倍渲袑懏嬹R的詩句更是被許多學者所推崇,洪容齋《五筆》云:“老杜《觀曹將軍畫馬圖引》視東坡似不及,至于《丹青引》‘斯須九重真龍出,一洗萬古凡馬空’,不妨獨步也。”[2]952而其中所言《觀曹將軍畫馬圖引》是廣德二年(764)所作《韋諷錄事宅觀曹將軍畫馬圖歌》,這兩首詩差不多同時而作。經歷了人世滄桑和顛沛流離的杜甫,偏居在成都草堂,但他的心卻無時無刻不關懷著長安。這兩首詩都是在寫曹霸畫工精妙,詩中都有其畫馬的描寫,都有追憶曹霸應詔作畫的情景,隱隱流露出對先帝和自己在長安時的追思之情,可見其宿心。詩歌表面上是在寫馬,但暗里卻是在寫人;寫馬也重在寫馬的筋骨和氣勢,寫人則重在寄托作者自己的感情。全詩翻騰跌宕,結尾處又戛然而止,感人至深,興味雋永。從這三首詩中可以看出杜甫在經歷了戰(zhàn)亂漂泊后心態(tài)的轉變,由原先深沉悲慨的憤然痛心變成了更為深厚的內心積淀,沒有了悲憤的抒懷卻成為更為感人雄厚的沉吟。全詩之中不言身世之悲,不提不遇之傷,卻又隱含其間,讀來雋永悠長。而馬也不再是安史之亂之時所描繪的那般狼狽不堪,洗去了病馬瘦馬的憔悴之狀,雖再次昂揚奮發(fā),卻也不復最開始的華貴威猛??梢泽w會到杜甫對唐王朝依舊充滿著信心,卻也失去了最早的意氣風發(fā)。世事沉浮,留在他身上的是大浪淘沙積淀后的更為有力的悲憫之情。
大歷年間,已處晚年的杜甫也有詠馬詩的創(chuàng)作。在大歷元年(766)他寫下《玉腕騮》,這首詩是為追憶衛(wèi)伯玉擊敗史氏叛軍而作。雖只是一首短短的五言律詩,其中表達出的思想感情卻是豐富而深沉?!蹲x杜心解》評價這首詩云:“前半贊馬未奇,奇在后半,將衛(wèi)公成績,攝入玉騮舊勞內,畫出功成身逸氣象?!盵6]568這匹馬早年跟隨主人橫行疆場,戰(zhàn)果累累,此時欲優(yōu)游池畔。這匹曾出入疆場、帶著肅殺之氣的駿馬自與前面的各種馬不同。而同樣出入戰(zhàn)場的還有于大歷五年(770)所作的五古《白馬》,大歷五年是杜甫苦難一生的最后一年,這一年他 59歲,已垂垂老矣。夏四月,臧玠作亂,杜甫為避戰(zhàn)亂入衡州,路遇此白馬,有感而作。白馬自戰(zhàn)亂的東北而來,鞍上橫貫雙箭,但鞍上的主人早已不知所蹤,以此來預示戰(zhàn)亂的殘酷。又憐馬上原本英姿風發(fā)的兒郎如今已不復再見,想起喪亂死去的無辜黎民,作者嗚呼哀嘆,“淚如霰”情深意切而又悲哀萬分。仇兆鰲注云:“此為潭州之亂死于戰(zhàn)斗者,記其事以哀之。馬帶箭而來,則馬上者見害矣。……‘喪亂死多門’一語極慘,或死于寇賊,或死于官兵,或死于賦役,或死于饑餒,或死于奔竄流離,或死于寒暑暴露。唯身歷患難始知其情狀?!盵2]2073-2074浦起龍評點這首詩云:“詩凡四層,逐層抽出。馬來一層,見馬而傷馬上郎一層,因馬上郎推想主將被戮本事一層,又因本事而徧慨死非其命者一層,末以單句總結四層?!盵6]216杜甫此時已是暮年,飽經戰(zhàn)亂之苦的他比任何人更能深切地表達這種哀慟。歷經變亂與滄桑后,作者以一匹白馬而想到天下蒼生,嘆黎民之苦。這種博大的情懷是他從一個裘馬輕狂的少年成熟為耆耄老者所積累沉淀的,見戰(zhàn)馬而哀蒼生,這樣的悲憫沉郁頓挫只有經歷過喪亂的杜甫才有,若他一直是一個裘馬輕狂的少年,他又如何當得起這個“圣”字?
縱觀杜甫寫馬詩,可以清楚地看出杜甫對于馬的形態(tài)欣賞的是“瘦”,這和韓干筆下的肥壯之馬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韓干作為宮廷畫師,他接觸到的都是皇家馬廄里飼料無憂的貴族之馬,這些馬養(yǎng)尊處優(yōu),自然顯出壯美之態(tài)。而杜甫一生顛沛,沉淪下僚,他接觸到的都是戰(zhàn)馬或病馬,所以欣賞的自然是硬瘦之馬。這種對于“瘦”的美學追求,不僅僅體現在杜甫對于馬的欣賞中,在其書法方面也多有體現。蘇軾在《試吳說筆》中就道:“前史謂徐浩書,鋒藏筆中,力出字外,杜子美云,書貴瘦硬方通神,若用今時筆工,虛鋒漲墨,則人人皆作肥皮饅頭矣。”[1]107可見蘇軾對于杜甫的美學觀念是有深刻理解的。可以說,對于“瘦”的美學追求是貫穿于杜甫的生命的,這和以豐腴壯美為美的唐代整體美學觀是截然相反的,卻和欣賞清雅俊瘦的宋代美學觀念不謀而合,這種美學追求是杜甫個人的生活經歷所孕育的,帶有時代的前瞻性,也正是他的偉大之處。
《讀杜心解》在評《房兵曹胡馬》時曾言:“此于《畫鷹》自是年少氣盛之作,都為自己寫照?!盵6]336縱觀杜甫從年少到晚年的詠馬之作,又有哪一首不是其自身經歷的寫照呢?年少時意氣風發(fā)的他和筆下清峻華貴的駿馬,經歷戰(zhàn)亂時居無定所四處漂泊的他和狼狽憔悴的瘦馬病馬,飽經戰(zhàn)亂終于客居他鄉(xiāng)暫時安穩(wěn)的他和雄渾堅韌、卻不復銳氣的馬,這一切是何其的相似。贊馬傷馬又何嘗不是在傷己?而杜甫對馬如此鐘愛的原因,也是因為駿馬之銳氣和年少時的自己一般,勢不可擋。生在那樣一個盛世下的唐代人,試問誰不曾有過躍然馬上、建功立業(yè)的壯志豪情?但歷史的發(fā)展往往都是造化弄人,在經歷人生沉浮后,當這馬漸漸衰老,銳氣不復時,聚集在這些馬身上的情感卻愈顯得深沉與博大,成為最動人的情懷。
杜甫并不是生來便那么偉大,也不是生來就有悲天憫人的博大情懷,是世事的滄桑變化賦予了他如此高尚的情懷。而他的精神,就如他筆下這些神采各異的馬一樣,永遠馳騁在中國文學燦爛的星空上。
注釋:
① 本文所引杜詩,均采用(唐)杜甫著(清)仇兆鰲注《杜詩詳注》,中華書局1979年10月版。
② 浦起龍云:“此與《畫鷹》詩,自是年少氣盛時作,都為自己寫照?!薄扒鞍胂葘懫涓窳Σ环?,后半并顯出一副血性,字字凌厲。其煉句之奇峭,一氣飛舞而下,所謂齧蝕不斷者也?!币姡ㄇ澹┢制瘕堉蹲x杜心解》,中華書局 1961年10月版,第33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