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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平僚傳奇》第二卷:第二十至第三十一章

      2019-01-13 04:13:05周鈴甘江林王鳳琳撰著
      藏天下 2019年5期
      關鍵詞:阿玉巫師夫人

      周鈴 甘江林 王鳳琳 撰著

      (連載)

      第20章 設局

      阿玉夫人道:“有勞巡檢大人親自挪步,有失遠迎,實在抱歉!”

      周姓富商將這番客半俚不俗的客套話翻譯給李忠閔聽后,對方故作冷淡:“大家都是明白人,也就開門見山說實話,本大人這三車熟銅可是應了你們的需求專程從大冶縣送過來的,就看你們有啥子表示啦!”

      李忠閔說著往后一揮手,身后的軍士們就將三輛捆扎好的騾車遮陽布揭開,里面裸露出來的正是結結實實的熟銅。

      阿蠻夫人漫不經心地打量著一切,面色格外沉肅。顯然,她關心的并不是生意上的事情,卻仿佛將眼前的這幫官軍當作了獵物,瞬間瞳孔中便閃過一絲貪婪和狡黠。受她感染,族民們的目光也變得跟野狼一樣兇狠。

      李忠閔最初的注意力還集中在阿蠻夫人的身旁,幾個僚漢正緊緊守衛(wèi)著碼放成堆的精美僚布,他心中似乎還正打著如意算盤,卻冷不丁被一雙雙詭異的目光給刺中,只感覺渾身難受,內心也開始有點兒惴惴不安。

      他這才注意到,這些花僚們的打扮與前次不同,他們全身都涂滿了油彩,這是他們在狩獵前為避免蟲蛇咬噬所必備的一道保護工序。經過幾百年的演變,也漸漸成為一種儀式:凡族中有狩獵、祭祀、復仇、喪葬、慶典等重要活動,族民都會特地涂上油彩。

      周姓富商似乎察覺到了不對,他的瞳孔驟然收緊,卻佯裝聲色俱厲,喝道:“你們都啞巴了么?巡檢大人正在問話呢,你們到底有啥表示的?”

      花僚人各自嘀咕著,卻沒有人回應他,周姓富商一下子底氣不足,瞬間就噤聲了。

      李隼大巫師率先抽出腰間的馬刀,喝道:“這就是我們的表示!”

      這下一呼百應,登時便見眾僚兵亮出了武器,更有整條街上埋伏的僚民從四面八方現了出來,大家都抄起了獵叉、鐮刀、桿棒一類順手的家伙?;湃瞬粩嘀钢佘姾浅?,越罵越兇。周姓富商一聽便知道是著了道,果然這次是為了鹽巴交易的事情設的局。但李忠閔一行人卻根本不知道他們在罵什么,只干望著那周姓富商臉色愈發(fā)難看。

      花僚人將官軍前前后后堵得個水泄不通,李忠閔的心便不由得咯噔亂跳。原來這次的三車熟銅里仍舊摻了假,官軍還打算仗著自己的聲勢再騙花僚人一把,換了僚布坐地分贓。他們料定了花僚人即便是知道有假,也不敢與縣衙作對,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誰又料到花僚人居然也設了局,原來交易什么的都是幌子,看來一場血戰(zhàn)是在所難免了。李忠閔雖然心虛,但表面上仍舊不輸陣勢,連忙吩咐麾下的侍衛(wèi)道:“這幫賊子要反,咱們必須先下手為強,只消沖過去將他們的僚布劫走,再捉住那為首的胖婆娘,僚子們便聞風而散了!”

      他這話說得容易,但侍衛(wèi)們心中都清楚形勢,嘴里雖然應承著,待要拔刀迎戰(zhàn),卻又有些心虛。但他們知道巡檢大人的脾氣,是不甘心空手而歸的,于是便把心一橫,鼓噪起眾軍士奮力前沖,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搶到僚布,捉住酋首。

      其實,這墟市上,除了有事先埋伏好的花僚之外,還有許多來往的漢族商民。但為了將騙局演得更真實,李隼大巫師要求墟市上的一切安排照舊,不需禁止?jié)h民入內,反正這次花僚人已決心不遺余力報復漢人,不論是平民還是商販,一律格殺勿論!

      這場沖突一爆發(fā),雙方便殺紅了眼,可憐了那些漢族商民,還沒來得及逃竄,就已喋血滿地,死于非命。

      李忠閔顯然是做好了應對的準備,士兵們個個訓練有素,一見花僚殺過來,護衛(wèi)軍事先便擺好拱衛(wèi)之陣,突圍軍隨即一鼓作氣將為首的數百僚漢給頂住并壓了回去,直接朝阿蠻夫人的方陣撲將過來。這阿蠻夫人并沒有戀戰(zhàn),而是丟下成堆的僚布,倉皇躲入了墟市后方的山林之中。

      李忠閔眼見輕易得勢,浮現起得意的笑容,他指著陣前的戰(zhàn)況,對周姓富商說道:“你說這幫僚子難對付,我看他們就是一堆草包,嘿嘿,你看他們跟縮頭烏龜似的,一打就散!”

      官軍對地形不太熟悉,也不敢冒進。耳聽得林中有人吹號示警,李忠閔立馬招呼官軍在林外駐陣以待,心想自己此刻是以逸待勞,便招呼侍衛(wèi)們將僚布呈上來開封查看,大家七手八腳將那些掠來的布匹拆開,卻見里面全是些殘麻敗絮。

      李忠閔一捶拳,大罵道:“媽的!這些僚子也學會騙人了!”

      正當此時,卻聽得那林中的鼓吹之聲夾雜著喊殺之聲,少頃便由遠而近,周姓富商感覺不妙,急切說道:“巡檢大人,我料到附近必有埋伏,怪不得咱們的探子到現在都沒有消息,怕是身遭不測了!”

      原來,早在官軍入境之前,李忠閔便安排了探子在附近打探,以策萬全。

      李忠閔一掃四周,知道沒有探子就像盲人摸象,干耗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心里咒罵,嘴里卻只能當機喝一聲:“撤!”

      官軍無心戀戰(zhàn),只能原路折返。但花僚們卻依舊若即若離,時而從小路上竄出各姓洞主率領寨民在路邊伏擊,官軍被殺得措手不及,還沒等官軍反應過來,他們已經逃得無影無蹤。在連遭了十五寨洞主的連環(huán)狙殺后,官軍已不堪騷擾,將該丟的東西盡皆丟棄。待他們逃出扶歡境,剛至東溪河珠灘渡口,卻不料一個熟悉的身影早就守在那里。

      這人一聲冷笑,直呼他的名諱道:“李忠閔,我可等你好久了!”

      李忠閔仔細觀瞧,才認出正是花僚部落的前任酋長李光吉。

      原來,李光吉一直按兵不動,待得官軍進入扶歡壩后,這才不慌不忙堵在了他們撤退的必經之路上。雖然李光吉手下的人手不多,但從他身上卻散發(fā)出一股兇悍之氣,令人望而生畏。

      此時,官軍個個都已精疲力竭,哪里還有力氣與之抗衡。李光吉一路沖殺過來,大家只能丟盔棄甲,倉皇逃竄。官軍被殺得落花流水,很多人在渡口被逼得走投無路,只能一躍入水,多數人做了水鬼,只有少部分游過岸去,茍全性命。

      而李忠閔在侍衛(wèi)們拼死護衛(wèi)下,勉強奪船逃走,麾下千名官軍死了近九成。

      東溪河,成了他們跨越生死的最后一道鴻溝。

      最后,周姓富商被花僚人活捉,李隼大巫師見他生得面目俊朗,大是欣喜,便用刀子活剝了他的面皮,用竹簽支起,準備風干后制成面具作娛神之用。宋人陸游有詩言道:“蠻俗殺人供鬼祭,敗舟觸石委江沙”,足見其手段之殘忍。

      這次報復行動,著實令李忠閔嚇破了膽。回到南川縣衙后,仍舊噩夢連連。自此以后,他對花僚人敬畏萬分,再不敢輕易去招惹他們。

      這次他非但好處沒撈著,還被縣尉大人臭罵一通,虧得花了不少帑資,才勉強壓住了縣尉大人的怒火。

      李忠閔有些為難地道:“這幫蠻子看來真是要反了,大人得立馬向路府上報,只是……”頓了一頓,又道:“只是我巡檢兵甫遭重挫,不知如何措辭才好?”

      為了敷衍敗軍之責,縣尉也想了想,靈光一閃說道:“就說南平僚諸部燒殺搶掠,皆有叛意,我巡檢兵勢單力孤,故遭重創(chuàng),且看上頭作何答復吧!”

      李忠閔連忙稱是,接口道:“大人果然高明,只要把情況說嚴重點兒,上頭不會不管的!”

      此時的李光吉正在盤點官軍丟棄的三車熟銅,不出所料,里面果然全是砂石,純貨不多?;氐搅磐鯇m后,阿蠻夫人自然對每位功臣都有一番論功行賞,雖然各人出謀出力,賞陟有差,卻也各得其所,皆大歡喜。

      這次針對官府的報復行動,主要是李隼大巫師策劃的,他也因此博得了阿蠻夫人好感和信賴;而李光吉此次論功也該復位,但李隼大巫師卻毫不避諱向阿蠻夫人諫言,說他若恢復酋長之位,必定會終止即將啟動的祭祀大典。

      阿蠻夫人當然了解李光吉的脾氣,她采納了李隼大巫師的建議,臨時調任他統(tǒng)領扶歡壩一帶,統(tǒng)御待罪的五姓僚寨常駐東溪之東,沒有詔令不得擅回大僚壩。

      李光吉此時憂喜參半,喜的是他終于可以掌握實權,憂的則是五姓僚寨都對他心懷怨懟,李隼大巫師的意圖就是要把他發(fā)配邊防和仇人一起相互掣肘。

      或許封建時代的任何統(tǒng)治者,到了晚年都逃不過好大喜功的毛病。阿蠻夫人也不例外,在李隼大巫師的百般吹捧下,她愈發(fā)覺得官軍不堪一擊,自此更將注意力轉移集權之上,準備在銅鼓殿落成之前給全族各寨都鍛造一面巨型銅鼓,而僚王宮的銅鼓更是要無與倫比。為了獲得大量熟銅,她不惜投入一切人力物力。而恰在此時,扶歡壩附近的榮懿寨一帶又發(fā)現了大量的煤礦,這無疑是給大僚壩的集權帶來了莫大福音。

      僚王宮根據各寨的規(guī)模等級不同將熟銅和煤礦定量配給了各寨,各寨族民聽說要鍛造銅鼓,又是一番歌神賽舞,感謝天恩。

      望著那一車一車烏黑的煤炭從榮懿寨運往大僚壩,而李光吉則只身一人陷入沉思,他終于也明白了,阿蠻夫人已不是年輕時精明干練的阿蠻夫人。

      雖然一念及自己的身世仍不免有些失落,但他始終相信這次啟用對他來說仍是一次重生,他不再是以前那個只會阿諛奉承的小丑了,那時候伴君如伴虎,令他處處掣肘,日夜不得踏實;現在卻不一樣了,他開始變得隨遇而安,對任何境遇都不再怨天尤人,而是看得更加開朗。對李光吉而言,扶歡壩的一切都是新的。他告訴自己,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一切就還有可能。

      第21章 監(jiān)工

      銅鼓殿的工程建設即將接近尾聲,在這次復仇活動后,依舊有條不紊并如火如荼進行著。

      李隼大巫師則主動請纓,成了整項工程的監(jiān)工。在僚王宮中,李隼大巫師和阿蠻夫人的關系也更加密切。

      作為一族之長,阿玉夫人的政治地位逐漸形同虛設。到后來,幾乎成了一個只會頒布命令的閑職。

      李隼大巫師十分清楚,自己不可能光明正大與阿玉夫人爭奪酋長之位,因為那樣意圖太明顯會適得其反。

      畢竟,在這寨院中,大部分洞主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對于赤裸裸的篡權奪勢,大家都極為反感。每當族中混亂,各股勢力必定爭相逐鹿,屆時,一旦不能好好把握局勢,全族肯定會陷入一片混亂。

      在族中,李隼大巫師雖然與其弟李光吉爭鋒相對,然而他的部族歸屬感卻十分強烈。他絕不會舍本逐末,讓自己的篡權欲致使整個部落分崩離析。

      所以,他想到了一個更巧妙的辦法,那就是集權。無論何時,集權無疑是統(tǒng)一最為有效的措施。在給李攀教授當學生的時候,李隼大巫師就學習過漢人的歷史,對于這些政治權謀,自有一翻深刻的見解。

      現在,按照他的計劃,李光吉已經被遠調扶歡壩了。雖然給了他一個“大帥”的名分,卻也不過只是個幌子。

      其實這倆兄弟彼此都心知肚明,李隼大巫師并不是對李光吉格外開恩,給予仁慈。其真正意圖,是想要看李光吉的笑話;亦或者,是讓李光吉死,死于隨時可能爆發(fā)的五寨叛亂,抑或是青衣僚、紅僚隨時可能卷土重來的戰(zhàn)爭。

      李隼大巫師一直將注意力集中在土木工程上。雖然從表面上看,這些東西與篡權奪位毫無瓜葛,但實際卻不盡然。

      銅鼓殿一旦落成,按照集權分封的流程,李隼大巫師很快便能夠博得威脅阿玉夫人地位的主動權。在他的謀劃下,十五姓洞主以及各寨祭司們都會得到一定的爵位。

      這樣順理成章,李隼大巫師便會獲得洞主們的鼎力支持,然后他再通過這些人給自己加持權重,將各種實際的職權慢慢轉移到自己的權柄范疇內。這樣,即使眾人內心反感,但畢竟還是給阿玉夫人留足了名分,也就不會引起太大的騷動。

      李隼大巫師經過深思熟慮,也大致清楚,想要將這套計劃執(zhí)行下去,唯一需要套住的就是阿蠻夫人的心。

      而且他絕不是那種只會死纏爛打的角色,他懂得在最關鍵的時候出手,而不是一天到晚出現在阿蠻夫人的視線里,呶呶不休。除了要在最恰當的時候幫助阿蠻夫人做出最雄辯的決策外,他還需要制造阿玉夫人與她的摩擦。

      一時間,他腦子里冒出各種權謀,可以說只要他愿意想,就會有使不盡的權術來對付阿玉夫人。

      想到這里,李隼大巫師的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

      另一方面,在與老婭相依為命的日子里,年幼的李軒倍感孤獨,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義父再沒回來看望自己。

      務本堂的學習生活依舊是那般不溫不火,無波無瀾,他也逐漸習慣了李布的欺壓,把這件事看得稀松平常,到后來竟也學會了逆來順受。

      每次遇到這種情況,還虧得李靈主動站出來,巴巴地替他解圍。洞主的孩子們在學習了兩三年后,陸陸續(xù)續(xù)便離開了務本堂。李攀教授對他們的要求并沒有那么嚴格,但瞧著這些孩子的父親相繼來向自己辭學,他內心難免有點兒失落。

      這或許是對自己事業(yè)得不到支持,學問得不到普及的一種失落吧。

      很明顯,洞主們都認為,學習漢文化并沒有多大收獲。還不如早早帶孩子們回寨,接受自己的悉心栽培,也好培養(yǎng)父子感情。給他們教授一些實在點兒的籠絡人心之術,讓他們多出席一些祭祀活動,多在族民中露露臉,多讓祭司們拜禱一番,給族民們洗洗腦,讓他們明白未來洞主的地位也是神圣不可褻瀆的。這樣,子輩們在繼承權柄的時候,地位反而會更加鞏固,更有群眾基礎。

      這些都是十分現實的問題,要知道,僚人政權實行的都是“世襲制”。而山僚的性子又十分野蠻,他們既野性難馴,又極重歸屬感。如果沒有感情基礎的首領,空降到他們的族群中去,那必然是不會有向心力的。

      總之,作為繼承人的子嗣們,能不能順利榮登權位,掌權后又能不能穩(wěn)定大局,為山僚們所接受,這向來都是父輩們要未雨綢繆的問題。

      于是,在務本堂的學習,基本上就成了洞主們,甚至許多李氏本家們憂喜參半的一塊心病。要知道,學習本身并不是一件壞事,因為在當朝李隼大巫師那意氣風發(fā)的派頭上,大家都看到了希望。

      然而,關鍵是這些孩子學了幾年,依舊是一副癡癡傻傻的樣子,早被那些所謂的“之乎者也”搞得暈頭轉向,累歲不見成效。這無疑讓洞主們開始疑惑了:既然收不到既定成效,那堅持下來還有什么意義呢?

      最初,李攀教授還抱著一顆恬淡的教書育人之心,想要把自己有生之年的所有余熱,都貢獻到對花僚人的教化上來。然而沒想到的是,自己的熱情和耐心都沉淀了下來,但最后學生們卻漸漸都放棄了。

      “豎子不足與謀!”李攀教授只能忿然又無奈的感嘆道。

      然而,這數年中,在逐漸地去蕪存菁后,李軒卻始終如一堅持了下來。他從四書五經,一直學到經史子集,再延展到宗規(guī)禮法。到后來,他開始接觸訓詁究義,掌握了“僚文”的創(chuàng)制方法。

      學完這些之后,李軒又進入小僚祠,開始研讀一些用僚文編寫的唱本和古書,這里面詳細記載了花僚人的歷史淵源及民俗文化。

      此前,李攀教授還會抽空給學生們講授這些玄奧的唱本,教他們一些僚文。然而在教授了三個月后,他才逐漸發(fā)現這些孩子們對于僚語,都只停留在“只會說,不會寫”的階段。

      這一項課程的教學,后來便無疾而終。李攀教授也逐漸意識到,要讓孩子們先學習漢文,才能夠一通百通,逐步嫻熟地掌握僚文的精髓。

      李軒對這些知識一直都抱有濃厚的興趣,五年之內,他幾乎便將李攀教授畢生的藏書拜讀完了,卻始終保持著孜孜以求的態(tài)度。

      目前還留在務本堂的學生們,個個都顯得無精打采,整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而這其中,還能與李軒保持齊頭并進的同學,就只剩下李靈一個了。

      當李靈這個刁蠻公主向他投遞眼色時,李軒往往是刻意回避。然而不得已的時候,他還是會虛意奉承,以保全自身。

      而在一旁的李布,見妹妹和李軒眉來眼去,心中卻更加妒恨。

      趁妹妹不在的時候,他便以暴力手段警告李軒,讓他不要與李靈來往。對這種要挾,李軒向來都置之不理,他依舊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回到家,每每看到姐姐那副樂以忘憂的樣子,李軒就有種說不出的心酸。隨著年歲的增加,老婭的身體也越來越羸弱,她時而強打精神,時而又萎靡不振。不過由于在學習上太過廢寢忘食,李軒都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jié),依舊心安理得地接受著老婭的悉心照顧。

      平常,李軒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仔細研讀著從李攀教授那里借來的諸多古籍,借以打發(fā)閑暇時光。他無暇顧及讀書以外的瑣碎,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

      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也是他排解童年煩惱的唯一辦法,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偶然的機會,他才從李靈的口中得知義父被征調去扶歡壩當大帥的消息,心中難免又一陣悵然若失。雖然僅隔在彈丸之地,但他們依舊沒有機會見面。

      每每念及義父當初想要扇自己耳光時的情景,李軒便會不由自主打消了掛懷的念頭。他不斷賭氣地告訴自己:義父這種虛偽做作之人,不值得自己思念。

      義父走后的每個下午,李軒依舊會去學習一些弓馬騎射和狩獵之技。

      或許是因為太勢利,授武的教頭趙念對李布等人都不敢出全力,但對于李軒,卻沒有絲毫顧慮。因為李軒沒有尊貴的地位,在練習摔打的時候,往往便會吃這教頭的重手,經常被辦得骨軟筋麻,金星亂冒。這時候,李軒只能咬牙堅持,不管對方如何苛責自己,他都在暗地里告誡自己一定要挺過去?;氐郊依铮毿牡睦蠇I察覺到他的神傷,往往會撩起他的衣服,露出遍體鱗傷的胳膊和身體,一邊老淚縱橫,一邊用自己搗的土藥給他敷上。

      李軒總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頭受傷的野獸,被冒失的異類給發(fā)現,他總想咆哮。然而,這老婭一心疼地哭了起來,李軒的所有倔脾氣也就煙消云散了,反而變成了他去安慰老婭。

      很多時候,老婭都勸他不要再去扛這種苦差了,然而李軒的內心全絕不甘心。自從那次決絕地看清義父的“無情”后,李軒就暗下決心,一定要將自己的實力好好證明給他看。就算受再多傷,他也在所不惜。

      后來這李軒才知道,原來這教頭趙念,乃是“趙家寨”里遴選的出來武將,當初也是因為受“趙洞主一案”的牽連,被攆出了大僚壩。不過,因為這趙念與趙洞主同是本家,卻沒有多大的瓜葛,由于他與李隼大巫師的關系走得近,在李隼的運作下,他才被委以重任。

      最初,這趙念還只在李隼大巫師的家中當差,后來因為表現出色,便得到李隼大巫師推薦,這才進入僚王宮教習李家子嗣習武。

      原來趙念雖然與趙洞主沒有多大關系,但阿蠻夫人難免對趙家人耿耿于懷。正是出于這一點考慮,當初在要不要選納趙念擔任教頭的時候,阿蠻夫人還和李隼大巫師進行過一番激烈爭辯。然而李隼大巫師好說歹說,對阿蠻夫人曉以大義,說什么“納賢不避仇”云云,最終以激將之法說服了她。

      其實,趙念在僚寨的時候,就表現得十分出眾,孔武有力。論武學淵源,他也是很強悍的,他們一家三代都是弓馬嫻熟的勇士。為此,他便漸漸地贏得阿蠻夫人的好感。

      最后,在各方的妥協下,這趙念終于順利擔任了大僚壩僚王宮的教頭。但是,阿玉夫人還隨時會派人對其教學進行監(jiān)督和檢查,一旦發(fā)現他有公報私仇,借勢折辱李家子嗣的行徑,都將嚴懲不貸。

      這樣一來,這趙念的渾身武藝,在此毫無用武之地。郁郁不得志的他對這些調皮搗蛋的學生也表示無可奈何,孩子們學了一年,僅會些花拳繡腿。

      趙念一直找不到撒氣的對象,在這群孩子中,他唯一能夠欺負的就只有李軒一人,這樣一來,李軒往往就處處受他刁難,而李家的孩子們就站在旁邊看笑話。然而趙念的苛刻要求,對李軒而言,卻是一筆莫大的財富,因為這足以激發(fā)他習武的潛能。

      他深知,總有一天,自己會讓那些怠慢懶散之人擦亮眼睛,對自己刮目相看。

      第22章 祭鼓

      李隼大巫師的想法處處得到阿蠻夫人的支持,而作為大僚壩酋長的阿玉夫人,其地位卻形同虛設。按李隼大巫師的計劃,阿蠻夫人要等到這銅鼓殿落成之后再舉辦祭祀大典,屆時才是真正的分封行賞。而此次參與復仇行動的骨干功臣,包括十五姓洞主都是他暗中培植的勢力,這樣一來他本人也會順理成章獲得洞主們的支持,這無疑又給他的地位加持了權重。此時的阿蠻夫人只知道李隼大巫師統(tǒng)領著各寨祭司,卻不知道他的勢力早已經延伸到了各姓洞主之中。

      春去秋來,一年轉眼又近尾聲。將抵年關,花僚族也進入最歡快的冬狩時節(jié)。

      寒風蕭瑟,森林中各種獵物也無所遁形。與此同時,花僚民也開始結網磨槍,為入冬前的狩獵行動作準備。為了鼓勵年輕的王族子嗣都爭作出色的獵手,李隼大巫師建議在祭祀大典啟動的之際,舉辦一場比武,以資助興。阿蠻夫人欣然認可,并將其作為祭祀大典后每年必備的壓軸節(jié)目。處于好動時期的孩子們一聽到這個消息,就像炸開了鍋一樣興奮。于是,在祭祀大典到來之前,李家子嗣們都裹好勁裝,成群結隊奔出大寨,到僚人灘一帶捕魚狩獵。

      這時的趙念也高興了起來,他為李家子嗣們打氣道:“今年的祭祀大典恰好選在每年一度的‘祭鼓節(jié)’當天,這種隆重的節(jié)日,各位公子都要好好表現呀!”

      聽得這話,李家的孩子們都歡呼起來。

      原來這祭鼓節(jié)乃是僚人對祖先思念祭拜的重大節(jié)日,每年舉辦的日期都是農歷十月至十一月的乙亥日。據說,這發(fā)展到后來,便成了僚人后裔民族的“祭天神節(jié)”。

      僚人們認為,他們的祖先在去世以后,靈魂便寄居在家族的銅鼓之中。所謂的“祭鼓”,就是以敲擊銅鼓來召喚祖先的靈魂,讓他們來享用兒孫們奉祭的犧牲。

      按李隼大巫師的建議,此次祭鼓大典正好要借銅鼓殿的落成之名,將李家和各寨的銅鼓全部都請進殿內的十六座殿中。這是一次極為盛大的祭祀活動,嚴格按照禮制進行,而冬狩比武則是安排在祭祀大典后的開場節(jié)目。

      仁宗嘉祐三年,歷時五載,一群占地數百畝的廡殿式建筑群終于在大僚壩拔地而起。十六座巍峨的大殿各顯氣勢,不僅在建材上耗資巨大,在設計上更是凝聚了匠師門的獨特智慧。

      在每座大殿的正中央都有一方氣勢恢宏的座基,座基上擺放著寬大又堅實的鼓架。一切規(guī)格都嚴格遵守宗法古制,為的就是要體現森嚴的等級和尊望。

      己亥這一天,銅鼓殿前人山人海,族民們全身都涂滿了油彩,擊打著銅鼓,唱起圣歌,場面一片歡騰。

      殿前的廣場之上,陸陸續(xù)續(xù)有一面面巨型銅鼓自蘭干門運送進來。這些銅鼓外形上皆口大腹寬,高半丈有余,直徑參差不齊,小則半丈,大則丈余。鼓面乃是以纖薄的銅皮繃成,手擊其上,則發(fā)出雷霆般的鏗鏘之聲,震耳欲聾。鼓身周圍則鑲嵌出各色凹凸有致的花紋,有太陰芒的、太陽芒的、云雷的、星辰的、云旋的、古工字的、蝴蝶的、蹲蛙的、飛鳥的,不一而足。圖案所繪的姿態(tài)均是栩栩如生,古樸中透露出莊重。鼓面之上,則是由各寨的祭司們用僚文撰寫的銘文,記錄著每個氏族產生的歷史淵源和神話傳說。這一面銅鼓上所承載的信息,可謂一部活生生的氏族通史。

      李家子嗣們站在祭臺上俯瞰著這壯觀的場面,盡皆拍手雀躍。他們個個都盤著蛇紋一般的密髻,穿著“順水斑”織成的五色左衽無領短坎衣。這“順水斑”,乃是以麻絲和蠶絲雜以五色織成的布匹,其工序復雜而精良,這種布匹在陽光照耀下會炫發(fā)出奪目的光彩。男子穿得花哨奪目,配以紋身,符合族民的審美觀,這就如同禽羽之間,雄性靠著鮮亮的羽毛便能順利博得雌性的好感。僚族的孩子們都發(fā)蒙得較早,十歲以后基本上便具備了愛美的意識和一定的審美水平。

      人群中,各寨的僚民們,遠遠瞧著這一群衣著華麗的少年,心中都不自禁地升騰起艷羨之情。特別是就中的李布,雖然體格上富態(tài)有余,但由于地位高貴,也格外惹眼;而男孩兒們的目光,則更多著落在了花枝招展的李靈身上。這些艷羨的眼光,和鼎沸的喧嘩交織成一片,便營造出了濃烈節(jié)日氣氛。

      比起這些顯赫的李家子嗣,李軒的打扮則略顯磕磣。不過他也沒有在意這些,而是遠離人群,徑直走向對面幾架落座的銅鼓,被鼓身上精美的文字給吸引住了。在務本堂聆聽過李攀教授的諸多教誨,李軒也認得許多僚文,他不由自主地圍著這些銅鼓轉圈,逐字逐句默念著其上的內容,只覺回味無窮。李軒仔細端詳還發(fā)現,每面銅鼓的鼓身之上都沾染了一些干得發(fā)黑的血跡,那都是歃血之初抹上去的。

      原來這些銅鼓在鑄成之后,是率先供奉在各寨祠堂里的。今天恰是擇定了黃道吉日,才從各寨祠堂里請過來的。族民們擺出各寨的祭品,祭司們則戴上鬼面,張牙舞爪跳起儺舞,簇擁著銅鼓轉來轉去。

      隨著十六面銅鼓陸續(xù)落座,低回雄渾的鼓聲在銅鼓殿上空回響。一時間,廣場中的空氣仿佛都變得燥熱了起來。而在這陣陣鼓聲之中,祭拜的族民們,則顯得更加安靜而虔誠。大家都只是默默念禱著,表達對自己先祖的緬懷和追思。

      追思完畢,各姓洞主便帶領其族民,將自帶的貢品呈上,焚香禱告,再三敲擊巨鼓,借以將招魂之聲傳送到幽冥所在,召喚英靈們來饗祭品。

      銅鼓殿的各大殿宇中,同步舉行著十六場祭鼓儀式。此時的李軒本該隨著李家子嗣去主殿磕頭跪拜,但他卻只是躲在一旁,偷瞧著殿外的情況。

      他的目光四下搜索著,似乎在尋找著誰,不過他最后又失落地收回了目光。

      第23章 冊封

      忽聽干蘭門外有人報一聲:“李酋長到!”

      李軒一聽,登時轉憂為喜,在場諸人也都紛紛轉過頭去。只見大殿門外廣場上,一人翻身落下坐騎,款款朝銅鼓殿的正殿走來。殿內的李隼大巫師面色一沉,顯然是對所報用辭頗有不滿。族民們雖知道李光吉已不再是酋長,但因他在花僚族中頗有威望,所以老部下們仍照舊叫他“酋長”。此次李光吉回大僚壩,也正是應命回來接受冊封的。

      此時的李軒見到阿波,心中本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但一見李隼大巫師的表情和阿波臉上寫滿的滄桑,他竟然忍住了,依舊悄悄一個人縮在角落里靜觀其變。

      李光吉一步步走入正殿,殿中各人看他的目光和表情各不相同:阿蠻夫人的眼神有些渾濁,面上毫無表情;阿玉夫人有些感傷,卻無能為力;李隼大巫師稍有得意,卻不動聲色。

      “阿吉也到了,冊封大典可以開始了?!卑⑿U夫人悠悠地道。

      這時,只見李隼大巫師點點頭,將一封擬好的冊封文書打開,有功諸臣一齊跪倒,聽候冊封。

      按照職位的大小排序,阿蠻夫人德高望重,被大家被奉為“大僚”,擁有最高決策權;阿玉夫人被奉為“僚酋”,是最高領袖,卻只有執(zhí)行權;而巫師李隼則被奉為“禮僚”,管理全族宗教,可直接向“大僚”進諫。這樣一來,僚酋阿玉夫人就被架空了。

      與此同時,李光吉則被冊封為“大帥”,所統(tǒng)領的部隊仍是扶歡壩待罪的五姓反叛代罪之身的僚民。大帥以下的各姓洞主們則被封為“寨僚”,管理各自治下的僚寨,為世襲寨主。這樣一來,就避免了以往的各僚王之間大小相侵,內訌四起的局面。各寨祭司們被封為“活路頭”,負責各寨的納貢和祭祀。為維護分封集權,李隼還宣讀了一部族律,將僚王宮和各洞的生產生活各方面都納入統(tǒng)一管理。

      這套律法甫一頒布,便大受各寨寨僚的歡迎。畢竟,以往各寨洞主表面上雖相安無事,但暗地里卻是以大欺小,流血沖突總是接連不斷。現在有了族律的制衡,這樣局面應該會得到遏制,其意義是十分重大的。

      而且這一次集權之后,李隼也效仿漢制,大赦族中有罪之人,讓五姓族民洗去待罪之身。與此同時,為預防李光吉懷忿作亂,李隼還秉承宋太祖“強干弱枝”的理念,讓李大帥有統(tǒng)兵權卻無調兵權。

      冊封完畢后,各位功臣一一謝恩,并在主殿中排列成行,對著銅鼓起誓要永世效忠。

      眼看著各路功臣都拜服在自己腳下,阿蠻夫人心中自然感覺到至高無上的尊貴。

      在禮僚李隼的主持下,眾人走出殿外,禮僚李隼對阿蠻夫人道:“大僚大王,全族的才俊們?yōu)榧漓氪蟮涮氐販蕚湟粓霰任洌€請移步觀看。”

      阿蠻夫人笑笑,欣然應允。

      眾人簇擁著阿蠻夫人來到僚人灘,準備觀看第一場比武。這比武共分為三場,第一場比賽捕魚,第二場比賽騎馴,第三場則比賽角力。

      捕魚比賽的選址便是在僚人灘上,每位參賽者都抱著一條柳葉舟,手握魚叉,站在河岸邊嚴陣以待,河岸兩邊則擠滿了觀賽的族民。

      李軒屏息凝神,望著潺潺的流水,小心臟禁不住砰砰直跳。當他看到老婭和阿姐也在人群中,并以鼓勵的目光瞧著自己時,又下意識斂藏起緊張的情緒。

      觀望臺上,大僚阿蠻夫人、僚酋阿玉夫人、禮僚李隼及各寨寨僚都將各自的期盼注入到各位公子、公主身上,李軒下意識瞧了瞧李光吉,對方也似乎望了他一眼,就是這無意間的四目相對,卻使得李軒全身都升騰起一股莫名熱流,他知道該證明自己的時候到了。

      負責裁判的人是趙念,比賽還未開場,他則在李布旁邊略帶討好地叮囑著什么。當他剛走到李靈身旁耳語時,李靈卻聽得臉色大變,似乎越聽越害怕,然后她無心再聽,直接向李軒跑過來,略帶哭腔說道:“阿軒,我怕下水,我想放棄比賽,我該怎么辦?”

      因為身份的原因,趙念特別看好李布和李靈兩個徒弟,眼見李靈怕得要命沒搭理自己,反而跑來向李軒求助,熱臉貼了冷屁股的趙念跟著又湊了上來,一臉蠻橫地指著李軒的鼻子,當著李靈的面嘲諷道:“這小子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他也就只有那點兒出息,你去求助他,不是多此一舉嗎?”

      第24章 救命

      “嘟——”岸上,吹起一陣嘹亮的牛角號。

      河邊泊著的柳葉舟像是得到了指令,嗖地向前沖去,如離弦之箭般。細看那柳葉舟上撐漿的人兒,竟是那些李姓子嗣,雖然他們個個臉上稚氣未脫,卻散發(fā)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威武霸氣,似乎一切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在他們那兒都不是什么大事兒。

      娃娃們齊齊駛向一個地方——設著魚罟的河心。這里,用棕絲漁網圈禁著許多肥魚,誰先駛到這兒,誰就有機會獵得更多魚兒,那么這一輪賽事,獲勝幾率就更大。

      不一會兒,柳葉舟便紛紛向河心聚攏,這場面,較之前更加激烈。一些孩子就著竹竿與旁的船只爭道搶魚,一些孩子索性一頭扎進水中,用魚叉追刺目標,河里的肥魚嚇得蒙頭亂撞,驚起一片片水花,似要將整條小河翻個底朝天。

      與這熱火朝天的景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岸上的一番情景。放眼望去,岸上也有兩個年少的身影,正傻愣愣地待立著,原來,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小李軒和李靈。

      只聽得小李軒溫和地說道:“李靈你可以的,走一步試試。”

      李靈略帶哭腔回道:“不——阿軒,我真的怕下水,我想我是不能參加這場比賽了,嗚嗚……”

      “相信自己,你可以的。”小李軒看著李靈,眼里充滿期待,他向她伸出雙手,耐心地鼓勵著,“來,我們一起試一下!”

      不知是誰先注意到了這倆人兒,嘲笑聲響起:“你們快看那倆傻子,哈哈……”

      “哈哈哈……”河心那邊傳來一陣笑聲,與翻滾的河水相得益彰。

      瞭望樓這邊,也有兩個著急的人。

      一個是阿玉夫人,那葛布筒裙迎著山風不時拍打在她身上,但見她雙眉緊蹙,神色似有不悅,嘴中喃喃道:“李靈這小妮子莫是缺了根筋兒,居然和姓朱的小子糾纏在一起!”

      一旁左衽露著黝黑肌肉的李大帥驚得瞪圓了雙眼,瞧著岸上的倆小孩,他臉上漸漸浮現一絲怒意,脫口便道:“究竟是小兒心性,為了比賽耽擱自己,未免有些舍本逐末了!”

      時間一分分地過去,也不知那小李軒使了什么法子,李靈竟戰(zhàn)戰(zhàn)兢兢踏上柳葉舟,跟在小李軒旁邊,于水中緩緩前進。瞭望臺上的兩個大人不由舒了一口氣。

      在小李軒的扶助下,李靈總算撐到河心。而這邊子弟們早已獵得數十尾大魚,盡管如此,這熱鬧的場面并沒有止息,大家奮力爭先,在水中上下跳躍捕獵肥魚。小伙伴們不時回頭,朝向窘迫的李靈吹哨打趣,就連兄長李布,也冷冷言冷語道:“靈兒,你真是太笨了,居然連下水都怕,而且還和李軒這個小笨蛋在一起,以后別說我認得你,真是丟臉!”

      李靈只是哭,哪里還有心情獵魚。

      “別灰心!”小李軒安撫道,“你進步很大嘞,瞧,都能自己在水中撐船劃槳了!”

      “阿軒——”李靈掛滿淚水的臉上閃過一絲抱歉,“是我連累你失了這場比賽!”

      “啊哈——”李布回頭搶白諷刺道,“就他那樣兒,參不參加比賽有什么區(qū)別嗎?難道還想取勝不成?哈哈……”

      不待小李軒反駁,岸上便一陣躁動。

      “咚咚咚咚——”一陣急促的銅鼓聲響起,這是在提醒參賽者,這輪比賽,將進入倒計時。

      一聽這聲音,孩子們隨即掉頭劃舟,奮力駛向對岸。獨留這無心比賽的李靈,由小李軒拖帶著,在后面踩點兒趕。

      “快點吧,傻妞!”小李軒也一反之前耐心地狀態(tài),催促道,“再不往回趕,咱倆連繼續(xù)參賽的資格都沒有了!”

      “傻妞——”李靈口中喃喃,似在體會那其中的韻味,隨即一笑,開心地對小李軒喊道;“我喜歡你喚我傻妞,真好聽!”

      小李軒頓時紅了臉,避開李靈那灼熱的眼,囫圇應答著:“那咱們快些趕吧,可別因小失大!”

      “嗯!”李靈開心地點點頭,完全不似之前膽怯的小女孩,只見她撐開竹竿往前一撥,那一葉小舟便向前駛去,小李軒也不再啰嗦,揮舞竹竿波動河水便往岸邊趕,這倆人兒不一會兒便來到岸邊。

      待到達岸邊時,一陣雷鳴般的掌聲響起。

      小李軒也長長舒了一口氣,心道,李靈小主這番折騰著實讓族人擔憂了,還好她出來了,看把大家給急得!

      這時,人群響起一陣竊竊議論。

      “真是沒想到啊,這么小的孩子還有這么寬的胸襟!”

      “是啊——你瞧他,放棄比拼的機會,去照顧李靈小主……”

      原來大家在說小李軒,這不由讓他一陣驚喜,原來這掌聲是送給自己的,想到這兒,心里也是甜滋滋的,不由豎起耳朵繼續(xù)聽那人群中的議論。

      “像恁個大氣的孩子,族中甚是少見嘞……”

      “咚——”一陣沉重的銅鼓聲響起,場面頓時肅穆。

      只聽司儀莊嚴宣布:“各小主奮勇向前,盡顯我花僚族威猛之勢,眾人皆獵得肥魚十來條。本場漁獵賽事,頭籌得主斬獲三十七條肥魚——他是——李布!”

      司儀說得鏗鏘有力,極具感染力,話音落下,卻沒迎來預想中的強烈反響。

      兩岸零星有些掌聲,夾雜著一些唏噓。有人小聲嘀咕,“拔了頭籌又如何?自己的妹妹都不管不顧,還不如一個旁人!”

      驕傲的李布哪里受得了這般冷落,他氣得雙眼噴火,望向一旁的李軒,咬牙恨恨道:“走著瞧!”

      他雙拳緊握,心道,李軒那小子,竟如此得族民之心,看來這些年我還是小瞧他了!這次比賽我可不能大意敗在他手里。

      這時,鼓號齊鳴,下一輪比賽——騎馴拉開帷幕。

      孩子們顧不上更換行頭,駕著坐騎迅速趕到對岸山林前。這里榛莽密布,是一個圈禁的狩獵場。

      這狩獵場幅員廣泛,只在最險峻的地方布設有圍柵,場里的獵物種類豐富,鳥獸蟲豸應有盡有,且野性難馴。隨著比賽場地轉移,眾族民也漸漸朝這邊圍攏,遠遠望去,狩獵場周圍五彩繽紛。

      趙念清了清嗓子,指向那半坡之上,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群灰色野馬正悠閑地吃草,它們骨骼清奇,鬃毛如火焰般蓬勃,個個神駿非凡,給人一種灑脫不羈之感。

      只聽趙念道:“呶,這些便是我族 ‘羈縻之馬’的種源。這其中的公馬與母驢交媾,產下的騾子耐力超強。族外的茶馬商常慕名前來,只為求得一頭這樣的騾子,因為它運輸鹽茶米布可以千里不歇。漢商們稱其為‘羈縻之馬’,且爭相轉賣以牟取暴利。由此可見,大家眼前的這些野馬性子有多烈……”

      他只管滔滔不絕地解說,卻不顧孩子們在那兒急得技癢難撓。

      “我說,趙師父,您就揀點兒關鍵講講吧,咱們的比賽規(guī)則又是如何呢?否則咱們沒法子比賽呢!”許多孩子們都呶呶不休,卻難于啟齒,只有李布站出來,斗膽搶斷了趙念的話頭。

      “說遠了……”趙念恍然回歸正題,“咱們現在的比賽規(guī)則是,只要你們其中的誰,能夠在一個時辰內馴服一頭野馬,就算獲勝!這場比賽不分高下,無論誰,只要能羈縻一頭烈馬,便算并列第一!”

      孩子們一聽,不禁心頭大喜。然而一看那些野馬瞧自己嘶鳴咆哮,大家又不禁憂心忡忡。

      趙念道:“如果你們實在追不上這些野馬,還可乘坐平時自己慣常乘坐的坐騎,為了幫助大家贏得比賽,我們會盡最大努力,為大家提供便利!”

      言罷,便有場外腳夫牽來孩子們平常習慣乘騎的健騾,一一撥發(fā)給需要的參賽者。比賽一開始,這李布便率先跨上一頭灰白色騾子,靠著他嫻熟的騎藝,快速朝山坡上沖去。

      這騾子乃是族中上等配種,百里挑一,奔跑起來相當迅速。這馬平時就與李布處慣,只是經常受李布的鞭笞,反而有點兒麻木,甚至有些叛逆。

      孩子們見李布一馬當先,也不甘落后,陸續(xù)跨上坐騎,朝野馬群飛奔而去。見有生人撲來,那些野馬嚇得四下逃竄,場面十分壯觀。

      崎嶇的山坡上,孩子們騎騾與野馬比追,十分占優(yōu)勢。李布放手追了一陣,尋得一頭被逼上陡坡的老馬,便鎖定為目標。

      他對自己的兜截之術充滿信心,只見他左手掣轡,右手攬鞭,幾個飛鞭援引,覷準了那野馬便是猛地狂策,很快便將這野馬的方向給控制住了。那馬鞭雖然纖細,卻編有鐵刺,劃在馬背上,便是一條血痕。

      那老馬吃痛,狂嘶起來,愈發(fā)加緊腳程往前躥。原本還打算湊近再擒的,但李布見時機難得,便倉促起來。他心下焦躁,又見坐騎趕不上野馬,便發(fā)了狠,調回鞭子,狠抽騾子。

      那騾子悶哼起來,眼里頓時充滿怒氣。然而李布只求飛速,哪管牲口死活,見這騾子發(fā)倔,鞭子抽得更猛了。

      李布這急于求成的模樣,讓遠遠觀望的阿玉夫人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她急得大喝“?!?。

      然而,她還未來得及喝止,那李布便猱身直上,見騾子發(fā)力狂沖,他心知機會難得,原本夾緊騾身的兩腿,倏地用力踢鐙子,朝那老馬撲去。

      不料,那騾子倏然猛甩身子。就是這幾下甩蕩,那李布便在飛躍間,小腿勾在馬鐙子上。

      情急之下,他逮住騾鬃,牢牢抓住,這才穩(wěn)住身子,沒滾下山坡。而那騾子,因鬃毛被抓得吃痛,便痛嘶狂奔起來。

      由此李布抓得更緊了,以致那縷鬃毛驀地脫落。

      所幸他左腳勾住鐙子,便沒有從騾子上墜下來。然而他整個身體卻半吊在坐騎一側,李布只聽得自己的腳骨格啦啦作響,看來是被馬鐙給擰折了。

      他疼得哇哇大叫,卻有沒有力氣掙扎。上半身雖短,卻也亸到了地上,被山石亂草割得遍布鱗傷,全身骨頭幾乎被顛散架。

      李布大喊:“阿姆救命!阿波救命!”

      他置身于一處陰坡,根本就瞧不見人。這里林深樹密,就算有誰能聽到他呼喚,此刻若要趕過來,也只能給他收尸了。

      森林中偶爾路過三兩個庶出兄弟,他們全都瞧得咋舌,卻沒有誰的坐騎能追得上李布這頭瘋騾。

      況且大家都想著爭功,雖然平日里對他言聽計從,但那不過是阿諛討好。大家各懷心思,都想取勝,但內心卻有一個共同的想法:少了李布這樣一個強勢對手,就少了一個絆腳石,誰還傻傻去施救!

      盡管李布呼得急切,然兄弟們卻盯著那匹受傷的野馬,眼里大放光芒,都紛紛朝它追去。

      李布肺都氣炸了,然而他卻只能身不由己地掛在騾背上顛簸不止,他口不能言,只能獨自哀怨。

      那騾子漫天狂奔,漸朝著荒僻之地駛去。折騰許久,李布早已天旋地轉,不知身處何地。

      淚已干,聲已嘶,力已盡,李布身體早已虛脫,只剩下內心無邊的絕望。

      此時,陽坡那一面,傳來嘶嘶的驢鼻聲——有人朝這邊靠近了。

      “我來救你!”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李布聽來卻如此刺耳……

      第25章 露角

      這不就是李軒那小子嗎?

      緊跟著,一陣稀稀拉拉的蹄聲朝著這邊傳來。顯然,這坐騎的速度遠遠不及李布的騾子。

      “阿軒,快救我!”強烈的求生欲讓李布大聲疾呼。

      然而李布的坐騎卻行動遲緩,李布心中也懊悔,原來是他默許趙念師傅調換了李軒的坐騎,為的是讓小李軒輸掉比賽。

      其實趙念并不看好小李軒,給他穿個小鞋,都覺得多此一舉。然而為了討好阿玉夫人,趙念還是這樣做了。

      小李軒并不知道趙念動過手腳。但見他趕著驢子,人影一晃,便追上李布的坐騎。說也奇怪,這小李軒只是撮唇作哨,遠遠地朝那騾子做了幾個手勢,兜著趕了幾圈兒。那騾子就好似能看懂小李軒的姿態(tài)語言,便就此張皇失措,搖頭晃腦,竟然便停步不前了。

      小李軒不疾不徐湊上去,兩手死命抄住李布的兩肋,小心翼翼將他龐大的身軀給扶下騾背。

      這李布身寬體胖,最起碼比小李軒重了一倍。然而,小李軒將他扶起的時候,卻眼不閉氣不喘,顯得十分輕松,這小子如今的實力絕對令人拭目。

      李布終于被小李軒救下來,其狼狽樣宛如喪家之犬,再無從前之威嚴。只見他全身衣衫襤褸,顯得極為窘迫。

      他驚愕地瞧著小李軒,繼而又本能地擦拭著自己脛骨上的傷口。他疼得想哭,卻果斷收住了眼淚。他絕不允許自己落魄的樣子,流露在小李軒面前。

      又聽得那騾子嘶嘶而鳴,仿佛仍對眼前精瘦的小李軒感到心有余悸,李布登時氣不打一處,舉起手中緊拽的鞭子,喝道:“畜生敢禍害老子!老子今天便抽死你!”

      但他這一鞭子還沒有揮出去,卻被另一只強有力的小手給握住。李布抬頭一瞧,正好對上與小李軒那雙清澈而冷漠的瞳孔。

      李布分明感覺到他手臂上傳來一股強大的力量,仿佛小李軒的整個軀體都已硬化成鋼鐵。李布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卻使不上勁兒。

      “放開我!你小子哪兒來這么大力氣!”李布咆哮道。

      小李軒只是淡淡地說道:“畜生也是有靈性的,你以后少折磨它。多跟它親近親近,它便不顛你了!”

      李布被他這番話羞得面紅耳赤,吼道:“不要以為你救了我,就可以教訓我!笨蛋,你救我耽擱了這么多時候,我看差不多一個時辰也快過去了吧!你單單騎只跛驢,還怎么贏得比賽?”

      不料李軒卻反問道:“在你眼里,勝利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廢話!你敢說你來比賽不是為了勝利的么?若不是我讓趙師父給你配這頭跛驢,你還不是跟其他人一樣,飛也似地跑去搶頭籌了,哪還有閑心在這里陪我干耗!哼,反正我拿不了第一,你也別想拿!我不求這第二輪比賽能得多大的斬獲,只要能勝過你,我就高興啦!那說明我再差勁,至少也比你強!”

      小李軒漲紅了小臉兒,似乎被激起了斗志:“你當真以為我不能馴服那些野馬么?”

      李布翻了個白眼,冷笑道:“你若能馴到野馬,那太陽都要趕西邊出來了!”

      小李軒不屑地道:“那你就瞧清楚了!”

      說罷,便見他趕著驢子,朝一處視野開闊的小山丘駛去。李布心覺奇怪,那小李軒已不由分說,又將自己的頭湊到那驢子的耳旁低聲絮叨著什么。跟著,他的雙手又輕輕捋著驢脖子,指掌不斷在它某處穴位上來回揉捏著。

      那驢子仿佛不勝廝撓,跟著便尖聲尖氣地打起了響鼻,后來越來越響,竟然齁齁嘶叫起來。

      驢子被戳中軟肋,似乎不堪重負,想要把小李軒從背上抖下來,然而它肚皮被小李軒雙腿牢牢夾住,根本就甩不脫。

      這陰陽怪氣的驢叫一傳出去,登時便聽得那草叢內窸窸窣窣的動靜。不一刻,便有七八只俊偉的野馬慢慢朝驢子所站之處圍攏過來。

      小李軒嘴角扯出一絲詭笑。緊跟著,便收束手腳,身軀巋然不動。

      那驢子一雙烏溜溜的瞳孔四下亂轉,沒有了主人的束縛,它顯得更加自由。眼見四周一群野馬虎視眈眈地窺伺著自己,它愈發(fā)焦躁,左右觀望,想要覓得一條安全的出路,然而那些野馬像是猜到了它的意圖,密密匝匝便將所有出路,都給截住。

      包圍圈愈發(fā)縮小,驢子半推半就,鼻音噴得更響了。周圍的野馬起初還持觀望態(tài)度,它們一直不敢確定驢背上的小李軒是何種生物,會不會陡然發(fā)難,因此始終保持警惕,不敢貿然行進。

      然而,在試探性地靠近了幾步之后,小李軒依舊像木頭一般不動。野馬們的膽子便放得更大了,斗膽又放

      了幾個響鼻,倒驚得那驢子直在原地打轉兒。

      聽到這些響鼻之聲,小李軒止不住偷笑。明顯地,他已察辨出空中散發(fā)出來的那種情欲勃發(fā)的味道。

      原來,這一群野馬都是雄性,而小李軒所騎的驢子,卻恰好是頭母驢。

      這小李軒平時一個人孤獨的時候,就經常和畜生交流,善待它們,并以此來打發(fā)寂寞的時光。也正是這些經歷,讓他情急生智,才想出了如此妙計。

      那群野馬見母驢因害怕而奔逃,便成群結隊銜尾急追。那驢子的腳程本來就不行,沒奔得幾步,便被七八匹野馬給追上了。

      野馬們嘴里濡著白沫,脖子前探,爭先恐后地追逐,前蹄逐漸上揚,便要按上驢身。

      李布早看得瞠目結舌,哪里還記得嫉妒?他啐了一口,道:“媽的,居然這都成!”

      就在這時,卻見那小李軒如靈蛇上樹,陡然一個躥身,雙臂倏長,環(huán)抱嬰兒般死死摟住旁邊一匹準備包抄驢子的野馬。

      這是一頭麻色的駿馬,腱肌橫生,一看便是頭腳力強勁的好家伙。

      小李軒摟住這馬的脖子,那野馬像是炸了毛的貓兒,如臨大敵,跟著便跳起來,帶著小李軒的身子如疾風般飛騰而起。

      被他這一顛,小李軒差點兒滾下山坡。好在,本能的求生欲,讓他生出了一股意想不到的大力。

      他先坐穩(wěn)身子,保持住平衡。他深知,只要一直坐在這畜生的背脊上,他就不怕制服不了它。

      因此,小李軒愈發(fā)從容。那野馬跟個沒頭蒼蠅似的亂竄。見小李軒坐在那野馬上,處于騎虎難下的狀態(tài),山野間的孩子們都止不住回頭觀望,幸災樂禍的表情里摻雜了一絲羨慕。

      小李軒折騰了幾下,那野馬還是載著他跑進深山里了,也不知其死活。

      弄了半天,大家都一無所獲,于是便敗興回到山坡下。那李布雖意興闌珊,然而卻一瘸一拐走不動路。多虧被巡護而來的趙念發(fā)現,才得以救回。

      只有小李軒還頑強不渝,見那野馬桀驁不馴,且又皮糙肉厚,他的拳頭錘了幾拳,但絲毫不頂用。于是他一發(fā)狠,便駢指做錐,狠狠戳在那烈馬的痛處。戳它左面,這家伙便右拐,戳右面則左拐。

      他這樣頻繁地實驗數次,那烈馬總算產生了條件反射。不過累計算下來,小李軒也吃了不少苦頭,整個人在山石荊棘間掠、帶、擦、刺,早弄得傷痕累累。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野馬終于被他馴服,一切付出總算是值得的了。征服這頭畜生后,小李軒掉頭反顧,卻發(fā)覺整個陰坡上早已人跡全無。

      于是他便掉頭回行,竟然搶在最后一刻,于眾人期待的目光中慶幸歸來。

      一個看上去瘦弱不堪的八歲小子,一副不可一世的冷漠表情,再加上一張鄭重其事的小臉兒。誰都難以想象,如此稚嫩的孩子居然能馴懾住一頭野馬。趙念一直在討好地關心李布的傷勢,阿玉夫人和李大帥的注意力也集中在李布身上。

      看著小李軒胯下這頭籍籍無名的黑馬冒出頭來,人群里便引起了不小轟動。寨老們都在私議著小李軒的身份,而李夫人臉上卻浮起一陣陰霾。

      眾子嗣都垂頭喪氣,唯獨李靈對小李軒分外殷勤,想要親近他說些體己話。見到李靈,小李軒心中也不勝歡喜。

      面對這個女孩兒的崇拜與好感,小李軒似乎也未能免俗,會在她身上尋找一份優(yōu)越和期待感。這種感覺便促使他迫不及待,想要將自己內心的種種自豪與李靈一齊分享。

      小李軒神神秘秘地說道:“阿靈,你看著,我還有一手絕活兒,專門使給你看的!”

      見他語帶曖昧,李靈便心花怒放地問道:“是什么?”

      小李軒又一個清脆而爽朗的呼哨,不一會兒,便見那山頭有得呼應,卻是先前自己乘坐的那頭驢子。

      這驢子聽得呼喚,跟著便翻上山巔,偏頭朝山下張望,一面則恭恭順順奔近身前。在它身后數十步開外的地方,則有六七頭野馬戀戀不舍地尾隨著,看得觀眾們均覺逗趣,不禁嘖嘖稱奇。

      那李靈也跟著拍手叫好,喜上眉梢。然而就在她得意忘形之際,卻聽得一個嚴肅的聲音冷不丁地叫道:“阿靈,給我過來!”

      李靈驀地轉身,卻見是自己的阿姆,便趕忙收斂住激動的情緒,霎時噤聲不語了。她尷尬地瞧了小李軒一眼,小臉兒漲得通紅,跟著便耷拉著腦袋,默默走到了阿玉夫人跟前。

      小李軒悻悻地望著李靈,心中充滿了一絲歉疚。

      或許,他本不該去招惹旁人,畢竟在這李家,誰都瞧不起自己。自己若是主動靠近哪個孩子,他們的家長便會把他當瘟神一般看待。這一點,小李軒早已習慣。

      他登時便陷入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自責之中。周圍的嬉笑怒罵,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此刻,他的視線,只集中在那個清麗的輪廓上。

      躲在母親膝下的李靈,像頭乖乖小鹿,但她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朝小李軒瞥過來,妙目仿佛一直在給他傳遞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能量:“加油吧!”

      小李軒暗暗點頭,靜靜地瞧著李靈十分不情愿地沒入熙攘的人群。

      為了斷絕這李靈與小李軒親密的關系,以防旁人說閑話,阿玉夫人竟果斷迫令李靈,讓她放棄了繼續(xù)參加比賽的資格。

      那李布痛苦呻吟之狀,已被一群簇擁問候的本家給淹沒。

      比賽似乎要暫停了。留下來繼續(xù)參賽的庶出兄弟們,陸陸續(xù)續(xù)都不忘去敷衍塞責地向他問候一聲,如今的小李軒也變得圓滑了些,不免也要側列其間,學點兒人情世故。

      小李軒沒有去注意阿玉夫人那雙恨不得吞掉他的目光,小李軒也心知肚明,自己贏得了比賽,搶了他兒子的風光。作為母親的她,一向望子成龍,當然不希望兒子“族老”繼承人的位置被人褫奪。

      現在,阿玉夫人每走一步棋都變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她不再敢冒冒失失地在阿蠻夫人面前妄自尊大,她記得某次因為失口,毫無顧忌地說李布便是將來的族中首領,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與自己的兒子爭搶。

      盡管大家都心知肚明,卻不敢道破,而阿玉夫人這脫口之辭也因此得罪了阿蠻夫人,當時,阿蠻夫人還認真地糾正一番,從那以后,阿蠻夫人的態(tài)度便急轉而下,對李布也不似從前那般看好了。

      隨即,阿蠻夫人放出風聲:繼承人候選者,擇優(yōu)而生,比賽中的優(yōu)勝者,將作為重點培養(yǎng)對象。

      此話一出,阿玉夫人頓覺自危。因此對李布的要求更加嚴格,特別是學業(yè)及技能方面,她甚至達到了苛刻的程度。

      李布是個聽話的孩子,她也清楚母親的尷尬境地,于是愈發(fā)勤學苦練,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成為舉族之冠。

      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名正言順地成為“族老”繼承人。

      第26章 缺愛

      李布受傷了,阿蠻夫人、李隼大巫師和族中的長輩們,咸來問候。這些人臉上的遺憾表情是如此做作,一看便知這所謂的“關懷”,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

      阿玉夫人心頭一陣惆悵,看得出來,她對李布不能參加比賽感到十分痛心。

      “阿姆,我還要繼續(xù)比賽,我不能輸給阿軒這小子!”他握著阿玉夫人的手,看向她的目光,充滿了執(zhí)著。

      可能是因為見了小李軒那雙斗志昂揚的瞳孔,李布那好勝的情緒被徹底激發(fā)。

      他幾乎預見到:在這個賽場上,如果他缺席了此次競爭,那這最后一場比賽的得主,必非小李軒莫屬。

      他也十分清楚,即使這小李軒占得鰲頭,也根本不可能成為族老繼承人,但這卻會動搖他穩(wěn)健的內定資格。所以,李布絕不能讓這塊肥肉為旁人暴殄。

      “好樣的!這才是好男兒應有的志氣!”此時,一個鏗鏘有力的男聲,在李布耳畔響起。

      李布只覺得,這是平生所聽到的,最有分量的一句話。因為,這是父親破天荒第一次給予他的由衷稱贊。

      以往的他,任性、霸道、執(zhí)拗、極端,幾乎集所有壞孩子的特點于一身。當然,作為當事人的他,對自己的缺點卻熟視無睹。也正是因為這些缺點,父親對他才沒有多少的好感。

      然而,這些年來身邊所發(fā)生的種種變故,讓李布這孩子懂事兒不少。他終于明白,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奮斗,而非一味仗著父母的光環(huán)恣意妄為。

      “許多年來不見,沒想到小阿軒都已成長為如此英偉的一個少年,也難怪阿波要跟著服老了??!”李大帥繼續(xù)感嘆道。

      李大帥試圖找一個機會插嘴進來,因為他覺得目前兩個兒子握手問候的畫面,算得上他平生最難得也最期待的一幅場景。

      “阿軒,你終于長大了!我記得五年前,你還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淘氣孩子呢!”李大帥那只粗糙卻溫柔的大手,輕輕拍在了小李軒那硬朗的肩膀上。他對待自己的義子,就像是兄弟那般的感覺。

      “阿波……”闊別五年,再次與義父接觸時,小李軒幾乎是帶著哽咽的語氣,喁喁呼喚著他的義父。

      此時,縱然有千言萬語,小李軒還是說不出來。面對這個飽經風霜的男人,他的內心深處,同樣會升騰起一股莫名的依賴感。

      就算他已茁壯成長為一名少年,有了熟稔人情世故的世界觀,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他也同樣希望得到一份父愛,得到父親的關懷。

      雖然他這一生都不可能再奢望母愛,但這份缺席的父愛呢?

      他也同樣沒有真正得到過。

      他還記得,上一次與義父產生齟齬,還是五年前。那一次,小李軒倔強地要求義父出面,替自己解救那個為保護他,而義無反顧向李布大打出手的駱雨姐姐。小李軒讓義父下不來臺了,然后,義父便作勢要扇他耳光。

      親兒子與義子之間待遇的反差,便從此在小李軒幼小的心靈中,埋下了深深的烙印。

      這五年來,他一直沒有見到過義父,只是偶爾從老婭和旁人的口中聽到他的消息。他十分羨慕那些同樣喚義父做“阿波”的孩子們。

      至少,這幫孩子在沒有父愛的時候,還有自己母親的陪伴,他們可以在母親的懷里盡情撒嬌,可以懵懂,可以傻氣,可以臭屁,可以放棄,也可以懶惰。

      可是小李軒不能,他不得不世故,不得不刻苦,不得不讓自己厚積薄發(fā),而且,還不能讓別人看到自己所吃的苦,他只能把最光鮮,最優(yōu)秀的自己,擺在最容易受人矚目的地方。

      他,要出人頭地!

      就算是頭破血流,也阻止不了他前進的步伐!

      這就是小李軒這五年來領悟到的人生。所以,他時時刻刻,都在以這句話勉勵自己。

      看到這個站在自己面前,激動得半晌說不出一個字的義子,李大帥的臉上倏然浮現起一絲尷尬,隨即,這種表情又被另一種狠戾之色給取代,但聽他暴喝一聲:“接招!”

      拳隨聲至,李大帥的右臂跟著便向前!拳頭風聲勁疾,猛地便朝小李軒的胸膛破空而來!

      小李軒措不及防,本能便以雙臂護住胸膛。他雖然并沒有學習拳法招數,卻也具備了一定的蠻力。更兼時常在狩獵潛伏時,學會了伺機而動,他的判斷力和反應力都是十分敏捷的。

      小李軒兩手剛一抓住義父那直沖而來的猿臂,對方便一臂上提,想仗著自身的蠻力將小李軒的整個身子掀翻在地。

      然而小李軒也察覺到了義父的意圖,跟著便雙臂一纏,先將義父的手臂擰住,再扭身叉腿,整個人就宛似猿猱上樹,完全是借重了全身的所有體重墜住了義父的一條胳膊,登時便將義父的這一提給阻住了。

      “想不到,阿軒的反應如斯之快,看到你有如此造詣,阿波真是歡喜!”隨即,李大帥臉上劃開一抹淡淡的舒容。

      “多謝義父夸獎!”小李軒也當仁不讓,順口應承道。仿佛贏得義父一句激賞之語,比世上任何榮耀都令人振奮。

      一旁的阿玉夫人則嗤之以鼻,道:“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已!我們阿布也不會輸與任何人!”

      小李軒沒有閑功夫與這個心高氣傲的阿玉夫人逞口舌之辯,便默默地走開了。

      說罷,阿玉夫人又慢慢走到兒子身邊,彎下腰,湊唇及耳,仿佛在向李布叮囑著什么。只見那李布,卻是兩只痛苦的眼珠兒滴溜溜轉了轉,愁容慢慢舒展開來,想來母子倆所分享的,必是一件極為振奮之事。

      李大帥也湊趣地笑笑,待母子倆說完了,他便問道:“你們倆在說什么呢?”

      阿玉夫人故作神秘,回道:“沒什么,咱們只是說說體己話?!?/p>

      李大帥見母子均是躊躇滿志,心想,妻子必然是在鼓勵兒子,也便沒有在意。

      在間歇了一段時間后,第三場角斗比賽又重新開始了。

      比賽規(guī)則十分自由,只要有一個勇敢的選手坐鎮(zhèn)即可,而其余的挑戰(zhàn)者則須一一沖上去與之挑戰(zhàn),只要誰的身子先著地,誰便被淘汰出局。另外,比賽還有一條補充規(guī)矩,若是選手在角斗中重傷或致死對手,則同樣視作輸掉比賽,失去奪冠的資格。

      趙念給出的理由是,這條規(guī)定的目的,是為了杜絕本家子嗣們因心懷私怨,或好勝心切而出現不擇手段的現象。

      但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這是因人而立的。

      這種比賽所要考驗的不僅僅是選手們的蠻力,更需要具備十分敏覺的靈活機變。

      因為只有掌握了特殊的摔跤之技,才能在明哲保身的前提下,擊敗最可能因利乘便的對手。此刻,小李軒的腦子里,正深刻地斟酌著這個技巧性的難題。

      起初,賽場上的氛圍還顯得十分活躍。雖然孩子們都明知打頭陣并不占優(yōu)勢,但或許大家是見到毫不起眼的小李軒能博得頭功,故而眼紅了吧。眾子嗣都擺出一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架勢。

      再加上,李布這個只手遮天的巨頭也已示威。是以,孩子們都顯得特別亢奮,誰都想借著這最后一場比賽,大顯神通。

      七八個自詡功夫扎實的孩子陸續(xù)粉墨登場,角斗場上都是輪流做莊,卻沒有一個能夠穩(wěn)得住陣腳的主兒。這種舉棋不定的局面,勾得場外族民時而喝彩,時而唏噓。眾人心臟噗噗亂跳,都期待著某個潛力無限的種子選手能有出色的表現。

      于是,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將注意力轉移到一旁還在持觀望態(tài)度的小李軒身上。

      然而這時,最不被大家看好的李布卻踉蹌走上角斗場。見李布有如此勇氣,趙念便大肆鼓噪起來,冀圖引起觀眾的共鳴,然而得到的回應,卻是一片唏噓和質疑之聲。

      此刻的場上,是一個年紀十三歲,名叫“李易”的庶子。這孩子身材魁偉,他連勝了三個本家子弟,眼見場外還有資格向自己挑戰(zhàn)的對手越來越少,心中也逐漸篤定自己有獲勝的希望。

      但他萬萬沒料到,走上來與自己角斗的竟然是李布。李布的氣勢雖然沒有想象中那么威嚴,然而卻正是這幅孱弱不堪樣子,成了李易心頭最為揪心的癥結。

      李布沖上來了,他的嘴角掛著一抹輕描淡寫的得意之笑。

      然而這個微笑,卻令李易不堪重負,故而在面對李布那力不從心的摔跤動作之時,反而顯得縛手縛腳,竟連先前一半的實力都發(fā)揮不出來。

      他像一個被撤了絲線的木偶,其反抗動作顯得十分笨拙。場外,她的母親,以及關心他的幾個庶母皆慈眉緊鎖,她們有意無意察辨著阿玉夫人的神情變化,不斷向他投遞著焦心的眼色。

      李易瞧得母親的這個眼色,登時便有些心慌意亂,他的內心也充滿了矛盾。本來他三下五除二便鎖住了李布的脖子、手腕、腰膝等各處關節(jié)。李布掙扎不開,嘴里便不斷恫嚇:“阿易,你當真要這般扼住我么?我現在四肢酸軟無力,喘不過氣來了,如果你還這樣執(zhí)迷不悟的話,我便讓你和你的阿姆吃不了兜著走!”

      李易心情極度復雜,畢竟他也是好不容易才走到這快要奪冠。然而自己母親地位卑微,若是他壞了李布這小子的好事,就算他奪得了頭籌,也不過是與李布和小李軒并列第一。

      這個第一對他來說并沒有多大優(yōu)勢。它的意義,可能僅僅是對自己實力的一種肯定。然而,隨之而來的,肯定是阿蠻夫人的報復。畢竟,自己還有一個母親,跟小李軒的無父無母、無牽無掛不能相提并論。

      想到此節(jié),李易便對李布的威脅更加憂心。他很清楚,現實本來就是殘酷的,要想在寨院中生存下去,就要接受嫡庶之間不公的待遇。要能屈能伸,要懂得好歹輕重,更要拿得起放得下!否則,今后就別想有太平日子了!

      正當他瞻前顧后之際,李布這小子竟拳腳一揮,劈頭就是一記偷襲。

      還好這來拳的速度并不快,李易眼角一瞥,已瞧出這李布的余力,他只是輕輕舒開右掌,如烏云蓋日便想擋住他這一拳。

      然那李布所使拳頭只是虛晃了一下,并沒有真正擊過來。李易暗叫不好,對方已悶喝一聲:“倒!”

      電光火石間,這李易直覺自己的下盤一陣吃痛,卻是被李布的雙腿卡入兩胯間,緊接著他驀地一纏,如枯藤繞樹,對方的膝蓋已頂進了他的膝蓋窩。這李布狠狠一撞,卻撞麻了他窩里的一處軟肋。

      李易促叫一聲:“糟糕!”

      說時遲那時快,李易的兩腿便不由自主朝外一撇一拐,整個身子如塌方般跪了下去,“咚”地一聲,整個人也仰面朝天擰巴著倒下了。

      沒想到,只因一時大意,這個實力雄厚的孩子便就此輸掉了比賽。想到自己輸得不甘,李易眼眶里的淚水便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不明就里的觀眾們,都在朝笑這李易的前厲后荏。然而,這李易心中的諸多委曲,也只有他個人冷暖自知,暫不細表。

      且說那李布后來者居上,賺足了眼球,卻還要惺惺作態(tài),好意將李易扶起。李易有點兒不服氣,卻又不敢不賣面子,和和氣氣便退場出局了。

      趙念高喝著李布的勝利,極力鼓動賽場的氣氛。場外眾多觀眾,也都為這李布以弱勝強的結局感到萬分瞠目,因此,也不免附和著叫好。

      就在這陣陣熱鬧中,小李軒踏著果斷的步伐朝角斗場走來。隨著他入場,在場的氣氛也變得愈發(fā)熱鬧。

      現在,小李軒是李布的最后一個挑戰(zhàn)者。

      “所以,如果你知趣的話,就別給我玩兒真的,李易兄長的結局就是你的榜樣,知道么?”李布毫不客氣地擺出自己的威嚴。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公公正正地打敗你!”小李軒不卑不亢地回道。

      第27章 行兇

      聽得這話,李布臉上的肌肉僵硬了一下,然而很快便被一種狠戾之色替代。他清楚,對待小李軒這種倔驢,至少在氣勢上絕不能輸。

      小李軒虎喝一聲沖過去,手腳并用,那姿勢看來雖然野蠻,但卻自成章法。這讓習慣了套路的李布,感到有些手足彷徨。

      明明他使的那套技法,酷肖趙師父所教的簡單擒拿術。但他的章法除了中規(guī)中矩之外,又別出機杼,另有千秋。李布臨危不亂,迅速使出趙師父傳習給他的另一套更為高妙的拏擲之法。

      原來這趙師父在教習孩子們的時候,態(tài)度也是貴賤有差的。他只讓小李軒學習一些簡單而粗糙的擒拿之術。而對李布,則傳授一些更為高深巧妙的拳術。

      李布的這套拏擲之法,攻守兼?zhèn)?,變幻無常。雖然他只習得了些許皮毛,動作看來也都還稚嫩,但也使得有模有樣,初具形態(tài)。

      反觀小李軒,其舉手投足,倒則顯得相形見絀。雖然仗著自己膂力渾厚,這在剛上場之前還具備一定優(yōu)勢。但連使幾個絞纏之術都被李布避開之后,小李軒心里不由得發(fā)急了。

      要知道,早在上臺之前,他就醞釀比劃著自己的招式。原本打算先襲中李布雙腋,再以自己雜沓而剛猛的撇腿之勁,將對方撂倒。然而這纏身之法并沒有施展出效果,所以那后面的撇腿就顯得蒼白無力了。

      要知道,這些動作可都是他自己苦思冥想才得來的靈感。豈知剛一出招,就臨遭挫敗,怎能令他不心急?

      眼見小李軒愈來愈較真兒,李布也開始感覺有點兒難于招架。原本,這李布只要使個奸狡之法,在小李軒攻到之際,來個重傷假摔,便可輕易贏得比賽。但在面對這個素來都對自己不服的對手之時,李布卻遇強則強,同樣動起了真格。

      旁邊的阿玉夫人看得臉色煞白,不斷咳嗽,對李布朗聲道:“阿布,就算你是銅筋鐵骨,也沒必要跟一個死纏爛打的家伙糾纏吧!朱軒這小子太危險,你要速戰(zhàn)速決?。 ?/p>

      她這里所說的“速戰(zhàn)速決”,乃是母子倆事先便在場外就以約好的一個暗號。原來,阿玉夫人的真正意圖,卻是提醒兒子使詐,以佯裝重傷來淘汰小李軒的參賽資格。那樣,最后的勝利者便非李布莫屬。其實,她這樣的說法,也是出于要保護兒子的體面。因為她明知道,如果要與小李軒真刀真槍斗起來,帶傷的李布根本就不是小李軒的對手。

      然而李布卻對母親的提醒充耳不聞,阿玉夫人不由得更焦心。

      見李布沒有主動出戰(zhàn)的意思,小李軒便稍退半步,豹子般的精光橫掃李布通體。很快,他又提氣搶步,不讓對方有絲毫喘息的機會。

      要知道,雖然這李布守避有加,但攻擊無力。他的耐力、均衡、心理方面的狀態(tài),都會因為隨著自身殘存實力的減弱而愈發(fā)欠佳。

      處在如此劇烈的體能消耗下,李布還能保持現有的狀態(tài),已經算是很不錯了。但他究竟還能撐持多久,卻是個未知數了。

      “我就不信,你會一直這么強硬!”小李軒的嘴角迸出這幾個字的時候,又猱身直上。眼見得對方動作氣勢洶洶,李布的臉上也浮現起一絲忌憚之色。

      這小李軒簡直就像是一個緊箍,箍住了他所有的退路。不管李布如何掙扎,就是掙脫不開對方的包圍。

      “放開!”李布原本伶俐的身法此刻卻施展不開,只因為慢了半拍,全身各大關節(jié)便被小李軒無所不在的手法給鎖住了。李布試了幾次都掙脫不開,他便急得面紅耳赤,老羞成怒咆哮起來。

      “不放!”小李軒也同樣憂心李布會故技重施,再使之前滑不留手的脫身之法。為了保證自己能夠牢牢困住對方,他不由得將雙臂抱得更緊。

      李布被勒得氣阻,火氣更大,大罵道:“你他媽放不放?”

      “不放!”小李軒加強了自己執(zhí)拗的語氣。

      “找死!”就在這時,卻眼見寒光一閃,一刀一尺來長的鋒芒,已經霍地刺入了小李軒的左臂手腕之上!

      鮮血迸濺,小李軒只感覺手臂神經上,傳來陣陣鉆心的刺痛。卻原來是李布抽出了腰間的鶴嘴尖刀,對他行兇了。

      小李軒疼得“嗷”地一聲嚎叫,在場的觀眾都不禁一陣唏噓。果然,這個慣常頤指氣使的李布,還是改不掉他那火爆的性子。

      場外的觀眾與場上的選手相隔既遠。而場中的趙念只是招呼,卻沒有明顯制止的舉動。大家都在擔心,這個徹底氣急敗壞的李布,會不會直接便將小李軒給殺死。

      被湮沒在人叢中的老婭早就嚇得淚眼汪汪,拼命想要掙開護柵,沖進去挽救小李軒。她的嘴里,還在聲嘶力竭地喊道:“阿軒,快躲開!快躲開,不要再打了……”

      阿玉夫人臉色也略有所變,卻并沒有叫停比賽。顯然,這小李軒的勝利對她而言,并不算好事。李隼大巫師則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瞧著李大帥的兩個兒子自相殘殺,仿佛被勾起了某種特殊而變態(tài)的興奮情緒。阿玉夫人則在心底暗暗叫好,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也有當機立斷之決絕,雖然這樣極端的作法可能會飽受非議,但殺了小李軒這個毛頭小子,也不失為一種痛快的發(fā)泄。而她的女兒李靈,則早急得大哭,卻不敢吱聲。角落里,李先生蒼老的顏面上,掛著有點兒遺憾的表情,沒想到自己還算看好的學生,竟然就要喋血當場了。全場只有李大帥愀然變色,驀地沖入了角斗場。

      李布狀若癲狂,瞳孔中充斥著火焰,而燃燒的焰心內,投影的正是小李軒的輪廓。他倚刀為利,心想:反正自己都失態(tài)了,便所幸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干掉小李軒這個愣頭青。

      他虎吼道:“阿軒,有種你就別閃,老子要宰了你!”

      那種流氓的氣質,完全跟他的年齡大不相符。這不由得令小李軒看得心旌搖蕩,完全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變得如此恐怖。

      小李軒被嚇得有些發(fā)呆,一只右手還僅僅捂住左臂手腕,只是本能地保持后退的姿勢。而李布則得理不饒人,眼見場外有父親沖過來,更是心焦火燎。他情知這一次肯定會被父親嚴懲,更恨不得立時便將小李軒戳死而后快。

      李布乘人之危,鶴嘴尖刀瘋魔亂舞,鮮紅的血刃更是咄咄進逼,不斷在空氣中鼓蕩起陣陣腥風。小李軒最后退無可退,眼見那死亡的陰影背對著陽光籠罩而來,無可奈何之下,只能以暴制暴了。

      “阿布,不要……”李大帥搶救不及,看到這血腥的慘劇即將上演,自己也只能遙遙地呼喚著,賣力奔搶。

      然而,直到最后,這李布的一把刀子仍未能刺下去,而是僵硬地定格在空中。李布的臉上,也是同樣僵硬的表情,而且還帶著一絲陰鷙。

      這種陰鷙中,還夾雜著強烈的不甘。他始終保持著驚訝,直到最后眼前一黑。

      最后,等李大帥搶開兒子李布的時候,他整個人已經沉悶倒地,就像是一團爛泥,他的嘴角在不斷抽動。

      李大帥摸到他小腹的時候,卻發(fā)覺濕漉漉的,乍一看,竟然汩汩流淌著鮮血。

      李布痙攣了半天,然而他的瞳孔卻越來越沒有神采,李大帥那凌厲的目光登時便定格在小李軒身上。

      此時的小李軒瞳孔緊縮,卻是一副冷漠的表情。他雙手緊握著那柄鶴嘴尖刀,仍保持著自衛(wèi)的動作。

      “你……殺了阿布?”李大帥無法置信,更難于啟齒。

      他著實不敢想象這一切都是真的,然而事實卻分明擺在眼前。小李軒只是很自然而肯定地點頭,道:“是他先動手的!”

      “可是,你為什么不待阿波來救你?有什么問題不都是可以解決的么?”李大帥的眼睛如欲噴火。

      小李軒也毫無示弱,以極為刻薄的語氣道:“如果我不殺了他,那他肯定會殺了我!要是等到你來救我,那躺在地上的,就必定是我的尸體了。不就是因為他是你的親兒子,你才這樣厚此薄彼的么?阿波,我知道我與李布之間的差別,如果你要殺了我,就請動手吧!”

      他的神情顯得很平靜,仿佛早就料到自己將是怎樣的下場了。他死死地咬緊嘴唇,將手中的鶴嘴尖刀遞向李大帥,然后閉上了雙眼,神態(tài)顯得十分平靜。

      李大帥重重地哼了一聲,恨不得立時便抓起刀子朝這個倔強的小孩兒脖子上刺去。然而說到底,李布也有理虧之處,他心下對這種事情也十分矛盾。原本,他對小李軒這個孩子是十分看好的,他甚至想要最大限度給這兩個孩子一視同仁的愛。

      小李軒的那一番話,也不無道理。倘若他干巴巴等待李大帥的救援,以當時李布這孩子那怒不可遏的狀態(tài)來判斷,他肯定會不擇手段殺了小李軒。

      但阿玉夫人的反應則截然不同了,畢竟是愛子情深。她完全沒有料到一個自己從來都不放在眼里的少年,居然會如此斗膽,對自己的兒子痛下殺手。

      眼見李布倒在了血泊之中,她驚得險些暈厥。隨即,便有趙念和一干護救之人去喚族醫(yī)前來搶救。阿蠻夫人等一行,也在隨侍們的簇擁下步入場中,檢查李布的傷勢。阿蠻夫人輕撫著李布那張金紙般的痛苦臉龐,看得怒橫交迸,一面則還要溫聲安慰哭得全身發(fā)顫的阿玉夫人,目不斜視地道:“族老你不必過悲,阿布這孩子是我李家人的驕傲,族醫(yī)一定會治好他的傷病,你不必過憂……朱軒這小子大逆不道,咱們絕對要嚴懲不貸!”

      阿玉夫人則表現得極度失態(tài),呼天搶地,戟指著小李軒,咆哮道:“這野獠子殺了我兒,此時不將他就地正法,更待何時?來人,將他拖入牢獄,刺為黥奴。若我兒夭亡,便立時將他臉皮割下來,作為告祭!”

      小李軒對此種殘酷的懲罰,似乎并沒有多大的反應。他絲毫沒有掙扎,一副束手就擒的狀貌。

      他只是冷冷地瞧著自己的義父,瞳孔中既有哀怨,又有決絕。很快,便有族中的侍衛(wèi)將小李軒押住,準備帶下去。

      在這種時候,李大帥只能保持沉默,因為他實在找不到任何理由,也沒有任何權利阻止阿玉夫人這么做。

      這一場比賽,一直沒有結果,最后只化為了悲劇。

      聽到阿玉夫人殘酷的宣判,最先忍不住的便是年邁的老婭。小李軒被推推搡搡帶到場外的時候,便見她蹣跚沖過來,死死拽住那侍衛(wèi)的衣角,顯得分外哀戚。

      一旁的朱娟雖然不明就里,也同樣被老婭強按著跪在地上,老婭央求著侍衛(wèi)放了小李軒,卻被蠻橫的侍衛(wèi)一腳踢在了地上,委蹲著,半天爬不起身來。

      “慢著!”正當大家都爭得面紅耳赤之際,卻是李隼大巫師發(fā)話了。

      “怎么?理老大人還有話說么?”阿蠻夫人顯然對這李隼大巫師習慣性的攪黃,感到一絲不悅。不過既然對方都發(fā)話了,她還是不得不愿聞其詳。

      “臣有一言,希望能為一族計,肯請與方老和族老大人商酌,不知可不可言?”李隼大巫師不疾不徐地說道。

      阿玉夫人毫不客氣便先入為主,擺出自己的立場,道:“若是想讓我放了這野獠子,那就沒得商量!”

      李隼大巫師只是釋懷一笑,仿佛立刻便將阿玉夫人布下的緊張氛圍沖得煙消云散。他并不氣餒,只是娓娓而道:“目今,正是我族建制之初,若是族老大人不愿立信于人,便大可妄開屠戮!但作為諫諍之臣,臣卻不得不言!”

      他這話明顯是要當著眾族民的面,將阿玉夫人一軍。阿玉夫人情知他必然是要找麻煩,欲待發(fā)威,卻聽阿蠻夫人搶先應道:“只要你說得有理,那我便洗耳恭聽!”

      她的語調中,依舊是慣常的那種似是而非的態(tài)度。不過比起阿玉夫人的當局者迷,阿蠻夫人凡是都要考慮得成熟一些。

      李隼大巫師朗聲道:“所謂‘言而無信,不知其可也’。今日賽場上的是非曲直,我想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明顯是阿布先動殺機,想要謀害朱軒這孩子……族律面前,人人平等,臣以為,朱軒這孩子雖為外姓,但同樣屬于我們族律應該保護的范疇。根據我們新立的族律來裁決,在這次比賽之中,朱軒這孩子的舉動屬于是正當的自衛(wèi)行為……如果僅僅是因為兩個孩子的貴賤不同,就偏執(zhí)地給朱軒裁定死罪,那咱們此次建制的意義,就變得沒有威信了……我記得戰(zhàn)國時的秦國,有個叫商鞅的人,他的變法建制,就讓秦國走向了富強。然而在立制之初,并沒有人相信他的變法是真的。于是,他便在皇城的南門外立下一根巨木,規(guī)定只要有人敢將木頭搬到北門,就賞金十兩。然而百姓們都將信將疑,不敢妄動。最后商鞅一直將賞金追加到五十兩,終于有人自告奮勇行動了起來,最后這個人也得到了應有的獎賞。也正因為此,商鞅的變法才取得了百姓的信任,最終,這場變法推廣開來,才奠定了秦國強大的基礎……族老和方老大人試想,雖然在你們眼底,殺了朱軒這孩子,不過只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如果這樣做了,必然會令在場族民感到心寒。一個制度的建立,是需要我們從每個細節(jié)上去嚴格遵從的。如果連一個細節(jié)都處理不好,那我們與以前的野蠻狀態(tài)又有何區(qū)別呢?我們還怎樣談建制立族呢?”

      他這番話淺顯易懂,而且言辭懇切,聽來是大義無私,阿蠻夫人不禁有些動容。

      阿蠻夫人道:“那以理老之見,又當如何處治呢?”

      第28章 眾敵

      “我們不如取個折中的辦法,宣布這兩個孩子并列第一,這樣,雙方皆大歡喜,也可促進倆兄弟的感情。方老大人,您看這主意如何呢?”李隼大巫師一邊揣摩著阿蠻夫人心思,一面逢迎地說道。

      阿蠻夫人仔細斟酌了一回,覺得這個法子也不無道理。至少在自己看來,應該算得上是最滿意的結果了。

      于是,阿蠻夫人便默然贊成,轉而對阿玉夫人道:“族老大人,你如何看待這個裁斷呢?”

      阿玉夫人有些窘迫。明顯地,這個決斷其實已經沒有她置喙的余地。她只能妒火洶洶地瞧著李隼大巫師,忍氣吞聲地道:“既然方老大人和理老大人都已有定奪,我便也無異議?!?/p>

      此話一出,群情歡呼,侍衛(wèi)們隨即便釋放了小李軒。小李軒和李布平分秋色,如此一來,二人便當之無愧成為了族中狩獵比賽的并列第一。

      李隼大巫師則以主持的身份,給兩個孩子相應的封晉資格:傷重垂危的李布,被確立為下任方老的繼承人,而小李軒則被收編在李隼大巫師麾下,作為一個器重之材來培養(yǎng)。

      阿玉夫人本想收斂自己的悲憤情緒,但嘴角還是忍不住抽動起來,她那雙充血的瞳孔,如釘子般死死嵌在了小李軒那只帶血的手臂上。

      仿佛只有看到這只手臂的時候,她內心底的不平之氣才會稍稍寧息。

      她想:朱軒這小子勉強還可以踉蹌支撐起身體。但我的阿布呢,他卻靜靜地躺著,生死未卜。大兄的這番舉動分明是在挑戰(zhàn)我的底線,今日當著全族十五大寨老的份兒上,我姑且不跟這小子計較,但總有一天,我會將他碎尸萬段!

      想著想著,阿玉夫人的眼眶不禁又噙滿淚水。此時,疾步趕來的族醫(yī)正在給李布做細致診斷。他一只枯瘦的大手搭在李布的脈搏上,凝思了一陣,又在他的鼻翼探了探,面色顯得愈發(fā)凝重了。

      族醫(yī)只給李布敷了一些止血的草藥,便吩咐將他送入寨院中,待稍后再仔細診療。阿玉夫人急切地問他:“我兒的情況嚴重么?他會不會身遭不測?”

      族醫(yī)沉吟了半晌,有些無奈地回道:“我只能略盡人事,至于能否起死回生,得靠蠻祖大人保佑了!”

      阿玉夫人和李大帥都是一副哀戚表情,阿蠻夫人卻雷霆大怒,斥道:“你若不全力搶救,我要你好看!阿布這孩子若稍有差池,你也別想安心在族中養(yǎng)老了,直接替他陪葬得了!”

      族醫(yī)聽得此話,早嚇得面如土色,噤若寒蟬,隨即又躬身稽首道:“老醫(yī)不敢不盡力,只是老醫(yī)也無法保證結果……老醫(yī)只求死后,方老和族老大人能放我家老小一馬,那樣我竭忠而死,便也無遺憾了。”

      他這番冒死陳情之語,將原委說得明明白白。于是,阿玉夫人也就明白大致情況如何了,于是,她便以平靜的語氣,安慰族醫(yī)道:“老先生所說的情況,我也理解,你只要盡力便成,我們也不會過分為難你的?!?/p>

      族醫(yī)這才面色稍霽,做出一個感激的表情。

      李家闔族上下,無心再看李隼大巫師為一個外姓子弟嘉獎授功。就連李靈,也露出鄙夷之色。

      或許,正是因為骨子里的血統(tǒng)所承載的那種親疏關系,才讓他們對小李軒懷揣著最本能的排斥吧。

      再加上,李隼大巫師臉上對小李軒所表現出來的熱忱和器重,更加深了李家人對小李軒的仇視。

      大家都心知肚明,雖然李隼大巫師替小李軒解圍的那番話說得慷慨激昂,無可置喙。但其實在他的骨子里,又何嘗不是懷揣著另一番私心呢?

      這種東西,都是心照不宣的。也正因為此,大家才對介入李家政界的這顆傀儡苗子小李軒,充滿前所未有的反感。只是,大多數人都敢怒而不敢言。

      李隼大巫師卻若無其事,他徐徐登上神壇,慎重其事地開始頒獎儀式。他分別將兩張碧色的雷紋方巾,贈給李布和小李軒兩個獲勝者。

      當然,李布無法到場,他的方巾只能由父親李大帥代為領取。小李軒的方巾,則由李隼大巫師親自為他盤裹在發(fā)髻上。父子倆同時登壇,接受嘉獎,并向天承謝。

      對李隼大巫師這種善意的熱情,小李軒并沒有拒絕,而是寵辱不驚地接受了。

      “小伙子,戴上了這個,就代表你是族中勇敢的小英雄了,你算是第一個敢于以正當手段衛(wèi)護自己的人,理應當受到族律的庇佑!我很看重你的膽識!”李隼大巫師一邊小心翼翼給小李軒的方巾打上活結,一邊毫無避諱地贊譽道。

      “謝……謝……”小李軒心里有些忐忑地應承道。他感覺到義父正以不悅的表情瞧著自己,雖然義父有不盡人意的地方,但畢竟還是待他不薄。

      就算他屢屢告誡自己要我行我素,一定要把滿身榮光的自己擺在義父的眼前,令他刮目相看一回。然而直到最后,小李軒還是無法在義父那充滿詰責的目光中,保持一貫的安然。

      不知如何,小李軒只覺得頭上的方巾無比沉重,仿佛快把他的脖子給壓斷。

      他恨不得立刻便摘掉這代表榮耀的勞什子,沖向義父的懷里,對他訴苦道:“義父,你不要以陌生的眼神瞧著我好不好,我感覺好害怕!”

      然而,這句話總是如鯁在喉,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小李軒很清楚,這方巾是他永遠卸不掉的一層陰影。自戴上它開始,自己便告別過去,站在了一個與從前完全對峙的立場上。

      他明顯地感受到射在自己身上的那一雙雙憤怒的目光,有來自阿蠻夫人、阿玉夫人、義父、李靈,甚至李先生……如欲噴火,把他燒成灰燼。

      目之所及,所有觀眾都只是在看熱鬧,歡騰、喧闐、鼓勵和振奮,這一切交織在一起,自己卻感到更孤獨,更寂寞。

      所有的目光,只有老婭和李隼大巫師還對他充滿了友善和理解。從它們的善意中,小李軒找到了暫時的慰藉。

      他嗅到了空氣中傳來的那種變調的陌生感,一時間他沒準備好,也不知道怎樣面對這種前所未有的冷漠。

      “恭喜你啊,阿軒,你成了此次狩獵比賽的小英雄,還得理老大人親系方巾。今后,你在族中必然就可以安穩(wěn)立足了……阿波不得不替你感到高興。”在走下神壇的時候,李大帥終于以不吐不快的語氣對小李軒道。

      小李軒很清楚,戴著方巾的自己,就顯而易見成了眾矢之的。

      他的方巾上,是由十三種特殊的雷紋交織而成的。它所代表的地位,則算是除了理老的嫡系繼承人之外,最高的神職官階了。

      原來,在新建的官制中,政階、神階和軍階的官制,都有不同類型的雷紋加以區(qū)別。小李軒的方巾雷紋共有十三種,它所代表的等級,僅比李隼大巫師低兩級。

      而李隼大巫師的十五種神階雷紋,象征的正是他的統(tǒng)御范圍為十五寨活路頭。

      賜給李布的方巾上,則是十四種政階雷紋。十五種政階雷紋的方巾,乃屬于族老阿蠻夫人,象征的則是她能統(tǒng)治十五大寨老。十六種政階雷紋的方巾,則屬于方老阿蠻夫人,象征的則是她有權統(tǒng)治包括李氏在內的十六姓氏族。

      相比之下,作為大帥的李光吉,他的方巾上卻只有五條雷紋,象征的正是他的統(tǒng)帥范疇,只包括五姓寨老。

      正是因為見了小李軒頭上所戴的密紋方巾,那李大帥才會見微知著,對小李軒說出那番刻薄之話來。

      原來這方巾貴重之處,不僅在于它上面所繡紋理種類的多少,還與紋理的綿密和復雜程度有關。雷紋繡得愈是密匝,則佩戴之人與其上級之間的關系就愈是密切。

      在每個獠寨中,都會有一批專門以針線描摹圖騰為職業(yè)的婦女,被選召入寨院,專門攻繡官階服飾。她們通常都是工紡世家,祖祖輩輩將一套古老而工巧的針黹活計代代相傳。

      以往,這些婦女都是屬于各寨祭司管理下的神職人員,雖然地位不高,卻極有尊望。她們所織繡出來的圖騰,都是以錯綜復雜的紋理而著稱的。這些標記有圖騰的無衽短衣、頭巾、腰帶、通裙、斗笠等各種物什,往往都是特供給統(tǒng)治階層穿著佩戴的。

      這包方巾的習俗,在僚人當中十分常見。只是,一般人只有到了成年之禮的時候,才會將方巾纏結于頭,作為一個男子漢成年的標志。

      當然,倘或是在這種狩獵比賽中所獲得的加冕,則更代表一種令人無比矚目和尊重的地位。

      如此,我們便可想而知,能夠得授這樣一張方巾的小李軒,當時是多么激動。然而,正是那種突然而來的成就,才造成了李大帥對他的誤會。

      也正是因為瞧見了小李軒的方巾上,繡著如此密致的雷紋,從這樣高的神職官階來看,這李隼大巫師對小李軒的倚重便可見一斑。

      雖然一切看上去都還意外了點兒,但大家都知道這李隼大巫師善于挑撥離間,應該用不了多長時間,他便能將這個本來在李家就飽受冷遇的小李軒,循循善誘,拉到自己的陣營中去。

      第29章 身世

      夜幕降臨,明朗的星空下,只有寒風吹過大地的簌簌之聲,萬物都陷入一片寂寥的肅殺。在這片燈火闌珊的寨院中,小李軒躲在自己的蝸居里,悵望著天空的深邃。

      這一日,他已按著李隼大巫師的吩咐,搬到他的干欄樓中居住。每一次遷居,小李軒都感嘆時光荏苒,物是人非。

      他摘下頭上的方巾,光著膀子,煢煢孑立,似乎只有形影才能與自己相互慰藉。

      現在很多人都應該睡去了,但他還是沒有一點兒睡意,白天所發(fā)生的事情,還一幕幕在他的腦海中倒帶般回放著。

      義父那恨不得吃掉他的表情,此刻仍歷歷在目,令小李軒還心有余悸。在李隼大巫師的陪同之下,白天他去李布的病榻邊探望了一回。

      李布那冰涼的身體和面目上所定格的痛苦表情,在小李軒的心里留下了一個深深的烙印:原來生命是如此脆弱。

      一個人再怎么囂張跋扈,一旦他失去了生命,就什么也不是了。盡管小李軒周圍,還籠罩著以爭雄斗死才換來的那份光輝,但僅僅一口氣的差別,便成了李布最遙不可及的遺憾。

      世界上再沒有比這種遺憾,更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了。所以那一刻,作為一個旁觀者的小李軒,也終于體會到作為母親的阿玉夫人,心中那撕心裂肺的失子之痛。

      自打小李軒踏入李布房間的那一刻起,阿玉夫人張狂失態(tài)的舉動就從未停止過。她甚至恨不得沖過去,立刻便將這個小孩兒給掐死。

      但是最后,她還是被周圍的人給勸阻了。就連一旁的李靈,也哀切至深,她沖上來便拉住小李軒,向他討要一個活生生的哥哥。

      然而,小李軒又能怎樣呢?

      他只能在李隼大巫師的極力維護之下落荒而逃。

      當時,自己就像眾矢之的,又如喪家之犬!

      一想到曾經那些熟悉的人與自己漸行漸遠,小李軒心里就有種說不出的苦澀。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就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痛恨的人,還記得李隼大巫師命人護送自己出房間的時候,阿玉夫人瘋狂地哭喊著,咆哮著,恨不得將自己撕碎。

      然后,什么也沒來得及收拾,他便被帶走了。慶幸的是,這李隼大巫師考慮得十分周全,連他的姐姐和老婭也一并帶到了這里來。

      小李軒慌亂無措,也不知道自己當如何是好。他只感覺眼前的天空太多的陰霾,說不定有一天自己會死在阿玉夫人手里。人性本能的求生欲,讓劫后余生的他,對生存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執(zhí)著和眷戀。

      若能讓他活下去,他寧愿放下所有,也要換得一線生機。

      想到日后舉步維艱的生活,小李軒的身體便不由自主抽搐起來,只感覺雙手都沾滿鮮血,他猛力撕扯著手中那張綿密而扎實的方巾。可不管他如何使力,這張方巾就是撕不破。

      屋內,想起一聲驚慌而沙啞的吶喊:“傻孩子,你這是干啥?你知道這是死罪么?”

      跟著,便見勾腰駝背的老婭,踉踉蹌蹌沖了出來。原本,她還在堂屋中搭起兩條腰凳,細捋著桑樹皮,準備績布。此刻,她卻緊張地驟然起身,不小心踢翻了凳子,身子一拐便摔在地上。

      見老婭摔倒,小李軒嚇得面如土色,趕忙搶過去將之扶起。老婭一時失語,大顆大顆的眼淚,不自禁地從魚紋滿布的面頰間滾落下來。

      小李軒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卻聽得老婭哽咽道:“阿軒,你知道我們現在是寄居在李隼大巫師門下么?你再這般任性使氣,咱們這三口人可都大禍臨頭了呀!日后你可不能再這樣了,咱們須得處處小心謹慎才是!”

      小李軒警醒過來,卻仍是心有不甘,雙眼死死盯住那手中的方巾,沒好氣地說道:“若不是這該死的方巾,義父也不會和我形同陌路。我才不要什么榮耀,我要它來作甚,它就是禍害的根源。頭上戴著它,我就像披上了一層狼皮。只有撕掉這層皮,我才能夠徹底恢復原來的樣子?!?/p>

      說罷,他心中的塊壘更是呼之欲出,將方巾拆開,狠狠扯住了兩個邊角,想要一撕到底,卻無論如何也不能遂愿。

      正當這時,院內響起一陣腳步聲,掌燈漸近,卻是一群仆從,簇擁著一個碧衣大氅的中年男人,從院門外款款而來。

      還沒有看清來人面目,這人就已神不知鬼不覺站在了小李軒面前。

      而且,那只強有力的大手,早已死死握在了小李軒的手背之上。小李軒本能地想要掙扎,卻因為靈魂深處某種深層的忌憚,而沉默不動。

      小李軒能感覺到,這男人的膂力不算很大,從這個細節(jié)來判斷,他應該是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之人。而他臉上寫滿的城府,足以證明,他是一個善于治人的“勞心者”。

      “理老大人?!”老婭愀然變色,低沉的嗓音失聲道。

      “為什么要把我賜給你的方巾毀掉?難道你不怕因此而惹怒我么?”李隼大巫師聲色俱厲地質問道。

      小李軒昂然抬起頭,迎著李隼大巫師那促狹的目光,毫不避諱地回道:“這東西害得我里外不是人,我覺得很憋屈,只有撕毀它才能夠發(fā)泄心中的恨!”

      “我好恨!”他又咬牙切齒地補充道。

      就這兩句大逆不道的回敬之語,已足以讓擔驚受怕的老婭嚇癱。

      沒想到,聽到此話的李隼大巫師卻絲毫不生氣,他只是朗然一笑,道:“我很欣賞你的膽識,只是你這種偏執(zhí)的脾氣,難免要吃虧。你現在除了得我保護之外,恐怕走出這個大門,就會被阿玉夫人醢成肉醬了!”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整個人不怒自威。

      小李軒沒有絲毫忌憚,反而以狠戾的語氣回道:“我知道你的手段,你今天之所以要帶我去見行將就木的李布,正是要激化我與義父的矛盾,讓我們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險惡用心,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縝密心智,也是你絕不可能意料得到的!”

      旁邊的一個兇悍仆從,早禁不住恫嚇道:“大膽小子,咱們理老出手救了你,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然而,這仆從話還沒說完,李隼大巫師已擺出了讓他住口的手勢,他靜靜地聽完了小李軒那歇斯底里的發(fā)泄。

      “果然不愧為劍荔王的后裔,你身上剽悍和精明的稟賦,完全融合你阿波和阿姆的性格?!崩铞来笪讕煹恼Z氣中充滿神秘,對這小李軒的身世,他似乎頗為了解。

      一聽這話,小李軒立即問道:“我的阿姆究竟是誰?”

      李隼大巫師嘿嘿一笑,道:“你的阿波和阿姆,都是因為李大帥才慘死的……”

      這一刻,小李軒的耳畔,仿佛炸響一個晴天霹靂。這駭人之語,讓他手足無措,他不由得后退了一大步。

      “什么?”小李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由得捏緊拳頭,瞧向李隼大巫師的眼神變得有些模糊,“這怎么可能是真的?”

      “放肆,我堂堂一族理老,難道還會誑你不成?你若不信,大可再問你身后的老婭!”李隼大巫師理直氣壯道。

      果然,小李軒立刻便將視線,聚焦在了惶疑未定的老婭身上。他難以克制內心的激動,小時候的霸道也頃刻占據整個身心,他霍地便提起老婭的衣衿,以顫抖的語氣質問道:“告訴我?我的阿波和阿姆究竟是誰?他們是怎么死的?”

      老婭默然。她那枯木般的身體,只是隨著小李軒猛烈的搖撼而飄搖不定。

      她的眼神十分空洞,仿佛還沉浸在某種徘徊不定的思緒中。這使她出離了身體的疼痛,完全感覺不到小李軒對她施加的,種種蠻橫的撒氣。

      “孩子,是我不對,我原本還準備等你成人禮之后,才將一切與你講。我之所以將你的身世藏掖著,只因我覺得你的義父,也算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至少他對你阿波和阿姆之死一直都深懷內疚,也因此才下決心收留你。我原以為,只要你跟他一起學習成長,將來必然是一個有所作為的好男兒,這也是你阿姆臨死之前的期望?!?/p>

      小李軒以復雜的眼神瞧著老婭,五官凝重??吹贸鰜?,他眼底難揉沙,對出于任何意圖考慮的欺騙都抱著痛恨的態(tài)度。

      “為什么?為什么你從不考慮我的感受就欺騙了我?為什么我的阿波和阿姆卻是因為李大帥而死,你快告訴我好么?”小李軒繼續(xù)用力,扼得老婭兩眼發(fā)昏,命懸一線。

      老婭眼白上翻,膚色驟然變得蠟黃。素來倚賴老婭照顧的姐姐朱娟,呆立在一旁,眼見小李軒那猙獰可怖的臉,嘴里不禁便呀呀驚叫起來。她躲在旮旯里,嚇得直哆嗦。但本能的良知,卻讓她勇敢無畏地沖上來,狠狠撞開了處于癲狂狀態(tài)的小李軒。

      小李軒一跌在地,頭發(fā)散亂,遮住了熱汗淋漓的小臉,那樣子看上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讓朱娟感到怕極了。

      然而,面對弟弟那豹子般散發(fā)著仇視的眼光,她還是本能地將自己的雙臂,擋在了羸弱不堪的老婭身前。

      朱軒淚眼朦朧,堅決地搖著頭,示意小李軒不要再沖過來。

      小李軒忽然驚醒過來,瞬間顯得有些頹廢,他簡直不相信這是自己。這個完全不受理智的控制的自己,與一頭發(fā)狂的野獸有何異?

      屋內氣氛顯得有些緊張,大家彼此間的心跳都清晰可辨。

      老婭撫著胸口,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感動之余,只是輕輕地撩開朱娟的身體,一邊擺著手勢,一邊淡淡地對這個憨厚的女孩兒道:“阿娟,你是個好女孩兒,不過你不用擔心,阿軒不會為難老婭的。老婭自己和他好好說,相信他聽完之后,便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p>

      這朱娟雖笨,但內心對老婭卻有著深厚的感情。老婭三番五次勸她讓開,她都不肯。

      老婭蹣跚地掙扎了幾下,渾濁的淚水不禁奪眶而出,她用力將朱娟摟在懷里,涕泗橫流,顫聲道:“阿娟,相比于弟弟阿軒,我一直都沒有對你好過,我時常為了遷就弟弟而打你罵你,你為何還不計前嫌替我回護呢?你這樣讓我好是心痛!”

      朱娟似乎也聽得懂她的說話,只是她自己說不出來而已。她被這番催人淚下的肺腑之言,感動得稀里嘩啦,兩個人便這樣相擁而泣。

      此刻,小李軒銳意漸挫,畢竟他與姐姐和老婭,自小相依為命。相濡以沫的感情像一根無堅不摧的芒刺,狠狠地刺穿了他的所有憤怒和驕橫,他想要像姐姐那樣,沖過去抱住老婭痛哭一場。

      可正在這時,李隼大巫師那鏗鏘的聲音,卻冷不丁地響起:“想想吧孩子,男兒膝下有黃金!人可以感動,但絕不要因為感動就被迷惑!感動,有時候就是一把無形的刀子,它會扼殺掉你的勇敢和憤怒,讓你變成平庸懦弱之人!”

      李隼大巫師這番話說得艱深晦澀,但小李軒還是大概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他只是硬氣地站在一旁,賭氣地看著老婭和姐姐,心情十分復雜。

      李隼大巫師循循善誘,對老婭說道:“不要再顧慮了,把你所知道的有關李虎和阿洛的一切,都告訴這孩子吧……你現在完全可以把他當做一個有行為能力的成年人來看待,我敢肯定,他的心智已經成熟到了那種程度……這孩子的將來如何,我們誰都沒有必要去干涉他,他應該有自己獨立的思考……他是一頭不羈的蒼鷹,做為大人,我們要做的,就是要放手,給他展翅飛翔的機會!”

      老婭輕嘆了一聲,良久,終于將自己當日收留阿洛的經過,以及阿洛向她陳述的李虎的遭際等,徐徐向小李軒和盤托出了。

      第30章 榮光

      聽老婭講述完一切,小李軒腦海里登時便勾勒起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畫面,那些令人無法釋懷的往事歷歷浮現在眼前。

      當老婭說到李大帥因為妒恨,而斷然拒絕母親的請求,并對之百般嘲弄一節(jié)。小李軒的小拳頭更是捏的咯咯作響,堅毅的眼角,擒滿閃爍的淚花。

      “阿波,阿姆,你們死得好慘吶……”小李軒不忍回顧這慘痛的往事,他越聽越氣喘。仿佛自己身臨其境站在母親面前,而他卻無法伸出手去幫助她。

      那種悵恨之情,連李隼大巫師都不禁驚詫。他完全沒想到這孩子居然如此有血性。

      李隼大巫師道:“非但你的父母是因李大帥而死的,如果不是他因對你阿姆心存眷戀,覺得對你太過刻薄的話,于你死去的阿姆良心有愧,恐怕就不會假慈悲收留你了!其實說到底,這都是因為他的面子心理在作祟!”

      “我不需要這種假惺惺的可憐!”小李軒說話的語氣中,透露出刻骨的決絕和痛恨。

      聽到這番話,李隼大巫師終于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他深知這就是自己想要的結果。

      “我想,我有必要讓你知道有關你光榮的家族史!因為那樣,你才會恢復你應該具備的驕傲!我現在就要打破你素來卑微的觀念,你有資格睥睨所有對你心懷妒恨的人!”李隼大巫師重新整理好那張褶皺的方巾,將他小心翼翼交回到小李軒手中。

      “跟我來吧,我?guī)闳タ匆粯訓|西……”李隼大巫師的話充滿一種無形的魔力,讓小李軒無法拒絕,只見他規(guī)規(guī)矩矩隨著李隼大巫師進入他的書房。

      李隼大巫師在琳瑯滿目的書架間翻找了許久,終于找到一冊發(fā)黃的舊書,那正是劍荔王朱氏的族譜。

      李隼大巫師將這本冊子交給小李軒,道:“看完它,你就知道,你的血統(tǒng)并不比任何人差!”

      瞧著李隼大巫師那殷殷囑望的神情,小李軒內心淌過一陣熱流。他完全不愿相信,此刻,自己竟對李隼大巫師感覺無比親近和尊重。

      從這本族譜里,小李軒逐漸了解到自己家族的歷史:從唐時貞觀年間建治開始,劍荔王朱氏的后裔便在南川縣這片沃土上活動著。歷經數代興衰,其統(tǒng)治一直綿延不絕。唐末五代時期,漢族政權更迭頻繁,不斷有漢人到溱州羈縻境內燒殺搶掠,爭奪僚人丁壯,朱家人揭竿而起,帶領不屈的各寨族民,與漢人浴血奮戰(zhàn),幾乎被趕盡殺絕。最后,手下叛亂,朱氏酋首為部將所殺。直到乾德四年,才進入下一個政權曇花一現的統(tǒng)治時期。

      讀到這里,李隼大巫師便有意識向小李軒強調:“這個歸附太祖政權的酋首,正是你的外祖。”

      此時的小李軒也頗通掌故,便問道:“阿姆的身份就連李大帥也不甚明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對自己的義父已心生芥蒂,是以便改口稱其為“李大帥”。

      李隼大巫師心細如發(fā),當然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jié),心中不由得便一陣欣喜,道:“當年,花僚同青衣僚、紅僚三個部落約定,準備同心協力攻打你外祖的時候,就是打著替你朱家政權復辟的旗號。于是,你的阿波李虎,便被收歸在花僚部落中,并且,族中還特為他一人建立了一個祭祖祠堂。他在族中雖然沒有實權,卻因為你先祖?zhèn)兊膼郾娪H民,而頗受族民們擁戴。當時,在這片南川縣境內的族民們,都對你們朱氏所建立的部族有著強烈的歸服和認同感。于是乎,也正是多虧這個師出有名的旗號,我們三族間合股的勢力,才贏得了許多獠寨的支持。最后所向披靡,橫掃了你外祖的政權……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你外祖性格太暴戾,也不會遭到如此多的族民反對……戰(zhàn)亂中,你的阿波和阿姆相遇,原本他們應該是不共戴天的世仇,但后來因為你的阿波受了同伴的拋棄,卻是你的阿姆救了他,兩個人逐漸暢談起各自可悲的身世。由于同病相憐的情愫,你的阿波便和阿姆相戀了。這些事情,都是劫后歸來的阿乾告訴我的。其實在整個部落里,你的阿波對我,應該算是最為推心置腹的了。也正因為此,此時此刻,我才能夠將你鮮為人知的身世之謎,向你侃侃而言。最初,我曾答應過你的阿波,將這些秘密守口如瓶的。所以,直到現在,清楚這些秘密的人,也只有我和你,你知道么?”

      他說這話時,神情顯得格外鄭重,小李軒便不再懷疑,遂點頭稱是。

      李隼大巫師又道:“當初,阿乾躊躇滿志地領著你的阿姆回到部落。他相信,以他素來對李大帥的了解,這李大帥必然會大度能容,同意并接受他們夫妻倆入居部落的。但沒想到的是,這李大帥的私心竟狹隘到了極點,居然還褫奪掉你朱家的祠堂,逼他改姓李氏。最后,才將你的阿波逼入絕境,攜著你的阿姆離群索居。后來,才有老婭給你說的那一連串的風波?!?/p>

      直到此刻,小李軒終于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理清楚。于是,靈魂深處,一個桀驁不羈的自己,也慢慢在前所未有的自豪感中覺醒過來。

      李隼大巫師又向他講述了一些有關三族的往事,并告訴他平生的兩大仇人,正應該是李大帥和梁承秀酋長。

      小李軒緊咬著堅毅不屈的嘴唇,以求教的神情望著李隼大巫師,道:“理老大人,那我以后要如何才能夠大仇得報?還請您給我詳細指教?!?/p>

      李隼大巫師輕拍著他的肩膀,道:“這個還須從長計議?,F在你殺了李布這孩子,就足以給李大帥一個沉重的打擊,我想很長一段時間,他的精神都不可能恢復過來了?!?/p>

      明顯地,李隼大巫師這說法正迎合小李軒的心理,其意圖是開脫小李軒對枉殺李布的悔疚感。

      小李軒終于咧嘴笑笑,道:“理老大人,可以說您是唯一一個對我表示贊許的人,您不僅救了我,開導了我,還對我如此照顧。您的大恩大德,阿軒自覺無以為報?!?/p>

      聽得他如是說,李隼大巫師滿意地點點頭。

      這一夜,小李軒輾轉反側,體內熱血沸騰。腦子里滿是未來的復仇計劃。

      李隼大巫師那些誠摯的話語,在他耳畔不斷回蕩。他覺得自己應該好好去遵從李隼大巫師的吩咐,一時間又想到李大帥對自己的好,不禁有些迷惘。

      內心底仿佛有一個聲音,在不斷提醒自己:你以后難道就要走向這樣一條事事都與李大帥作對的道路了么?

      但一想到自己父母的慘死,另一個陰狠的聲音又突然冒出來,道:“沒什么好顧慮的,這李大帥對我的種種好意,也不過是沽名釣譽而已。他虛偽、做作、好面子,又軟弱無力,這種男人根本不值得你感恩戴德!”

      一想到自己家族的歷史,小李軒又止不住內心的澎湃,遂起身,將李隼大巫師所贈的那本朱氏的族譜拾起來,反復閱讀。

      他挑燈繼業(yè),足足將這本書讀了兩三遍。他參照書頁下每個注腳,對族譜中的每個人物,都解讀到了如指掌。雖然歷史已無法還原,但在小李軒的腦海中,仍不免天馬行空,將族中的每一輩人都想象得英雄偉岸。

      特別是他的父親李虎,小李軒更是將他設想為一個無所不能,大智大勇之人。他就這樣起起坐坐,折騰到大半夜。直到窗外已是夜闌人靜,他那恍惚而沉溺的意識,才漸漸被濃濃的睡意給侵襲,最后陷入了酣沉的夢鄉(xiāng)。

      五日之后,寨院中李布夭亡的消息便不脛而走。雖然一個未成年的子嗣舉哀,并不需要搞得隆重奢華。但作為一族酋首的直系繼承人,這個沉痛葬禮的影響力,還是波及到了“祭鼓節(jié)”的正常進行。

      因為這發(fā)喪之禮與祭鼓節(jié)兩件大事的沖突,阿玉夫人又和李隼大巫師發(fā)生了爭執(zhí)。

      阿玉夫人認為,既然李布都被確定為下任酋首了,他的葬禮就應該提升到闔族追悼的規(guī)模上來,各大寨老必須前來吊祭。

      然而,李隼大巫師則“代表”各大寨老的意思,覺得這祭鼓節(jié)逢時難得,必須讓十五大獠寨都各自正常進行下去才成。

      他煞有介事地說:“如果斷然叫停,明顯就是對各祠祖宗的不尊敬?!?/p>

      要知道,在僚人們的觀念里,祭祀是舉足輕重的。若要他們驟然放棄如此重大的節(jié)日,來參加一個小孩的喪禮,恐怕會引起各寨的怨懟。

      李隼大巫師便以此為由,代表“眾意”,與阿玉夫人極力辯駁。最后,這一場葬禮竟弄得寥落無人,李布低調而草率地便被安葬入殮了。

      第31章 告急

      在李布的發(fā)喪之禮上,并沒有多少人前來吊祭,喪禮場門可羅雀。

      李布,如同一塊剛雕琢好的璞玉,而今,卻在瞬間支離破碎。其父母怎不悵恨?

      原本按照計劃,“置鼓酒”一結束,李大帥就應該火速奔赴自己的守地扶歡壩。

      然而,由于這一次祭禮乏人主持,李大帥便暫時留下來,替兒子發(fā)喪。

      整個花僚部落都沉浸在祭祀的莊重與喧闐之中。當然,這種節(jié)日的氣氛在青衣僚和紅僚部落內,也同樣有淋漓盡致的體現。

      然而,不同的是,借著這個祭祀活動,青衣僚和花僚卻聯合起來,歃血為盟,集結軍隊朝扶歡壩進發(fā),花僚邊陲之地告急。

      經過五年的休整和恢復,青衣僚部落得到了長足的發(fā)展。梁承秀酋長和王兗酋長二人所組建的聯盟勢力,逐漸瓦解了紅僚部落各獠王勢力,收復了以銅佛壩為中心的大片沃土。

      歷經五年滄桑的梁承秀酋長,一直沒有忘記當初的奪寨之辱。

      五姓寨老遭到青衣僚部隊攻擊,陷入苦戰(zhàn)。得知這一消息,李大帥愀然變色。

      他只是淡淡地支起因激動而顫抖的身體,嘴里咬牙切齒道:“沒想到,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于是,臨危受命的李大帥倉促間披掛上陣,他也只能以積極的姿態(tài),回應敵人的攻擊。

      按照探子回報,這一次青衣僚和紅僚部落完全是乘虛而入。青衣僚們更是傾巢出動,集結了三千多人,同時帶上了所有的生產生活物資。誰都看得出來,這次行動是破釜沉舟,志在必得。

      一直以來,青衣僚的人口繁衍,受到紅僚人的極力限制。如果任由他們繁殖,青衣僚部落的人口規(guī)模絕對可以達到七八千。

      而王兗酋長此次所發(fā)動的軍力,也至少有四千人。這樣浩蕩的隊伍,沿著東溪河順流而下,形成了所向披靡的陣勢。

      雖然青衣僚的軍民,僅僅是紅僚有生力量的一部分。但王兗酋長十分清楚:這梁承秀酋長絕非池中之物,只要他取得了勝利,必然不會再寄人籬下。

      因此在發(fā)動這場戰(zhàn)爭之前,雙方都在揣測彼此的心思。

      發(fā)動這場戰(zhàn)爭,并不是王兗酋長完全情愿的,但他又不得不兌現自己的承諾。

      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王兗酋長也只能將計就計,冀圖靠著這一次戰(zhàn)爭再大撈利益。這樣就算羈縻不了青衣僚們,也至少讓紅僚部落獲得戰(zhàn)爭上物質的等價補償。

      當然,王兗酋長的計劃,卻遠不止于此。

      他的理想是,既要以看起來足夠厚澤的恩惠,播撒給青衣僚們,以懷柔之術,留住這個好戰(zhàn)工具。與此同時,他又要借著戰(zhàn)爭的幌子,發(fā)一筆豐厚的戰(zhàn)爭財。

      不得不說,把這個隱形的任務寄托在青衣僚們收復失地的戰(zhàn)爭上去,是個一箭雙雕的選擇。

      而以梁承秀酋長為代表的青衣僚們,也對自己的境遇抱有萬分的慶幸:族民們眾志成城的,終于在日以繼夜的秣馬厲兵中,蓄積起了足以復仇的龐大力量。不管是在人口、素質、判斷力,還是凝聚力和戰(zhàn)斗力上,這支部族都經歷了艱苦卓絕的磨礪。

      遭遇過敗績,青衣僚便吃一塹長一智,他們并沒有古靈精怪的部署,卻是把握住了一個最佳的時機。

      在敵人最為疏忽大意的當口,青衣僚們集結大批人口。他們效仿花僚人狙擊官府的老套路,只在防護最為薄弱的榮懿市上布設好埋伏。大家都充作小販,慢慢便與花僚人們混得臉熟了,著實令人防不勝防。

      這青衣僚人潛伏的千人隊中,有七八百個身經百戰(zhàn)的果敢死士。一旦大軍殺到,市內的小販們則圖窮匕見,內外呼應,登時便可殺死眾多哨崗,幫助攻來的大軍們摧毀花僚人的防守工事。

      花僚人措手不及,五姓寨老只能倉促迎敵。處在節(jié)日快樂氛圍中的花僚族,數十個村落當場便被屠戮殆盡。

      秦姓、彭姓兩大寨老,原本鎮(zhèn)守于榮懿市附近的煤山。為圖方便,兩姓寨老將所有寨民都發(fā)動起來,兩寨主要負責的任務,就是開采資源和開墾土地。

      比起扶歡市,這里區(qū)位優(yōu)勢更加得天獨厚,故而兩姓寨老便爭功博利。畢竟這個翻身的機會好不容易才得到,大家都想要在這里好好干出點兒政績,依功受獎,那么遷回大僚壩過安穩(wěn)日子,便指日可待了。

      然而,兩大寨老又可曾料到,災厄竟然會如此毫無征兆地降臨!

      最后,兩大寨三百多戶人口,幾乎十死七八。梁承秀酋長采取了極其殘忍的“閃電戰(zhàn)”,青衣僚們毫不吝惜弓矢和輜重,以破釜沉舟之勢,硬是將榮懿市給占領下來。

      秦、彭兩姓寨民見不得生路,索性便血性大起,準備毀村滅寨,想要縱火燒掉自己的輜重煤礦等,企圖來個魚死網破。

      于是,便有十之一二的族民留下來墊后,掩護著相同數量的族民避劫。

      還多虧了這場大火,才有幾個寥寥生還者。只是可惜了兩姓寨老剛逢建制之初,好大喜功,從而疏于防備,由此被敵人窺視,反遭了道兒,實為遺憾。

      前方捷報傳來,王兗酋長高興萬分,不禁佩服起自己的先見之明。

      他雖然放手發(fā)動了青衣僚為先頭“清道夫”,卻一直以同席坐鎮(zhèn)指揮為由,果斷羈縻了梁承秀酋長。

      畢竟這青衣僚人個個都是猛虎。特別是他們在喪失了領地后的這五六年間,青衣僚人和花僚之間的傾軋和分歧,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大家都是你好我好的,有什么摩擦矛盾都是梁承秀酋長先讓步。

      譬如,青衣僚的族民因為被欺負得狠了,而合眾反抗,矛盾上升到白熱化程度的時候,梁承秀酋長往往都會以鎮(zhèn)壓或懲罰本族民眾的手段,來最大程度滿足紅僚人補償的要求。事后,他還使用強制政策,令族民不得擅議此事,由此達到最大程度息事寧人的效果。

      于是,有了血淋淋的教訓,青衣僚族民們的心里,便始終繃緊了那一根動輒得咎之弦,再無人敢擅越雷池一步。

      在面對青衣僚人的時候,紅僚人在氣度上則顯得愈發(fā)驕橫;而反觀青衣僚人,見了紅僚人,表面上無一不是恭恭順順的。

      兩族之間和睦相處的局面,便在這種不平等的相處之下,逐漸穩(wěn)定下來。王兗酋長當然心知肚明,這梁承秀酋長就算是裝聾作啞,不在私下里鼓動他的族民。但這種日積月累攢下來的種族仇隙,定會形成毫無可逆的尖銳矛盾。

      狗急了還有跳墻的一天,況且每次發(fā)生沖突的時候,這梁承秀酋長都是三令五申,以大肚能容的退步姿態(tài),來忍讓紅僚族民們的飛揚跋扈。一次又一次,完全跌破了王兗酋長對青衣僚人底線的最低估計。

      愈是波瀾不驚的場面,就愈有可能是山雨欲來前的征兆,王兗酋長向來都是這般揣度的。

      于是正是抱定了這樣的明見,才令他行事處處小心謹慎。

      雖然現在青衣僚們是寄居在紅僚部落這個不大不小的籠子里,但一旦放歸他們回到扶歡壩老巢,王兗酋長實際能操控的有生力量必然會大大削弱。

      但若常留梁承秀酋長在身旁的話,雖可與心懷反復的各洞洞主們形成相互牽制的局勢。但長此下去,青衣僚們對于王兗酋長的窺探之勢,又不免造成他在軍政手段上,都不敢貿然對各姓獠王采取過硬的制裁措施,這反過來又形成了一種無形的掣肘。

      因此左思右想間,王兗酋長對于青衣僚與紅僚兩個種族的分歧日盛,早已感覺到了尾大不掉的虞患。

      王兗酋長工于心計,當然不會輕易便讓梁承秀酋長直接開赴前線作戰(zhàn)。而是令他坐鎮(zhèn)后方,依然讓他全權調度四千青衣僚軍民,但他唯一限制的,卻是梁承秀酋長的人身自由。

      按照青衣僚人對梁承秀酋長的民心向背來看,明顯只要能夠控制住他一人,無疑就能確保一切算無遺策。

      王兗酋長當然要占盡便宜和優(yōu)勢。而且,他更想兵不血刃便能坐收漁翁之利。所以他所率領的部隊,卻是打著包攬水路作戰(zhàn)的幌子,保持著隨時可以作壁上觀的靈活狀態(tài)。

      紅僚部落所率領的水軍部隊大概有千人,這對于前來鋌險過河的李大帥來說,至少在氣勢上,起不到多大的震懾作用。

      紅僚的水軍沿著東溪干流擺開戰(zhàn)線,在花僚人必經的各大埠口上,施展漫天撒網式的攔截之術。

      畢竟,紅僚水軍沿著湍急的河水踏浪而下,與花僚人腳踏實地的腳程比起來,絕對算得上是安步當車,又兵行神速了。是以,紅僚水軍到達指定江段的時候,需要做的唯一部署,就只剩下守株待兔了。

      戰(zhàn)火來得突然,直到火星子都燒到足趺了,這花僚人卻毫無備戰(zhàn)之勢,也著實令人瞠目。

      原來,這僚人們一旦進入祭祀頻淫的年月,族民們的虔誠,更是達到了忘乎所以的變態(tài)程度。因此,能造成如斯的失誤,也并不怪敵人的狡詐,實是本族自身缺乏足夠的憂患意識。

      東溪一旦被阻斷,或者就算再次一點兒,李大帥的增援部隊僅僅是被拖延了一陣。這對于茍延殘喘的五姓獠寨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

      要知道,其實花僚部落東部大本營的最大資源補給地,乃榮懿一帶,它已失守。

      如今,青衣僚的大部隊已經吞并了榮懿這塊肥肉,那困守在扶歡壩部落內的三姓寨老,就陷入了腹背受敵的狀態(tài)。

      并且,善于水上作戰(zhàn)的紅僚人,完全可以切筋斷脈,退守一隅。要知道,他們平時就頻繁地加強自身水性體能鍛煉。

      青衣僚人首戰(zhàn)告捷的消息,很快便傳入了王兗酋長耳朵。高興之余,王兗酋長內心不免多了一絲隱憂。

      在二姓獠王焚燒的村鎮(zhèn)中,青衣僚們風卷殘云般收刮了一遍剩余物資??偹闼麄儞尵燃皶r,才在烈焰中搶出一小半輜重糧草。這對于遠途勞頓的青衣僚們來說,可算得上是久旱逢甘霖了。

      怕引起了紅僚人的懷疑,梁承秀酋長遙在數百里之外,便策令部落中的壯士們都要學會相機行事,最好將戰(zhàn)利品,全都大大方方貢獻給紅僚人。

      青衣僚們完全能聽明白梁承秀酋長的深意,其實早在三年前,他們就已經完全部署好了這場反擊戰(zhàn)。

      青衣僚四千多軍民,早已習慣居無定所的徙居生活。

      這五年多的壓迫日子,將他們整個部落中的男女老少,完全鍛煉成全民皆兵的袖珍型強族。

      歷史驚人地相似,青衣僚和紅僚這種微妙關系,就好比當年春秋的吳王闔閭與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的梁承秀酋長十分懂得逢迎紅僚人,他對紅衣僚總是毫無怨言地言聽計從,以此來滋養(yǎng)和放縱王兗酋長的驕橫。

      雖然,這王兗酋長有時候會下意識地想要避免,但客觀上的優(yōu)越感,著實極容易令他忽略這種細節(jié)性的壞習慣。

      王兗酋長削平了梁承秀酋長的“酋長”之銜,臨時給了他一個“獠王”之號,其余一切實際均無變動。

      王兗酋長道:“梁獠王,你速命你的部隊撤出榮懿,由我們紅僚的四千大部居中駐扎。你可令你的部隊負責在外修繕城防工事,那樣咱們負責守備的兩軍便可各施其責,不至于發(fā)生混亂,致處理諸事時相互推諉?!?/p>

      沒想到,這王兗酋長果然有先見之明。紅僚的大部隊和先頭入關的青衣僚們共棲在榮懿之地,登時便發(fā)生了種種摩擦。由于梁獠王不在現場,當然局面出現劍拔弩張的混亂,是在所難免的。

      然而,梁獠王十分清楚,臨陣讓青衣僚這支龐大的生力軍閑置下來,為紅僚人修建城防,那無疑是變相地給他們最大的侮辱。

      梁獠王當然受不了這種憋屈,但現在造反,明顯時機還不夠成熟:首先,榮懿附近的城寨并不牢靠,無法倚為天塹。雖然青衣僚們擁有“人和”,但在負隅頑抗的時候,卻不具備“地利”的優(yōu)勢。

      其次,王兗酋長擺布在東溪上的水軍隨時可能撤走。如果青衣僚們驟然發(fā)難,兩地相隔既近,一旦西面的屏障被打開,那李大帥的大軍長驅直入,援應上了被困在扶歡壩內的三姓花僚,那禍水東來,最先受到重創(chuàng)的,明顯就是被夾在其中進退維谷中的青衣僚們。

      那么,青衣僚們要如何才能夠從夾縫中生存下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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