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自衛(wèi)
(北京大學哲學系,北京,100871)
我們在與周遭世界的不同形式的互動中,時常面臨需要證明“我是我”的情境。墊子上看起來像貓的毛茸茸的動物是一只真正的貓嗎?你手里的書是不是我昨天買的那本書?為什么白馬是馬,而飛馬不是馬?為了解決這些與實體性(substantiation)、個體化(individuation)和存在(existence)有關的本體論問題,我們需要借助標識事物與自身之間等同關系的同一性概念,并將其落實為同一性標準(criterion of identity)來“觀其同異”。什么是同一性標準呢?洛維(Edward J,Lowe)曾如此概括:“某個種類或類型K的同一性標準,是意圖以非循環(huán)且提供信息的方式陳述的原則,也是特定個體Ks的同一性條件?!盵1](90)但是,粗?;目坍嫴荒芊从惩恍詷藴实男再|(zhì)、地位和適用范圍,也不足以解釋“當且僅當x和y具有R關系時,x=y”中的“R關系”究竟為何。那么,我們是根據(jù)個體事物的同一性質(zhì)抽象同一關系,還是根據(jù)同一關系判定個體事物的同一性質(zhì)?同一性標準是普遍的還是相對的,評判具體標準優(yōu)劣的高階標準是什么?
鑒于此,我們有必要營造情境化和文本化的論釋語境,借助奎因(Willard.V.Quine)和斯特勞森(Peter F.Strawson)關于“同一性”和“實體”之間本體論關系的論爭,呈現(xiàn)和拓展對同一概念和同一性問題的理解??蜃鳛檫壿媽W家和實用主義者,將同一性理解為事物不同名稱間的外延關系,強調(diào)其作為殊相歸納基礎和共相排除依據(jù)的功能,提出了傾向于理論優(yōu)位的“沒有同一性就沒有實體”(no entity without identity)[2](101)。斯特勞森基于經(jīng)驗確認(identification)的語言實踐,質(zhì)疑“同一性標準”的普遍有效性、客觀性和嚴格性,進而提出以“同一性原則”(principle of identity)和“可分辨事物的非同一性”為內(nèi)核的“相對同一性”(relative identity)。本文將概述奎因和斯特勞森對實體與同一性關系的理解,并結合《個體:論描述的形而上學》(Individuals: An Essay on Descriptive Metaphysics,1959)闡釋“相對同一性”對“殊相確認”的本體論意義。
奎因把同一性當作表明某物與其自身是相同事物的邏輯關系。在他看來:“說x與y是同一的,就是說它們是相同事物,任何事物都只與自身同一,與除自身之外的任何其他事物相異。”[3](208)但是,同一性不是在x和y作為不同對象的名稱時,討論x=x或者x≠y,因為前者是同語反復,而后者明顯為假。同一性關注的是在x和y作為相同對象的兩個不同名稱時,x=y所傳遞的特定邏輯關系。因此,奎因認為同一性關系源于相同對象在自然語言中具有多個名稱這一事實:“只是由于語言的缺陷,才使同一性變得必要起來,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其素材的完美復制品,每一個事物都只有一個名稱,那么,同一性就毫無用處?!盵3](209)奎因強調(diào),同一性是在量化理論基礎上建立的邏輯等同關系,它是“量化邏輯和附加符號‘=’的復合”[3](212)。如果表達同一性關系x=y的語句具有Gxy形式,它們就可以被有效替換成(?x)(x=y.Fy)?(?y)(x=y)或x=x.?(?y)(x=y)。根據(jù)這些公式,同一性更像是適用于變元之間的邏輯關系,而不是名稱之間的邏輯關系,因為代表個體對象的名稱只是作為變元子集的約束變元的值。由于奎因將邏輯的范圍理解為初等邏輯,認為量化改寫和命題演算只能在一階邏輯的范圍內(nèi)進行,同一性也只是外延標準,任何x和y之間是否具有同一關系,只需要檢查它們所命名的對象是不是相同。在形式方面,同一標準也表現(xiàn)為保全真值的同義替換。
奎因強調(diào)同一性的個體化功能。他說:“同一性概念是我們語言和概念結構中的基本的東西?!盵4](122)奎因從兩個方面解釋同一性的作用。第一個方面,同一性通過對實指的概念化處理,為我們將實指所指向的瞬間對象當作一個大的時空性整體對象提供歸納基礎,當我們以實指方式說出“這條河流”時,“河流”概念作為具有同一性的特定類型的瞬時對象的總和,使我們得以將對河流的實指當作“具有河流特征的綜合”。因此,“當我們肯定一次次實指對象的同一性時,我們使n次實指活動去指稱相同的大對象,所以就為我們的聽者提供了歸納基礎,在這個基礎之上可猜測所要求的那個對象范圍”[5](60)。第二個方面,同一性是我們拒絕將抽象概念等共相當作具有時空性質(zhì)的實體的依據(jù)??虻恼撟C沿著兩條路線展開,第一條路線聚焦于同一性的概念化作用的兩種不同方式,在語句“這是卡斯特河”中,具有同一性關系的是作為單個整體的卡斯特河的各個部分,比如作為瞬間對象的河水或者河段等的等同關系,但是在語句“這是正方形”中,概念“正方形”具有的是作為共相的正方形的各個單獨示例的共同特征。在第一種情況下發(fā)揮實指功能的單稱詞項“卡斯特河”引入了作為實體的某條特定河流。第二種情況看起來也是實指,但引入的概念“正方形”是普遍詞項,它不指稱特定實體,而是指稱類似“正方形性”的共同特征,因而只有忽略了普遍詞項和單稱詞項在實指中的功能區(qū)別,才會將共相當作實體。第二條論證路線依據(jù)的是同一性的同義替換標準,根據(jù)可替換標準,說兩個概念是同一的就是說當我們用其中一個概念替代另一概念時,原概念所在語句真值不變。但奎因發(fā)現(xiàn)在涉及可能個體和內(nèi)涵實體等的語句中,同義替換標準得不到滿足。
概言之,同一性標準從正反兩個方面為確定什么是實體奠定了基礎。從正面看,同一性為確認殊相實體提供了歸納基礎,使我們可以通過結合瞬間對象得到具有時空性質(zhì)的實體;從反面看,同一性通過排除共相概念、理論實體等的實在性,規(guī)定了實體的范圍和限度,以間接方式明確了究竟哪些對象可以是實體。正是根據(jù)這兩方面的功能,奎因才能在承認物質(zhì)物體和類作為實體的同時,拒絕關系、函數(shù)、屬性等作為共相的普遍概念,以及內(nèi)涵實體和可能個體等成為實體成員的資格。也正是以綜合這兩方面作用為基礎,奎因才提出了“沒有同一性就沒有實體”。
在斯特勞森看來,“沒有同一性就沒有實體”可作如下三種解釋:
(1)沒有不是其所是的事物。
(2)沒有不從屬于某個特定類的事物,但從屬于特定類或者作為類的成員意味著該事物遵守該類的普遍同一性標準。
(3)有些事物從屬于特定的類,這些類都具有適用于類成員的普遍同一性標準,并且類中的成員具有成為實體或物體的資格,不屬于該類的成員不受同一性標準的約束,也不具有成為實體和物體的資格。
在這三種解釋中,(1)認為任何事物都有其個別本質(zhì)(individual essence),同一性等同于事物與其個別本質(zhì)的擁有關系;(2)把同一性當作具有相對普遍性的類本質(zhì)或共同特征,同一性等同于作為個體對象的實體與其他實體的共同特征;(3)把同一性當作認可標準,認為同一性是事物成為實體的必要條件,只有實體才具有同一性特征,而非實體則不具有同一性,由此,同一性成為實體的認可標準。
斯特勞森認為上述三種解讀都有問題。(1)太弱,不能充當將符合同一標準的事物確認為實體的認可標準。(2)和(3)較準確地反映了奎因的同一性理論的缺陷。根據(jù)(2),同一性是必須遵守的普遍性質(zhì),奎因的“本體論標準”作為“同一邏輯”和同義替換的外延標準,在殊相范圍內(nèi)是一條嚴格標準。雖然(3)比(2)在嚴格性上有所讓步,但將同一性當作確認物體或實體的認可標準,在功能上與奎因對同一性的理解毫無二致。因此,如果能指出(2)和(3)的問題,就駁斥了奎因的同一性理論。
斯特勞森從同一性標準應用范圍的局限性和標準的非客觀性兩個方面反駁奎因將同一性關系當作嚴格同一性標準的做法。在應用范圍方面,同一性標準不是確認對象是否具有實存地位,或成為世界中的存在物或殊相的普遍標準。對于顏色、音色、步態(tài)、文學風格、說話方式等特征-性質(zhì)(characteristic-quality)和情感態(tài)度,不存在客觀同一性標準,表達該性質(zhì)的形容詞,比如“blue”“witty”等,作為共相概念已經(jīng)給予了這些性質(zhì)個別本質(zhì),不再需要普遍同一性標準。對于行為特征和傾向,我們可以借助第一人稱觀察證據(jù)直接確定對象“相同”與否,例如當我們根據(jù)兩個人表情的一致性或“神同步”等可觀察證據(jù)判斷他們正在做同一個表情時,我們不是依據(jù)同一性標準,而是訴諸經(jīng)驗觀察。無論是依據(jù)概念意義,還是觀察證據(jù),同一性都不構成歸納基礎。
除了適用范圍的限制,同一性的客觀性也很成問題。在奎因那里,同一性之所以具有嚴格性,是因為它是基于形式邏輯的客觀標準。但斯特勞森認為同一性在實踐中往往具有不確定性,我們什么時候說天空是藍色的,在多大程度上會說“今天的天空和昨天一樣藍”,這取決于比較和確認的精確程度。當有人要求“挑選出所有175 cm以上的男士”時,我們有理由將兩個身高分別為178 cm和183 cm的人當作是等高的。此外,某些實際使用的同一性標準本身缺乏客觀性,它們不是自然中的事物之間的“從屬”或“相同”關系,而是概念規(guī)定的結果。換言之,同一性產(chǎn)生于概念系統(tǒng)的整體要求。這一點在動物種類、化學元素、建筑風格、文學風格等特征-性質(zhì)方面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說“貓”和“老虎”都屬于貓科動物時,我們依據(jù)的是動物學的分類方法,“是動物分類系統(tǒng)使得同一性標準的概念有意義,也是科學的發(fā)展支持了這種普遍標準的可能性”[6](28)。但由此得到的同一性,至少在人類學意義上具有約定性質(zhì),我們的祖先和其他未接受科學理論的原始人不具備類似標準。即便承認自然科學的理論部分反映了某些原初事實,但像建筑風格的確認完全是人為教化的結果,相應同一性標準的確定也依賴于特定人為約定。
對于奎因將同一性以嚴格標準作為確認實體的個體化原則,斯特勞森極為不滿。根據(jù)(3)的要求,同一性標準是實體才滿足的標準,同一關系也只是實體對象之間的關系。同一性標準實際上將實體同概念、范疇、事件、過程、屬性等非實體對象區(qū)分開來。按照這個理解,實體的確認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根據(jù)同一性標準確認;另一種是不根據(jù)同一性標準,而借助感覺觀察的經(jīng)驗證據(jù)或根據(jù)概念所提供的個體本質(zhì)確認。斯特勞森分別將這兩類對象類型當作標準確認項(g-sorted identifiabilia)和非標準確認項(g-unsorted identifiabilia)。如果我們能夠證明所有標準確認項都是實體,而所有非標準確認項都不是實體,并且后者的確認依賴于對前者的確認,那么我們就能夠證明至少以“可確認性”為內(nèi)核的同一性標準是有效的。
斯特勞森提出了兩個具體的論證。第一個論證直接證明標準確認項是實體的子類。斯特勞森認為這個論證明顯不能成立。因為,一是實體作為基本殊相(basic particular),在確認過程中不僅是非基本殊相的確認前提,而且作為時空對象本身構成了作為確認條件的時空系統(tǒng)。按照這個解釋,基本殊相或者說實體是確認活動的必要條件,因而不存在任何完全根據(jù)同一性標準確認的基本確認項,因為基本項本身是同一性條件的構成要件。這條論證路線無限倒退,會導致根本不存在作為標準確認項的實體或物體。二是部分臨界情況難以處理,“水量”概念作為表達有關水的多少的特征-性質(zhì)可以通過經(jīng)驗觀察區(qū)分,因而是非基本確認項,但它作為水的數(shù)量特征卻是一種經(jīng)驗性質(zhì),因而有成為殊相的資格。也就是說,有些表示性質(zhì)、屬性和關系的真實存在,不具備作為基本確認項的資格,這表明基本確認項、非基本確認項的區(qū)分與實體、非實體的區(qū)分并不一致。
第二個論證通過引入“述謂價值測試”(predicate worthiness test),以迂回方式證明標準確認項對實體的隸屬關系。這里的“述謂價值”源于斯特勞森對“本體論”和“實體”這兩個概念加以“保守改良”(conservative reform)[6](38)的結果。斯特勞森認為我們可以區(qū)分“實體”的邏輯意義和本體論意義,第一種意義上的實體是所有具有述謂價值的可確認項,第二種意義上的實體是素樸意義上具有時空連續(xù)性的物質(zhì)物體。以此為依據(jù),他說;“物體是可確認項,它們是那些不可或缺的一階述謂主語,這些述謂表達式的范圍越大,其不可或缺的性質(zhì)愈明顯,可確認項就能夠愈牢靠地有成為物體的資格?!盵6](34)非常明顯,“實體”的邏輯意義要比其本體論意義更為廣泛,因此,雖然實體不能直接等同于標準確認項,但所有的實體都可以通過述謂價值測試。如果我們能夠證明標準確認項與通過述謂測試的對象具有相同外延,就可以間接證明所有實體都是標準確認項。
這條路線的問題在于,部分非標準確認項,如建筑風格,文學風格等特征-性質(zhì)可以通過測試,這表明以述謂價值測試為中介的論證不僅毫無希望,而且不必要。深層原因在于,述謂價值不是一個有效的絕對概念,斯特勞森認為“我們可以將述謂價值當作物體的標志,但它只是一個非排他性的標志”[6](37)。一方面,述謂范圍的“豐富性”是與豐富程度相關的相對概念,對于到底哪些述謂必不可少不是沒有爭議的,哲學證明不能以述謂價值這種不可靠的概念為檢驗工具。另一方面,標準確認項也是一個相對概念,對于游戲和運動有關的概念,我們要么認為它們是具有述謂價值的非標準確認項,從而否定整個間接論證,要么承認它們是介于標準確認項和非標準確認項之間的其他概念,因而在兩者之間的區(qū)分不能涵蓋所有情況,基本確認項也失去了作為絕對概念的資格。
通過斯特勞森對(2)和(3)的反駁,我們可以看到,他重點批評的是同一性的嚴格性及其后果。按照這條思路,同一性既不構成“標準”,也不是確認實體的必要條件。“(奎因的)這個標準本質(zhì)上和‘廢話’(nonsense)相差無幾,它最多是表達了某種作為人為規(guī)定(stipulation)的同一性標準。往好處說它說規(guī)定,往壞處說不過是廢話?!盵6](21)
斯特勞森的上述批評不是立足于奎因同一性理論的內(nèi)在批評,而是抽取其中部分觀點作進一步發(fā)揮,某些反對意見在奎因的系統(tǒng)中根本不構成問題,比如特征-性質(zhì)和行為方式等非標準確認項,在奎因那里不具備成為實體的資格,而斯特勞森則傾向于將它們納入實體的范圍之內(nèi),這種區(qū)別源于兩人對“何物存在”(what there is)的理解的差異。另外,斯特勞森討論的“同一性”也超越了奎因對“相同對象的兩個名稱之間關系”的范圍,涉及的是兩個不同對象的共同特征,更類似于共相之間的“相同特征”,奎因根本不將這種關系當作同一性。但是,我們不能就此認為斯特勞森有意曲解了奎因的同一性理論,至少他對嚴格性的批評是抓住了“牛鼻子”。另外,兩人對同一性的理解也有一定共識,比如把同一性當作“個體化原則”或“可確認性”,都體現(xiàn)出將同一性與具有時空性質(zhì)的物質(zhì)實體相聯(lián)系的傾向。那么,我們應該如何看待斯特勞森對奎因的批評呢?本文認為,斯特勞森的主要目的不是反駁奎因,而是要以相關批評為基礎,提出自己的同一性理論。
從基本立場看,斯特勞森支持“相對同一性”(relative identity)。而要理解同一性的“絕對”與“相對”之分,適當回到對同一性的經(jīng)典論述是必要的。在哲學史上,萊布尼茨是較早明確同一性的標準并廣泛應用的哲學家,根據(jù)他的理解,同一性是區(qū)別某個事物是一個相同事物還是兩個相異事物的手段。萊布尼茨規(guī)定了兩條同一性原則:①“相同事物的不可分辨性”,如果x和y是一個相同的東西,那么它們共同具有一切相關性質(zhì),因而x和y彼此不可分辨;②“不可分辨事物的同一性”,如果x和y的一切可觀察性質(zhì)都相同,那么它們彼此不可分辨且x和y是同一個事物。萊布尼茨認為同一性是與時間、空間等外在關系不同的“內(nèi)在的區(qū)別原則”[7](233),并且就像不存在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那樣,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是彼此有差異的,原則①中的相同事物之間的關系是不可得的,因此,“如果兩個個體是完全相似或者相等的,并且是憑本身不能區(qū)分的,那就不會有什么個體化原則”[7](234)。萊布尼茨強調(diào)原則②的作用,認為確認“不可分辨”才是討論同一性的正確方式。按照韓林合教授的理解,萊布尼茨“事實上堅持著最強形式的不可分辨事物的同一性原則”[8](69)。但是,如果我們將原則②的強硬立場稱為“絕對同一性”,那么,奎因和斯特勞森的立場就要弱一些,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將他們的立場稱為“相對同一性”。對奎因來說,雖然原則②可以接受,但他宣稱自己的同一性理論是一種“相對主義的同一性理論”??蛩^的相對性主要體現(xiàn)在對同一性的實用性考慮。按照外延標準,只有具有時空性質(zhì)的事物才能成為實體,但在《詞語與對象》最后一章的“類往何處去”中,奎因接受類作為實體。他指出:“類概念在統(tǒng)一我們抽象本體論上的作用是如此之大,要放棄這些好處,重新面對古老的抽象對象及其全部的雜亂無序是可悲的。”[4](303)這就意味著,雖然奎因承認并堅持同一性的強標準,但對該標準的使用保持了一定的彈性,可以容忍某些違背同一性標準的結論。
斯特勞森的同一性立場更弱一些。與奎因接受并規(guī)定同一性標準不同,斯特勞森拒絕了具有嚴格性和普遍性的同一性標準,要求對標準進行大刀闊斧的概念改良。具體來說,他的改良包括兩個方面。
一是用“同一性原則”(principle of identity)代替“同一性標準”。斯特勞森強調(diào)標準的實用性,但不像奎因那樣關注實際后果,而是強調(diào)“使用”。他說:“無論我們在何處設定同一性的普遍標準,我們都必須能夠說明同一性標準是什么。并且,一個標準就是某種可以得到使用的東西,因此,說明標準是什么應該揭示我們?nèi)绾问褂盟!盵6](39)斯特勞森認為“使用”與“定義”的嚴格性和普遍性是不可兼得的兩個目標。即便我們能夠以給定理論標準的方式給出同一性的定義,但日常的確認活動不具備定義所要求的嚴格性和穩(wěn)定性。世界中的事物具有無限的多樣性和連續(xù)性,我們找不到標準適用與否的明確邊界。當我們想要對某些物質(zhì)種類的概念給出相對簡單又不失完整和簡潔的陳述時,要么根本找不到這個標準,要么就對它作出過分強調(diào)。斯特勞森強調(diào)只有能夠對“同一性標準”進行清晰而嚴格的表述,它才是可應用的。除了像將“直線”的標準定義為“兩點之間最短距離”,我們對于“人”“狗”這種實際的個體殊相不能夠給出標準和定義。換句話說,“同一性標準”只適用于理論對象,對待確認實體我們只能給出更加寬松的“同一性原則”。在隨后的論文《共相》(Universal,1979)中,斯特勞森進一步忽略了“原則”與“標準”的區(qū)別,要求用“同一性原則”完全代替“同一性標準”①。
二是用“可分辨事物的非同一性”代替“不可分辨事物的同一性”。斯特勞森對同一性概念的內(nèi)涵也做了類似“松綁”。按照萊布尼茨的要求,同一性標準的使用范圍必須被限制在個體事物中,對于具有時空性質(zhì)的實體對象,我們需要討論有關個別本質(zhì)的問題。斯特勞森明確了不根據(jù)個別本質(zhì)討論實體的原因。首先,如果肯定作為個別事物“是其所是”的個別本質(zhì),我們可以更加方便有效地根據(jù)本質(zhì)特征確認殊相,如果不能說明這個本質(zhì)特征是什么,質(zhì)的同一性就是“不值一提的普遍真理”[6](47)。其次,殊相不存在個別本質(zhì)。斯特勞森說:“對物體來說,不存在任何必須得到確認的,獨一無二的特征或者關系。這也是為什么下面的問題是無意義的,即對于特定的人和物質(zhì)物體,我們不能以非人稱的或普遍的方式問什么使得他成為他所是的那個人,什么使得某個特定物體成為它所是的那個物體,在同樣的意義上,我們也不能問為什么人和物體所具有的專名沒有個別意義,只具有和同類的其他物體和人共享的普遍義。”[6](34)在對大衛(wèi)·維金斯(David.Wiggins)的《相同與實在》(Sameness and Substance,1980)一書的評論中,斯特勞森進一步陳述了殊相實體沒有個別本質(zhì)的原因。大衛(wèi)·維金斯堅持個別本質(zhì)主義(individuative essentialism)。在他看來,任何自然事物x在其實存的所有過程中都必須從屬于一個類型概念(通常是自然種類概念)D,即便x是某些必要條件得到滿足才得以存在的條件性存在,或者在x的狀態(tài)和歷史與其實際情況不符的反事實情況或可能世界中,x仍然從屬于D。因此,“對于任何想要從世界中挑選出x的人,他必須認為x是一個不變的D”[9](123)。斯特勞森認為個體本質(zhì)主義在自然種類及其本質(zhì)的問題上走的是萊布尼茲-克里普克-普特南路線,是以科學發(fā)現(xiàn)為基礎的本質(zhì)主義。如果作為個體本質(zhì)的概念是具有科學性質(zhì)的自然種類概念,那么實際上不存在作為必然屬性的個別本質(zhì),因為本質(zhì)究竟為何取決于自然科學所發(fā)現(xiàn)的物質(zhì)結構。但是在我們的概念工具中,實際上不缺乏將某個自然事物個體化(再確認)為其他種類的概念資源,我們可以不根據(jù)個體物的科學結構對其進行概念歸屬,因此,“認為個體從屬于實體概念的必然性,在概念上包含了任何結構上的必然性,絕不會是普遍的必然真理”[10](605)。
斯特勞森對“不可分辨事物的同一性”的拒絕,不僅要求放棄個別本質(zhì)主義,而且要求放棄實體的“內(nèi)在同一性”。斯特勞森強調(diào)第一人稱代詞“我”指稱了同時可以歸屬M-謂詞(m-predicate)和P-謂詞(p-predicate)的經(jīng)驗主體——人(person)。但對于人是什么,一方面他堅持“身體論點”(corporeal thesis),認為人不是笛卡爾意義上的純粹先驗“我思”或康德意義上的先驗統(tǒng)覺,而是具有物質(zhì)身體的經(jīng)驗存在,可將其概括為人格同一性的經(jīng)驗標準。另一方面他強調(diào),對“我”的指稱對象的解釋不涉及對象的內(nèi)在同一性標準,因為對“我”的指稱性使用不會追問指稱對象究竟按照何種內(nèi)在標準進行確定。據(jù)此,斯特勞森在經(jīng)驗標準之外堅持“無標準的自我歸屬” (criterionless self-ascription thesis)[11](162-167),認為對人的語詞歸屬不涉及內(nèi)在的同一性標準。實際上,無論是奎因的外延標準,還是斯特勞森的“無標準的自我歸屬”,都以不同方式拒絕了“不可分割事物的同一性”,而要求以外在經(jīng)驗標準代替對事物內(nèi)在本質(zhì)的討論。在這一點上,兩人都走在由洛克所開辟的經(jīng)驗主義傳統(tǒng)之下。洛克在提出并論述了多元論的同一性標準之后指出;“在這方面一向所有的困難或混淆多半是由名詞的誤用引起的,少半是由事物的混淆引起的?!甭蹇私又鴮懙溃骸耙驗槊~所代表的那個特定觀念無論是如何形成的,你只要固守那個觀念,則我們很容易想象到何為同一的,何為差異的,在這方面,并沒有什么可懷疑的。”[12](324)這一論述是洛克以“名義本質(zhì)”代替“實在本質(zhì)”在同一性問題上的體現(xiàn)。斯特勞森對個別本質(zhì)和內(nèi)在本質(zhì)的拒絕,也同樣是對“實在本質(zhì)”的拒絕。
明確了“同一性”不是事物內(nèi)在的個別本質(zhì)之后,我們該如何看待同一性呢?斯特勞森認為我們可以用“可分辨事物的非同一性”來代替“不可分辨事物的同一性”。從邏輯上看,這兩個標準是等值的,但從實際效果看,“可分辨事物的非同一性”只是以反證的間接方式表明“不可分辨事物的同一性”和“相同事物的不可分辨性”。從這個意義上說,斯特勞森提供了一條更弱的同一性原則。根據(jù)他的理解,要明確“可分辨事物的非同一性”,必須理解我們?nèi)绾螌⒉煌氖挛飬^(qū)分開來,也就是要說明“確認”和“可確認”。斯特勞森將“可確認性”當作殊相同一性標準的“絕對要求”,認為“確認”為解決同一性問題提供的是一條略顯曖昧卻更具實用性的同一性原則,因為,“除非你知道,或者至少原則上知道如何確認某個對象,否則你不能有意義地談論它”[6](21)。由此,“確認”成為相對同一性的具體原則,說明實體或物體的同一性就是要說明其“可確認性”,也就是要說明它是怎么被確認的。
斯特勞森對同一性的論釋最早出現(xiàn)在作為《個體:論描述形而上學》準備文獻的《殊相與共相》(Particular and General,1954)一文中,在論述共相與殊相區(qū)分的語境下,斯特勞森認為要擁有“作為共相之個例的殊相”概念,需要提供有效的區(qū)分性標準和同一性標準。前者是指在特定確認情境中將確認的對象從其他對象中挑選出來,而不用考察其自身的等同性問題。也就是說,滿足區(qū)分性標準只需要實現(xiàn)a≠b,但是,區(qū)分性標準顯然不夠充分。斯特勞森指出:“至少在某些場合,我們會在不考慮對象是否等同于,或區(qū)別于具有如此這般的歷史的其他對象的情況下,單獨考慮我們區(qū)分或計量相同對象的標準?!盵13](27)
斯特勞森肯定同一性標準是更高的標準。但是,他對同一性標準是否可以成為殊相確認的依據(jù)很是懷疑,主要理由在于:一是事實與概念之間的多元符合關系,同一性標準是概念與事實的疊加結果。如果我們把概念當作分類原則或既定標準,殊相是否與自身同一取決于其對應的特征共相所統(tǒng)攝的概念內(nèi)容與實際特征的符合情況,但斯特勞森出于對事實與概念之間的符合論的拒絕,傾向于認為兩者之間存在的是多元符合關系。二是同一性與主觀認知興趣的關系。我們是否將殊相看作是同一對象,是由認識興趣及作出描述的實踐所決定的,“在相當寬泛的意義上,如果給定了確定標準的其他兩個要素,那么同一性標準就不過是一個事關選擇的問題。同一性標準這個要素,也許會使我們有權利說,我們所使用的這個標準中存在某些武斷的東西”[13](35)。
《個體:論描述形而上學》一書對確認問題的討論,加速了斯特勞森對同一性概念的相對主義理解。《個體:論描述形而上學》的基本策略是通過對確認過程的認識論描繪揭示概念圖式(conceptual scheme)中的基本概念,將確認過程中具有認識論優(yōu)先性的基本對象——人和物質(zhì)物體(physical object)——確立為具有本體論優(yōu)先性的基本殊相。斯特勞森不僅像維特根斯坦那樣認為“語言的界限就是世界的界限”,而且強調(diào)語言行為,尤其是通過使用語詞指稱世界中對象的行為對判斷對象的本體論地位有著根本重要性。如果某個對象是真實的存在,那么它必須被納入我們理解世界的概念圖式,在這個意義上,“存在就是被理解或可以被理解”(to be is to be understood or understandable)[6](233)。出于這一考慮,斯特勞森以殊相確認為起點討論殊相的本體論地位。
確認是指說話者使用表達式指涉某一世界中真實存在的對象之后,聽話者能夠根據(jù)表達式和語境提供的語用知識確認這一對象。斯特勞森確定了兩個可以被看作是確認(指稱)的普遍特征的條件,第一個條件是確認的依賴性特征。即“對一種殊相的確認依賴于對另一種殊相的確認”。比如當我們想要確認“杰克建造的房子”所指稱的那個殊相,必須先確認誰是“杰克”。第二個條件是確認的實現(xiàn)涉及某些具有普遍性的必要條件。時空系統(tǒng)不僅是語境條件,而且是確認的“普遍條件”或“必要條件”。確認殊相就是在認可殊相確認的依賴關系的基礎上,明確我們?nèi)绾未_認有關某個殊相的具體事實,尤其是與時空條件有關的個體化事實(individuate fact)。
根據(jù)這兩個條件,斯特勞森著手描述殊相確認的實際過程。在他看來,確認分為“指示性確認”(demonstrative identification)和“非指示性確認”(non-demonstrative identification)。在指示性確認中,聽話者可以根據(jù)當下的直接經(jīng)驗,通過觸覺、聽覺、視覺等方式直接確認說話者所指稱的殊相,且聽話者的確認以直接定位的方式實現(xiàn)。在語言手段上,直接確認依賴“this”“that”和“it”等具有明確語境特征的索引詞的提示。斯特勞森強調(diào)指示性確認的結果是對統(tǒng)一時空框架的交叉點或者坐標軸的確認。換言之,指示性確認是一種絕對確認,它對坐標軸或交叉點的確認為其他確認奠定基礎。非指示性確認的聽話者和說話者難以對待確認殊相的范圍或宇宙區(qū)域達成一致,但在實踐中我們往往可以成功確認。原因在于,首先,人自身是時空框架的組成部分,而且是直接確認的坐標軸。會話參與者在時空系統(tǒng)中具有相對方位關系,非指示性確認能夠以明確待確認項與兩者的相互關系的方式實現(xiàn)。其次,時空框架是概念圖式的基礎。它不僅具有唯一性和普遍性,而且每一殊相都置身其中,這就使得確認有其可能性。再次,摹狀詞提供可靠的個體化知識。非指示性確認涉及的表達式并非“唯一的x”“首要的x”這等邏輯個體化描述,而是類似“十八世紀的法國國王”這等帶有語境標識的準純粹個體化描述,后者通過指示性、索引性成分與時空框架相聯(lián)系,建立起待確認對象與確認者的相對位置關系。
確認通過確認對象與會話參與者之間獨一無二的相對位置關系,從而將其納入時空系統(tǒng)乃至概念圖式,再確認(reidentification)就是要認可這一指稱實現(xiàn)過程的本體論意義。所謂再確認,是指不僅在語言中,而且在思想中,確認對象的同一性,如確認“你手里的那本書就是我昨天買的那本書”。再確認的困難在于觀察的非充分性所引發(fā)的懷疑主義。由于我們不總是連續(xù)不間斷地鳥瞰世界中所有指稱對象,因而對于對象的自身同一性,以及它與其他對象之間是否同一難以給出令人滿意的答案。斯特勞森強調(diào)再確認與空間的關聯(lián)性,他說:“對地點的再確認并不是完全不同于對事物的再確認,也不是獨立于確認事物,兩者之間有著極為復雜的互動?!盵14](36)也就是說,空間的再確認與對象的再確認是交互運作的。這一結論有重要的本體論意義:如果再確認殊相等于再確認空間位置,而確認殊相又是明確它在時空框架中的位置,那么,確認殊相的過程也就是說明空間系統(tǒng)的基本位置和其他次要特征的過程,確認和再確認殊相等于搭建時空框架:將殊相再確認與位置的再確認結合也表明時空系統(tǒng)不是獨立的,而是由具有空間屬性的殊相建立的關系系統(tǒng),空間關系也是殊相之間的相互關系。
但是,再確認不能達到絕對的同一性。一方面,斯特勞森宣稱:“在這兩種情況下(確認和再確認),確認就是把某個東西當作相同對象?!盵14](31)另一方面,他也意識到由于缺乏連續(xù)觀察,要么在“沒有連續(xù)觀察的地方得到了連續(xù)觀察的結論”[14](34),要么必須滿足于“不同種類的質(zhì)的同一”[14](34),因而陷入“休謨式立場”,并導致懷疑主義。至于“確認殊相就是確認地點”的解決方案,只能被當作對認識過程的描述,一旦被看作對確認機制的解釋,就會面臨論證的非充分性和非完整性,也不能逃脫懷疑主義的糾纏。
根據(jù)上述分析,斯特勞森在強調(diào)確認超越“區(qū)分”并具有討論“相同”的功能時,不得不拒絕作為“相同性”(sameness)的“同一性”。對于如何解釋同一性,如何以“確認”討論“相同”,進而如何在“確認”和“同一性”之間建立可靠聯(lián)系,斯特勞森的態(tài)度略顯曖昧。而以“不可分辨對象的同一性”為內(nèi)核的相對同一性原則,能夠在“確認”和“同一性”之間建立穩(wěn)固的本體論聯(lián)系。
斯特勞森認為確認的目的是實現(xiàn)實體的概念歸屬和時空性質(zhì)之間的結合。他說:“標準的,也是最為重要的正確答案,會提到與該事物相關的時間及空間特征和可確認的普遍形式之間的特殊關系,對那些具有熟悉的性質(zhì)的,也相對持續(xù)性的殊相,比如馬、人、床、臺球、山等,它們不過是可確認的普遍形式在時空區(qū)域中的持續(xù)表現(xiàn)所產(chǎn)生的殊相個體。因此,你能夠確認殊相,是因為你能夠確認形式,并且,你至少原則上可以追溯個別特征性持續(xù)表現(xiàn)的時空路徑?!盵6](28)這里,斯特勞森在將殊相當作“可確認形式在時空區(qū)域中的連續(xù)表現(xiàn)”的邏輯(概念)結果。要達到這個目的,需要在考察待確認項的時空特征的同時,說明其概念歸屬情況。
由于前文已闡述了確認與殊相的時空特征之間的認識,這里只需要進一步分析確認的概念歸屬作用。在斯特勞森看來,殊相確認包含了要將殊相歸入特定概念之中,“某種物質(zhì)類型的殊相個體的可確認性,依賴并且預設了某些普遍形式的可確認性”[6](28)。在此過程中,普遍概念具有兩方面的作用:一是將物質(zhì)實體同任意且無本體論意義的時空連續(xù)體加以區(qū)分。我們可以用錄像機得到某些街拍影像片段,但我們不會說它是照片,只有被歸為特定概念之下的時空對象才是實體。二是充當同一性原則。斯特勞森說:“當我們把對象放在某種有關物質(zhì)種類的概念之下思考和感知時,我們就滿足了這個要求?!盵6](42)換言之,擁有這些概念必然意味著擁有將概念中的一個個體和另一個個體區(qū)分開來的能力,也意味著可以將“同一個”概念適用于這個物質(zhì)種類,因為物質(zhì)種類概念所包含的個體事物都是那種時空實體和可以持續(xù)性存在的事物[6](42)。確認指稱所涉及的那些殊相,尤其是具有時空特征的殊相,一方面與時空特征相聯(lián)系,成為彼此可區(qū)分的、非同一的“可分辨物”,另一方面被歸入“物質(zhì)物體”和“人”的概念,進而歸入“基本殊相”的概念,成為屬于相同概念的“不可分辨物”,從而達到對待確認項“同一性”的理解。斯特勞森進一步強調(diào),確認的概念歸屬作用有著本體論上的重要性,他說:“下面的說法并不為錯,即每一個種類概念都是該類中的個體的一條同一性標準。錯誤在于假設我們可以將這些概念當作概念復合物,進而認為可以把它們分析為同一要素與其他要素的復合?!盵6](42)由此可知,確認是獲得基本概念的方式,進行確認的認識實踐最終通過概念歸屬而獲得相對同一性②。
概言之,如果我們把確認和再確認當作在語言和思想中確認殊相的認識論過程,而把對物質(zhì)物體和人等基本殊相的描述當作形而上學論斷,那么斯特勞森是從對確認過程的描述推出了形而上學論斷,實現(xiàn)了從認識論到本體論的躍遷。相對同一性彌補“躍遷”的裂痕的方式是:可確認性不僅是特定的同一性標準,而且也是討論實體同一性的唯一合理依據(jù);實體的同一性不僅取決于它的可確認性,而且也經(jīng)由確認得到確證。由此我們就明確了從“確認”到“同一”的形而上學之路。
注釋:
① 在為1997年出版的《實體與同一性》一書所寫的“導言”中,斯特勞森的立場有了較大倒退。由于對“同一性標準”及其立場的批評沒有被廣泛接受,“同一性標準”仍然在職業(yè)哲學家的圈子里得到廣泛使用,斯特勞森傾向于收回用“同一性原則”代替“同一性標準”的提法,接受對“同一性標準”的使用。
② 本節(jié)所提到的“相對同一性”是根據(jù)同一性立場的強度使用的概念,這種使用符合我們將奎因和斯特勞森的溫和立場與萊布尼茨的激進立場相區(qū)分的目的。實際上,按照對“相對同一性”的更為通行的用法,我們的這個區(qū)分也是有效的。根據(jù)支持相對同一性的哲學家的理解,所謂相對同一性是指,如果x和y是個體事物,而F和G是不同的表示類型概念的普遍詞項,那么,我們不能把“x和y是相同的F”當作“x是F并且y也是F”和“x與y相同”的合取,因為x和y可以是不同的G。在與殊相確認有關的同一性問題中,如果我們分別用表示某個具體的人的名稱“瑪麗”和表示某個物質(zhì)物體的名稱“桌子上的書”分別代替x和y,用“基本殊相”代替F,我們就可以得到“瑪麗是基本殊相”和“桌子上的書是基本殊相”兩個不同的語句,但我們不能說“瑪麗和桌子上的書是相同的基本殊相”,非常明顯,它們屬于基本殊相的兩個不同子類的物質(zhì)物體和人。由此可知,斯特勞森的相對同一性在實際內(nèi)涵上都符合相對同一性的規(guī)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