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孔子美學之“中和之美”

李盈秋

摘要：“中和之美”古已有之，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時期。作為古代儒家美學的重要思想之一，“中和之美”不僅貫穿了儒家美學的始終，在道家美學和佛家美學中也有著不可忽視的地位?？鬃拥摹爸泻椭馈卑l(fā)源于“中庸”思想，并始終同儒家倫理道德相互交織，表現(xiàn)為“文質彬彬”“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盡善盡美”，并在各個時期發(fā)展出許多新興理念和觀點，這對我國哲學、美學發(fā)展以及文學創(chuàng)作都影響深遠。

關鍵詞：中和之美;儒家美學;孔子

“中和之美”脫胎于先秦時期“尚中”“尚和”思想，自孔子中庸思想中發(fā)源，是中國古代美學中的一個核心范疇和重要美學思想。

一、“中和之美”的含義

在先秦時代，不論是“中”，還是“和”，都屬于儒家重要的倫理思想，同時也是儒家必須遵守的行為準則。孔子歷來推崇“中庸”之道，他將“中庸”同美學思想結合起來，構成了“中和之美”?！墩撜Z·雍也》中說，“中庸之為德，其至矣乎！”所謂“中庸”，可以理解為中間之所、恰到好處，也可以理解為矛盾事物雙方相互依存、和諧統(tǒng)一。對于孔子來講，“中庸”思想不僅是應當恪守的道德真理，也是對待萬物的基本原則?？鬃诱J為，以內在的自省、改過、徙義為基礎，再加以外在的詩書禮樂之教化，最終便可以達到一種情理中和、美善圓融的人生境界，孔子推崇的最終生命理念正是如此，簡單來說，就是審美情感和道德情感的“中和”。

二、孔子“中和之美”的具體體現(xiàn)

關于“中和之美”，孔子的相關論述剖多，具體可以總結為三點，第一者為“文質彬彬”，第二者為“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第三者為“盡善盡美”。

（一）“文質彬彬”

孔子在《論語·雍也》里說道，“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這便是“文質彬彬”最初的由來?！氨虮颉北阌小跋嗟靡嬲谩薄扒『孟嗯洹钡囊馑?，這正是“中和之美”的表現(xiàn)，即追求內在和外在的平衡狀態(tài)?？梢哉f，“文質彬彬”不僅代表了孔子的理想倫理道德人格，也代表了其理想的審美人格，外求“禮”，內兼“仁”，內外契合統(tǒng)一，才造就了最終的君子。

“文質彬彬”也有著知行合一的意思。倘若一個人內外都保持和諧狀態(tài)，那么這個人必定表里如一，簡單來說，就是言行一致，因此，在“知行合一”上，“中和之美”的思想也得到了體現(xiàn)。子曰：“先行其言而從之”，即一個人言行一致才值得跟從，換句話說，只有知行合一者才堪當君子。

“文質彬彬”后來被引入藝術理論中，指的是藝術作品形式與內容的和諧統(tǒng)一。魏晉劉勰曾言：

夫水性虛而淪漪結，木體實而花萼振：文附質也?；⒈獰o文，則鞹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資丹漆：質待文也。

由此可知，對于藝術作品來講，不論是形式，還是內容，都是十分重要的，二者相互依存，不可或缺，而只有二者達到“中和”狀態(tài)，作品才稱得上佳作。值得一提的是，“文質彬彬”在藝術理論中還有一個解釋，即絢麗華美的風格同淳實樸素的風格實現(xiàn)動態(tài)和諧。關于這種狀態(tài)，南梁蕭統(tǒng)總結其為“麗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質彬彬，有君子之致”。

（二）“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傳統(tǒng)儒家美學中，“情”和“理”總是并重的，孔子強調“詩言志”，但在某種程度上也認同“詩言情”，他提出“興觀群怨”學說，認為只有詩具備了充足的情感，才可以依托于純潔美好之語來打動他人，從而起到感染、啟發(fā)的作用，即“感于詩，禮于禮，成于樂”。因此，一部優(yōu)秀的作品應當是具備“情理統(tǒng)一”的，概括來說，就是要哀樂有節(jié)。保證樂且有度，哀而不傷，使得情感宣泄和理性調節(jié)處于一種動態(tài)的平衡中，便達到了“中和之美”的效果，即“樂而不淫，哀而不傷”，這不僅是孔子評鑒藝術的原則，也是孔子所崇尚的美學理念。

（三）“盡善盡美”

孔子的美學思想始終同倫理道德聯(lián)系密切：

子張曰：“何為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

這里的“五美”都是美德，所以“盡善盡美”可以理解為是善和德達到和諧統(tǒng)一?！墩撜Z·八佾》載：

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敝^《武》：“盡美矣，未盡善也?！?/p>

中國古代儒家以“仁”為核心，《武》以武王征戰(zhàn)為主，樂曲中滿是戰(zhàn)爭色彩，同孔子“仁義”主張相斥;而《韶》樂重在歌頌由禪讓制得到王位的舜開創(chuàng)“大同”盛世的過程，充滿仁義之氣，這同孔子的理念十分吻合。據(jù)此可以看出，對于“美”和“善”，孔子雖然肯定美的意義和價值，但更重視善的根本地位。

關于美和善的統(tǒng)一，實際上其也可以理解為思想性和藝術性的統(tǒng)一。在儒家看來，一部作品要想成為傳世經典，不僅要具備華麗的文藻、精巧的詞句，還要符合倫理至善，且遵循儒家正統(tǒng)思想規(guī)范，因此，經典之作必須同“以善為美”相契合，達到“盡善盡美”，體現(xiàn)出“中和之美”。對于《詩經》來講，不論是其內容，還是其感情，均單純而“無邪”，這不僅符合儒家道德，也完全同儒家藝術標準相契合，由此，孔子歷來崇尚《詩經》。

三、“中和之美”的發(fā)展

孔子秉持“中庸”理念，曾言“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他認為階級統(tǒng)治可以用“禮”來改變當今“禮崩樂壞”的情況，使得社會變得和諧統(tǒng)一。

孔子的“中和之美”思想對荀子及其著作《樂記》都有著深遠影響。在荀子看來，“美”來自人的自然欲望，可以滿足，但必須有節(jié)制地滿足，所以要用“禮”來限定，從而保證“美”是合理的，是對人有益的。荀子在《樂記》中說到：

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別。

在此，所謂“和”者，便是個人感情欲望同社會倫理要求達成一致，即“天地之和”，而這個境界也是儒家一直所向往的最高的美的境界。到了戰(zhàn)國時期，《呂氏春秋》對“和”做出了更為詳盡深入的探究。《呂氏春秋·大樂》言：

聲出于和，和出于適，和適，先王定樂，由此而生。

可以看到，《呂氏春秋》不僅體現(xiàn)了鮮明的“天人一致”理念，還對“樂”如何生做了解釋——只有自然、社會都進入和諧發(fā)展之態(tài)，“樂”才能生出，最終得到“美”。

到了秦漢時期，世人多以“氣——陰陽——五行”大系統(tǒng)為主，漢代董仲舒由此提出“天地之美”，并認為“中和”便是天地大美的重要體現(xiàn)，他在《循天之道》中表示：

天地之美惡，在兩和之處……中者天之用也，和者天之功也，舉天地之道而美于和。

在這里，“和”指的是陰陽二氣的和諧相融。董仲舒認為，當陰陽二氣達至和諧，那么于人有益的各類美好事物才可以自天地之間產生。毛詩學派為《詩經》作解，并由此著《詩大序》，《詩大序》提出：“發(fā)乎情，止乎禮”，這既是詩教理念的體現(xiàn)，也是當時士人的“中和”標準。

魏晉時期出現(xiàn)“玄學”，玄學以道家思想為主干，其中夾雜儒家、釋家思想，引出“士人美學”，并由此進入美學自覺時期，中國美學在此時臻至成熟。因此，可以說，魏晉時期的“中和之美”充滿了儒道糅合的色彩。王弼提出“圣人體無”，主張讓道德自然發(fā)生，追求一種精神本體“大和”與“至和”，最終目的是實現(xiàn)“性近則正”的人格和諧與天下和諧。阮籍則說：

夫樂者，天地之體，萬物之性也，合其體，得其性，則和;離其體，失其性，則乖。

由此可見，阮籍贊同音樂之美在于和諧，并認為這種美應當為自然之美，是順應其性的。嵇康也提出“然聲音和比，感人之最深者也”，認為和諧的音樂最能感人，并表示和諧音樂是產生和諧之心的重要因素，而和諧之心則是理解和諧音樂的重要前提。事實上，嵇康和阮籍的“中和之美”理念中不僅包含了儒家思想，更多地融合了道家思想。

到了隋唐時期，“中和”理念逐漸發(fā)展為向心性論。唐代重詩，并極為推崇“詩言志”，孔穎達在關于志、情二者關系的問題上，曾言：

在己為情，情動為志，情志一也?！?/p>

這句話中的“一”指的并不是“一致”的意思，而是“同一”，即情、志具備同一性，是對同一事物、不同方面的表達，指的是“情”“志”應當相互交融，和諧統(tǒng)一。而殷璠則道：

夫文有神來、氣來、情來?！_元十五年后聲律風骨始備矣。

可見，殷璠認為，盛唐之所以有好詩，主要是因為詩的“聲律”同“風骨”達到了自然和合，也就是“聲”“氣”實現(xiàn)了中和，由此體現(xiàn)了盛唐詩的風骨，可以說，盛唐詩中處處均是“中和之美”。

到了宋代，宋明理學一方面借鑒了佛家思想中的宇宙論、心性論，另一方面也開始回歸儒家經典，以宇宙論層面的“太和”為主，針對天理化、心性化的“中和”進行探討。黃庭堅受到理學思想影響，對“中和之美”很是推崇，他認同詩歌的怨刺，但也提出了適度的要求，認為怨刺也應當滿足溫柔敦厚的原則。司馬光則著《中和論》，在其中推崇“十六字心傳”，指出：求道先要“治心”，而“治心”先要“貴中”，實際上司馬光所追求的中和之道便是人人都要遵守的儒家倫理道德。

元代以元曲為主，而元曲為了保證作品情感適宜、節(jié)奏恰當，處處是“中和之美”，充滿了情感與理性的和諧統(tǒng)一。

到了明代，王陽明對“中和”思想做出了新的發(fā)展，他提出良知中和觀，認為良知實際上等于“未發(fā)之中”。在王陽明看來，“致良知”便是基于達到道德的目標而產生的相關意識和活動，其可以等同為“致中和”。而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明代中后期出現(xiàn)了大量通俗小說，其間“中和之美”處處皆是，儒雅和情俗在這些作品里達到了動態(tài)協(xié)調。

到了清代，“中和之美”的理念成為指導思想，相關發(fā)展理念層出不窮，且成為書法藝術的衡量標準。需要注意的是，這個時候的“中和之美”是摻入了“狂狷”的，包世臣強調了“狂狷”對“中和之美”的重要性，且提出“狂捐所為可用，其要歸固不悖于中行也”。

綜上所述，在中國古代傳統(tǒng)理念里，人們總是在企圖達成各種各樣的“和諧統(tǒng)一”，不論是內在和外在，還是感性和理性，抑或是個人和社會等，這些被追求的“和諧統(tǒng)一”的結果，便是“中和之美”的寄托所在，可以說，“中和之美”不僅是一個美學理念，也是一個哲學思想，更是一種人生境界的追求，是中國人深植心中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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