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名入戲 妙趣橫生

◎歐陽軍

自古醫(yī)藥與戲劇有著不解之緣，有典籍記載的可追溯到明朝。眾所周知，《牡丹亭》是中國戲曲史上的里程碑之作。相傳，明代戲劇大師湯顯祖當初創(chuàng)作此劇，就因受了一篇“藥名文學(xué)”的啟發(fā)。

明萬歷年間，以醫(yī)名世的朱震亨與湯臨川相交甚篤。一天，湯來到朱家做客，正遇朱午睡，他不想驚擾朋友休息，便到書房等候。剛進門，便看見案頭有一紙箋墨跡猶新，上題：“牡丹亭邊，常山紅娘子貌若天仙，巧遇推車郎于芍藥亭畔，在牡丹花下一見鐘情，托金銀花牽線，白頭翁為媒，路路通順，擇八月蘭開日成婚，設(shè)芙蓉帳，結(jié)并蒂蓮，合歡久之，遂成大腹皮矣。生大力子，有遠志，持大戟，平木賊，誅草寇，破劉寄奴，有十大功勞，當歸期，封大將軍之職?！?/p>

原來，這是名醫(yī)兼才子的朱震亨閑時巧借中藥名馳運文思寫下的一篇游戲文字。文中運用雙關(guān)、諧音等修辭手法，嵌入了常山、芍藥、金銀花、白頭翁、路路通、大腹皮、劉寄奴、遠志、大戟、草蔻、將軍（大黃）、十大功勞等10多味中藥名。湯顯祖讀此文后思緒如潮，心有所動，誘發(fā)創(chuàng)作念頭，從而寫出以朱文篇首三字作為劇名的《牡丹亭》。此或許只是給梨園名家名作配上的一段奇妙的傳說，但也正好說明“藥名文學(xué)”是華夏歷史上別具特色的文化景觀之一，是古代文人騷客有意識借引中藥名入詩入詞、入曲入聯(lián)、入謎入戲，以爭奇斗艷的產(chǎn)物。

明代散曲家陳鐸（字大聲，號秋碧），寫過兩首以“川戲”為題的散曲，其中一首便是《潮川戲》，曰“黃昏頭唱到明，早晨間唱到黑，窮言雜語諸般記。把那骨牌名盡數(shù)說一片，生藥名從頭數(shù)一回，有會家又把藥名對?！?/p>

有關(guān)“三國”“水滸”的川戲也不乏這方面精彩劇目。《請醫(yī)殺院》說的是梁山泊好漢張順用強硬手段逼神醫(yī)安道全上山為宋公明醫(yī)治背瘡；《殺華佗》（又名《青囊恨》《青囊經(jīng)》），演的則是蓋世名醫(yī)華佗替生性多疑的曹操治頭疾而冤死其手等。至于婦孺皆知的大型神話劇《白蛇傳》無論情節(jié)安排、矛盾設(shè)置還是角色塑造、演技展示，都緊緊扣住一個“藥”字做戲：湖上邂逅，結(jié)為夫婦的許仙、白蛇在杭州城里開的是藥店以造福百姓；端陽驚變，逼得善良多情的白娘子身現(xiàn)原形而促使劇情自喜向悲陡轉(zhuǎn)的導(dǎo)火線是雄黃藥酒；許仙驚斃，白娘子為救夫君歷盡艱辛，前往昆侖山盜來的救命仙草是中藥靈芝?！八帯睙o疑是聯(lián)結(jié)整部《白蛇傳》的極重要關(guān)節(jié)之一。

從劇名來看，南宋周密《武林舊事》即載有《醫(yī)談》《醫(yī)馬》《諱藥孤》《食藥酸》《風流藥》《眼藥酸》等。今《川劇詞典》列出的也有《請醫(yī)》《藥茶記》《百藥戰(zhàn)）《收癆蟲》《求仙藥》《庸醫(yī)鑒》《長生藥》《請醫(yī)殺院》《進宮療疾》《藥毒包公》《刮骨療疾》《藥王成圣》等。

相傳，《聊齋志異》作者蒲松齡也寫過一出藥名劇《草木傳》，戲中用擬人手法借藥言情敘事，共列舉了500多種中草藥。這，大概算得上是引藥入戲的登峰造極之例。

有趣的是，唐代尊為“孫真人”后世稱為“藥王”的著名醫(yī)學(xué)家孫思邈也有戲劇情結(jié)。孫乃京兆華原（今陜西耀縣）人，曾入蜀寓居峨眉、青城以及閬中、通江等地，其醫(yī)德事跡在巴蜀大地廣為傳頌。俗傳農(nóng)歷四月二十八日為藥王誕辰，民間有舉辦藥王廟會。藥王孫思邈的事跡也被梨園藝人搬上了舞臺。如川劇《藥王成圣》。該劇又名《火龍洞》，說的是孫思邈棄官隱居終南山，因奉詔入宮治愈皇后之病，被皇上封為“藥王”；返山途中，又替龍王療重疾而得其相助，往風火洞修煉成圣。結(jié)尾雖是神話式處理，卻也真實地表達了巴蜀民眾對藥王的崇敬之情。

在明朝民間盛行的折子戲《桑寄生傳》，是以桑寄生藥名為題撰寫的戲曲故事，收載于明人李詡《戒庵漫筆》一書中。講的是一位生在常山，名叫桑寄生的年輕人，從小志向遠大，聰明好學(xué)，并長于習武，體健如虎，力大如牛，結(jié)交劉寄奴、秦艽、升麻、杜仲等諸位將士一道誅殺反賊，得勝凱旋歸來，娶妻成家的故事。此戲文辭豐富，載藥名過百，堪稱文藥并茂。既是一篇妙趣橫生的古典藥名入戲的佳作，又像一篇百藥名錄，讀來形象深動，故事感染力強。結(jié)尾所述“桑生蓋桑白皮之后也。有名螵蛸者，亦其遠族”此段比較形象而又精辟地指明了桑寄生、桑根皮、桑螵蛸三者的相互關(guān)系，其論斷亦是符合科學(xué)觀點的。由此看來，作者具有一定的生物科學(xué)知識。

值得一提的是，原藏于敦煌石室中的說唱文集《伍子胥變文》，早在唐宋朝就已盛行于民間，其原文如下：妾是仵茄之婦細辛，早仕于梁（余糧），就禮未及當歸，使妾閑居獨活，膏莨姜養(yǎng)，澤瀉無憐，仰嘆檳榔，何時遠志。近聞楚王無道，遂發(fā)材孤（柴胡）之心，誅妾家破芒硝，葳蕤怯弱，石膽難當，夫怕逃人（桃仁），茱萸得脫。潛形菌草，匿影藜蘆，……余亦不是仵家之子（梔子），亦不是避難逃人（桃仁），聽說途之行李。余乃生于巴蜀（巴豆、蜀椒），長于藿鄉(xiāng)（香），父為吳公（蜈蚣），生居貝母，遂使金牙采寶，支子（梔子）遠行，劉寄奴是余賤朋，徐長卿為之貴友，共渡襄河，被寒水（石）傷身，三伴芒硝，唯余獨活。每日懸腸續(xù)斷，情思飄搖，獨步恒山（常山），石膏難渡，被巖巴戟，數(shù)值玄胡。乃意款冬，忽逢鐘乳，留心半夏，不見郁金，余乃返步當歸，川芎窮至此。我之羊齒，非是狼牙，桔梗之情，忍知共情。

該戲文嵌藏六十余種藥名，并將梔子和細辛兩藥名人化，采取夫妻對白方式，語句含蓄婉轉(zhuǎn)，情感悲思交熾，它把伍子胥棄楚奔吳為父兄報仇的義憤和他妻子的辛酸，演繹得淋漓盡致，惟妙惟肖，堪稱絕世佳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