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勝華
幺叔是爹最小的弟弟。早年家里貧困,加上患有耳疾,幺叔一直沒有成家。年輕時,幺叔在家種地,后來到外面打零工,一直居無定所。直到哥哥在蔣家嘴工作,才把他安頓在鎮(zhèn)上,幫人看守甲魚池子。
那年正月十三下午,我跟哥哥一起去看幺叔。陽光正好,微風不寒,河道里的水清澈得猶如一面鏡子。若河水漲滿,平齊堤岸,陽光點點在湖面上閃爍躍動,必定是一幅美麗的圖畫。正出神時,車身猛地一跌,平整的水泥路被坑坑洼洼的土路取代,人煙也漸漸稀少。
放眼望去,漫無邊際的農(nóng)田只剩下稻樁,經(jīng)冬后一片枯黃。顛簸幾公里后,車子在一處田間停下。我們提著東西,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前走。我著急地四下打量,遠處只有一個簡單搭建的棚子,該不會就是幺叔的住處吧?這時,有個人影躊躇著朝我們走來,一看正是幺叔。
幺叔看見我們,一時局促得不知說什么,雙手往身上一擦,然后滿是歉意地說:“這地兒偏遠難找,下次別來了?!蔽覜]接話,很自然地將手搭在他肩上。幺叔戴著一頂舊帽子,遮不住的白發(fā)在陽光下格外打眼,上衣左肩處有一個很長的口子,身上滿是塵土,腳上的棉鞋有點大,走路時嗒嗒直響。幺叔的住所很小,一臺電視機,一條黃狗,幾只鴨子便是他的全部。
一時間,我很難將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幺叔聯(lián)系起來。幺叔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文化人,寫得一手好字。他喜歡訂閱報刊,通過方寸文字知曉外面的世界。幺叔是我們那閉塞山溝里懂得“睜眼看世界”的人。
然而,時間在他臉上留下了道道痕跡,年輕時的激情已被歲月消磨殆盡,曾經(jīng)睿智的目光也黯淡了許多。60多歲的他,囿于這個幾近與世隔絕的鄉(xiāng)間,看似安閑,可我卻分明感受到了他的孤單與落寞。
正說著話,幺叔突然把哥哥拉到一邊,鄭重地交代:“我床鋪下有張存折,里面的錢足夠操辦我的身后事,要是還有結余,你們就分了?!蔽遗Φ匮鲋^,不讓他看出我眼里的異樣。接著他又說道:“我要趁現(xiàn)在告訴你們,人老了記性不好,怕哪天忘了?!闭f著聲音就哽咽了。我借著招呼黃狗,轉身把眼淚偷偷抹掉。
傍晚回城時,幺叔堅持要我們帶些他種的青菜。如血的殘陽照過來,晃得我睜不開眼。一閉上眼睛,眼前便又浮現(xiàn)出那個孤寂的身影,蹣跚地走在田埂上,不時看看身旁的黃狗……不覺間,淚水又模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