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默
這里是北方某城市城郊一條幾乎被人遺忘的小巷,三層高的舊樓里住著幾位留守老人。忙忙碌碌、來來往往的視線,從來只在這幢樓、或者這些留守老人身上劃過,未曾駐足。
他們的故事,更不在人們的語境,或者在,也只是一瞬間。
三樓的盡頭,住著江大爺。時鐘已經(jīng)指向零時,可他還沒有睡意。他總會在這樣沉靜的夜晚聽著自己不安的心跳聲,黑暗之中,默默地對著天花板——因為天花板上,偶爾會映著窗外路過的燈影車影,轉(zhuǎn)啊轉(zhuǎn)啊。
年輕那會兒總是煩人多,老伴兒喜歡逛街,他死活不愛去。老伴兒去商店,他就倔強著,坐在外面抽煙,就是不肯跟著進去,害得老伴兒每次都得商量營業(yè)員把衣服拿出來,給在外面的江大爺試來試去。
如今,老伴兒離開他已經(jīng)有20年了。江大爺常常感慨,當初要是知道自己現(xiàn)在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是這樣寂寥的事,當初怎么也不會那樣對待自己的老伴兒。“是啊,老伴兒,老伴兒,老了才是伴兒啊?!苯鬆斈钸吨?。
天天蝸居在房子里憋悶,最近江大爺?shù)难矍?,總是晃動著老伴兒的身影。白天,女兒撂下飯碗就走了,還沒等江大爺說上一個字兒呢,女兒就沒影了,“唉,整天忙忙碌碌的,也不知道忙個啥?!彼荒軐ψ约簢艺Z。
還是沒有一絲睡意,江大爺吃力地坐起身,打開燈,找到遙控器,對著電視機按下去——沒反應(yīng)——他氣急敗壞地把遙控器啪的一聲扔到了桌子上。無法入眠的他,拄著拐杖,開始在房間里繞著走圈。
夜靜得可怕,老人的踱步聲和拐杖點地的“噠噠”聲,分外的響亮。這時的江大爺情緒突然變得失控,他煩躁地拎起拐杖,用力向地面砸去——一下、一下、一下,越敲越重,越砸越深。此時,他的臉,因這有節(jié)奏的敲擊聲,變得興奮起來,江大爺?shù)淖旖牵尤宦冻隽艘荒ㄐσ狻?/p>
正在江大爺欣喜不已之時,外面?zhèn)鱽砹饲瞄T聲,江大爺沒有理會,照樣用力地敲著地面。敲門聲沒有停止,還伴著鄰居的喊聲:“半夜三更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我自己的家,我愿意走就走,愿意敲就敲。難道我老了老了,還要聽你的不成?”江大爺沒有停止手里的動作,回應(yīng)著鄰居的抗議。
鄰居被江大爺?shù)幕卮鹑桥耍骸澳阋窃龠@么胡攪蠻纏為老不尊,我們就報警了?!?/p>
10分鐘后,警察終于敲開了江大爺?shù)拈T??吹椒块g內(nèi)只有一個年過八旬的老人,警察把滿肚子的話咽了回去。只是輕輕地對江大爺說了一句:“老人家,太晚了,您該休息了。您這樣也不太好啊,攪得鄰居不安?!?/p>
江大爺這樣的老人不是少數(shù),兒女有自己的事情,老人平時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他們采取這樣極端的方式,目的就是想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哪怕是110。
二樓樓梯口那家住著的是老魏,一個退休賦閑在家的老人。說他老,其實還不算很老,只有65歲。他每天都會去湖邊坐坐,一坐就是大半天。
他結(jié)過兩次婚,有兩個女兒,跟前妻生的大女兒出嫁后隨丈夫去了英國,小女兒是跟現(xiàn)在的老伴兒生的,大學(xué)畢業(yè),在北京工作。老伴兒為了照顧女兒,也跟著去了北京,并在北京找了份臨時工,也算安頓下來。
老魏本來應(yīng)該在60歲那年退休,可他很是有余熱,單位又留了他幾年。上班那會兒,覺得自己很年輕,長得真也顯年輕,1.80米的個子,西裝筆挺的,再加上比他小10歲的老伴兒一陪襯,還真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
真正退休回家,還是一年前的事兒,老伴兒不在身邊,每天也沒有具體的活計,讓老魏無所適從。天天忙碌慣了,一下子閑下來,他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點兒什么,更不知道還能做點兒什么?
老魏的老家還有個老媽,跟著妹妹生活,他昨天做夢,夢到老媽,老媽說想他了。一大早,老魏給妹妹打了個電話,問了老媽的情況,說準備回去看看老人家。
老魏可能是真的老了,這幾天覺得胸口有點兒憋悶,妹妹電話里也催他去醫(yī)院看看。
天色漸漸地黑了,湖邊坐著的他慢慢地站起身,系上領(lǐng)口的扣子,一步一步地往家里走去。上了樓,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打開電視機,開了一包花生米,準備坐在沙發(fā)上小酌。突然,老魏感覺胸口悶脹疼痛,呼吸也變得困難,身上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他慢慢地向放著電話的茶幾邊移動,可是身體根本不受他的控制,他欲站起身,頭一陣眩暈,隨即老魏的身體重重地砸向地板,便再也沒有起來……
那晚,大女兒打來電話,一直無人接聽,手機也是關(guān)機狀態(tài)。第二天還是如此,她聯(lián)系了在北京的妹妹,妹妹也跟姐姐一樣,往家里打電話,聯(lián)系不上。
老伴兒趕回家中,已經(jīng)是兩天以后。打開房門,電視機還開著,老魏卻早已停止了呼吸。
這座樓里的居民平日不怎么往來,對于老魏這個人,消失兩天,也沒人會知道。
一樓把西山住著的老人叫王守榮。他今年76歲,老伴兒死了多年,兩個兒子都在外地工作,靠收舊家具度日。
那一年冬天,幾場大雪下來,氣溫驟降,王守榮獨居的小房冷得不行,所以又添了一個電暖風(fēng)、一條電褥子。
王守榮平時好喝點兒酒,一頓一壺。一來是為了取暖,二來也為了解乏,三是或許酒能排遣內(nèi)心的孤獨吧。
這一天又是大雪,王守榮很早就收工回家,進了屋,先打開電褥子給被窩預(yù)熱,又燒了壺開水,燙了一壺酒,自斟自飲,喝了起來。
酒罷,洗洗涮涮,王守榮躺下了。睡到半夜,他被一陣心絞痛疼醒——老人的心臟病不是一天兩天了,床邊備著救心丹。以前,王守榮也曾經(jīng)犯過這毛病,那幾次,都是含下幾粒救心丹,緩一會兒,就好了。
跟往常一樣,王守榮也是一點兒也沒害怕,他手探出去,往床邊摸藥,結(jié)果床邊空空的。王守榮這才想起來,昨天換被單,藥跟被單裹在了一起,被他放在電視旁邊了。
王守榮準備摸索著下地,身子卻怎么也起不來,無奈之下,他又躺回到枕頭上。而這一躺,再也沒有醒來。
后記:
隨著人口老齡化進程的加快和城市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的調(diào)整升級,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我國現(xiàn)階段城鄉(xiāng)的留守老人的數(shù)量超過5000萬。從古至今,中國就有尊老愛老的傳統(tǒng)美德。關(guān)愛老人,贍養(yǎng)老人,讓老人能夠有一個幸福美好的晚年,是每個家庭的責(zé)任,也是現(xiàn)階段中國面臨的一大課題。
這些都是發(fā)生在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的真實事件,讓人唏噓感慨。城市一隅的留守老人,晚年生活更需要精神的慰藉和關(guān)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