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練

一

“女巫生來本惡?！?/p>

“女巫不能見到太陽，在陽光下，她的掃帚會被點燃，她的頭發(fā)劃出烈焰，她的身軀化為灰燼，她的靈魂將受到鞭撻?！?/p>

——《人界女巫圣典》

二

安德莉亞的院子里闖進了兩個孩子。

“噢！獵人威爾斯，你來給我解釋一下這兩個孩子是怎么回事？”

“親愛的安德莉亞，這兩個孩子迷路了，闖進了魔之森。”

“想辦法給我?guī)ё?！這個男孩已經(jīng)過了六歲，這個女孩才不到一歲，難道你要我養(yǎng)她六年嗎！”

“親愛的安德莉亞，這恐怕不行?！?/p>

“怎么不行？你——”安德莉亞憤怒地轉(zhuǎn)過頭，看到男孩眼睛里盈滿了淚水。

“你是森林里的仙女姐姐嗎？我……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求求你收留我們吧?！?/p>

“該死！”安德莉亞甩了甩頭，一頭金發(fā)顯得很凌亂，“我最看不得我的食物們哭了?！?/p>

三

“噢！仙女姐姐，你在熬湯嗎？”

安德莉亞的屋子里煙霧繚繞，一個巨大的鍋支在中央。

“我跟你說過了，我不是仙女，是女巫！”安德莉亞很不耐煩，她打了一個響指，一盤胡蘿卜片倒入了湯中。

男孩非常激動：“還說不是，你會魔法！”

“又不是只有仙女會魔法?！卑驳吕騺喴膊幻靼鬃约簽槭裁匆o一個人形食物——他已經(jīng)算不上了，給一個人形食物的哥哥解釋女巫也會魔法。

“書里說了，女巫是壞人，可你一點兒也不像壞人。”男孩笑嘻嘻地說。

安德莉亞將盛好的湯放在男孩和他妹妹面前，沒好氣地說：“書里說得沒錯，等你妹妹長到六歲，我就把她吃掉！”

男孩似乎有點被嚇到了，不過很快又露出笑容：“我才不信。”

安德莉亞搖搖頭，人形食物還真不是一般的愚蠢。

“仙女姐姐，你真的會把我妹妹吃掉嗎？”

“當然?！卑驳吕騺喓敛华q豫。

“那你為什么不把我也吃掉？”

“我也想啊小崽子，可惜你的肉質(zhì)已經(jīng)沒有那么嫩了——女巫只吃六歲的小孩，可你很明顯已經(jīng)七歲了?！卑驳吕騺啺琢怂谎邸榱顺砸粋€孩子她居然還要養(yǎng)一個過氣的食物，這種入不敷出的買賣她居然也會做。

“我十一歲了?！蹦泻⑧洁?，“為什么女巫要吃小孩？”

“噢，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愚蠢！”安德莉亞很暴躁，“就像你們吃面條喝湯一樣，女巫也要吃東西！”

“可你不是也吃面條嗎？”男孩指了指安德莉亞中午燒糊了的胡蘿卜面，顯得很無辜。

安德莉亞突然安靜下來，將一盤奇異果魔法餅放到男孩面前：“你廢話太多了?！?/p>

四

男孩長得很快，只不過兩三年，他已經(jīng)和安德莉亞一樣高了。

安德莉亞對此很不滿：“人類真是神奇的物種?！彼?jīng)常對自己幾百年一成不變的容顏感到無趣。

“對人類來說，女巫也是神奇的物種。”男孩放下書反駁。

安德莉亞撇撇嘴，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男孩已經(jīng)坦然接受了她不是仙女的事實。

搞什么嘛，似乎還有點難過。

“你在干什么？小蠢貨！”安德莉亞很生氣地看著正在將她準備吃的兔子一只只放走的男孩。

“你的食物那么多，何必在意這幾只兔子？”

“胡說！沒有兔子我就只能吃胡蘿卜面！”安德莉亞氣得跳腳。

“安德莉亞，”男孩站起來，“有一天你會發(fā)現(xiàn)，挽救一條生命是很可愛的。”

“至于胡蘿卜面，我來給你做?！蹦泻⒁贿呎f一邊走進廚房。

安德莉亞愣在原地，看著她的兔子們跳向遠方。

“你這里怎么總是拉著窗簾啊！”男孩向安德莉亞抱怨。

“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了！女巫不能見太陽，在陽光下，她的掃帚會被點燃，她的頭發(fā)劃出烈焰，她的身軀化為灰燼，她的靈魂將受到鞭撻?！?/p>

“那你也沒必要晚上也拉著吧！”男孩掀開窗簾，窗外是一輪彎彎的白月。

閣樓上傳來一陣響動，安德莉亞氣沖沖地跑上去，看到男孩手里拎著一本書，封面上的蝴蝶在昏暗的燈光下隱隱煥發(fā)著神秘的光華。

“啊哈，《人界女巫圣典》，你們女巫居然會有封面這么丑的書。”男孩嘲笑。

安德莉亞一把奪過書，罵道：“跟你說了，沒事不要去我的閣樓，蠢貨！”

“里面寫了什么？”男孩有點好奇。

“反正跟你無關(guān)，”安德莉亞并不想解釋，她惡狠狠地發(fā)出威脅，“再問我就把你趕回家！”這可是她一直想做的事。

“我沒有家?！蹦泻⒄f。

安德莉亞愣住了，她居然有一瞬間的后悔。

不過男孩很快轉(zhuǎn)移了話題：“對了，安德莉亞，你的爸爸媽媽呢？我怎么從來沒有見過他們？”

安德莉亞翻了個白眼：“我就是為了見到他們，才要吃你妹妹！”

“魔界的女巫才不吃人。”

“所有的女巫成年之前都會被放到人界歷練，只有很少的女巫能通過歷練，回到魔界。”安德莉亞望著窗外說。

窗外月光皎潔，魔之森的草地上開滿了一種不知名的花，安德莉亞的金發(fā)掩住了目光里的哀傷。

“怎么樣才能通過歷練？”男孩輕聲問。

“來之前沒有人知道，父母也不能告訴我們?！卑驳吕騺喕剡^頭，有一絲無助，“不過，到人界不久，就流傳開了這本《人界女巫圣典》。

“上面說只要吸收六歲幼童的生命，提升靈氣，就能在月圓之夜解除來自魔界的封印，獲得靈曜石，回到魔界?！?/p>

“一個就夠了嗎？”男孩好奇。

“當然不夠，要不然隔壁的格藍兒早就通過歷練了！她已經(jīng)吸了三個小孩兒了，可是她還在這。”安德莉亞表情懨懨的。

“那要多少——”

男孩才開口，就被安德莉亞搶白了：“我也不知道?！?/p>

“從前村子里也經(jīng)常有孩子失蹤，不過后來總能在山林里發(fā)現(xiàn)被狼啃食后的尸骨。這幾年失蹤的孩子蹤跡全無，沒有人知道是女巫把他們抓走了。”男孩望著安德莉亞，琥珀色的眸子憂傷得讓安德莉亞心慌。

“喂……”安德莉亞不知為什么地岔開了話題，“你當時怎么會跑到林子里來？”

“我經(jīng)常到林子里來，尋找我失蹤的姐姐?！?/p>

“姐姐和所有失蹤的孩子一樣，都是進了趟林子就再也沒有出來。之后母親就經(jīng)常生病，生妹妹的時候出了很多血，還沒等我們進屋她就咽氣了?！?/p>

“父親很快也死了。我?guī)妹脕砹肿永镆捠?，不知不覺迷路了，才走到這里?！?/p>

男孩嘆了口氣，眼睛亮得像屋外湖水倒映的月光。

他抬起頭，卻看見安德莉亞少有的手足無措起來。

“抱歉，我好像不該問的。”安德莉亞懊惱得像個小孩。

男孩起身，揉了揉安德莉亞的金發(fā)：“面已經(jīng)給你做好了，”他走到門口，又回頭，“這次不要再把胡椒粉的咒語念成芥未了?！?/p>

等到男孩完全消失在視線里，安德莉亞才回過神：“我才沒有！”

“還有，誰讓你弄亂我的頭發(fā)了！”

五

“親愛的安德莉亞，我又為你找來了一個孩子?！?/p>

“噢！感謝你，獵人威爾斯?！卑驳吕騺喗舆^威爾斯手中熟睡的小女孩。

“你得等一個月，她才到六歲。”

“這意味著我又要多養(yǎng)一個食物！”安德莉亞想想就覺得很麻煩，“不過，看在這個人形食物這么可愛的份上就算了?！?/p>

“既然這樣，我先告辭了，親愛的安德莉亞。”

男孩似笑非笑地靠在門框上：“每個女巫都有人給她送孩子？”

“當然不是！”安德莉亞很自豪，“在魔之森認識一個獵人是無比幸運的事！你這個蠢貨是不會懂的?！?/p>

“我猜，他一定很喜歡你?！?/p>

安德莉亞把女孩放到一張床上：“人類也有這樣的尤物，真難得?！彼D(zhuǎn)頭看著男孩，“比你當年可愛多了。”

男孩上前仔細看了看女孩，說：“她是公主?！?/p>

“你說什么？”

“她是公主?！蹦泻⒅貜?fù)了一遍，“公主周歲生日的時候全國民眾都參與了游行，這是現(xiàn)任國王的第一個孩子，受到所有人的仰慕——她是我國無盡的榮光，雪萊爾公主?！?/p>

安德莉亞突然顯得很慌亂。

三天后，魔之森女巫集會。

天邊的月亮一如往常慵懶地倚在云彩的肩頭。

人群中央的篝火不經(jīng)意間晃了安德莉亞的視線。

“安德莉亞，你的水平不怎么樣嘛。”男孩從安德莉亞背后跳下掃帚，抱怨道。

“跟你說了不要來了！蠢貨！有本事你自己飛。”

“瞧，那就是安德莉亞養(yǎng)著的食物！”

“噢，你別開玩笑了，他哪止六歲，安德莉亞瘋了吧？”

“那好像是食物的哥哥，那食物還沒到六歲呢！”

“天哪，我覺得他還挺好看的?！?/p>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安德莉亞居然為了一個食物養(yǎng)了一個男孩！她準備養(yǎng)他到死嗎？”

安德莉亞走在人群中，一腔怒火。

“蠢貨！都怪你！”

男孩抓住她的衣角：“別生氣嘛。”

安德莉亞受不了他的語氣，刻意加快了腳步。

“各位，”主持集會的女巫克勞瑞絲清了清嗓子，“告訴大家一個爆炸性的新聞?！?/p>

周圍安靜下來，安德莉亞悄悄屏住了呼吸。

“納斯塔國的雪萊爾公主，三天前失蹤了，”克勞瑞絲看著下面的一片嘩然很滿意，“據(jù)說，是公主跑到林子里玩耍時莫名其妙消失的?！?/p>

“喂，這個人是誰？”男孩小聲問道。

安德莉亞不耐煩地說：“克勞瑞絲，我來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在魔之森很有威信了?！彼窒肫鹆耸裁?，“哦，對了，那本《人界女巫圣典》就是她帶給我的——在我剛來最無助的時刻，不得不說這的確是莫大的安慰?！?/p>

“姐妹們，大家都知道，公主的身上有世界上最純凈的靈氣，能直接激活靈曜石！為了我們都能回到家園，我希望抓到公主的人，能交出她的靈魂。”克勞瑞絲的目光劃過下面所有的群眾，眼里的欲望稍縱即逝。

男孩微微瞇起了眼。身旁篝火熊熊，像刺破天空的利劍。

安德莉亞正準備舉手，卻被男孩按住了：“女人，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她沒安好心?！?/p>

六

“愚蠢的人類，你在干什么？”安德莉亞看著在翻魔法書的男孩，不滿地問。

“究竟怎么樣才算通過歷練？如果你通過了，別人會知道么？”男孩問。

安德莉亞似乎被難住了，愣了一下，旋即滿不在乎地說：“這個嘛，當然只有通過了的人知道啦。不過，我才來不久，周圍的人還沒有回到魔界的。”她恢復(fù)了得意的神態(tài)，“等我把你妹妹吃掉，我就離這天不遠了?！?/p>

“小崽子，你該去做飯了，我餓了！”安德莉亞嘟囔。

“我說，有沒有易容的魔法？”男孩問。

“噢當然有！干嗎，你對自己的容貌不滿意了？我覺得皮膚是暗沉了一點，但是——”

“是給她用?！蹦泻⒅噶酥秆┤R爾。

“給她用干嗎，她長得多好??！”

“別廢話了，讓你施你就施吧?！蹦泻櫰鹈迹澳阍摬皇遣粫?？”

“當然不是！”安德莉亞施了法，“你最近怎么這么兇，一點都不可愛了?！?/p>

急促的敲門聲把安德莉亞吵醒了。

“是誰這么討厭！”安德莉亞揪著頭發(fā)。

門開了，克勞瑞絲站在外面。

“怎么了？”安德莉亞問。

“打擾了，安德莉亞，我們在魔之森搜尋雪萊爾公主?！?/p>

“你——”還沒等安德莉亞說話，克勞瑞絲就沖進了房間。

男孩慵懶地倚著門框，克勞瑞絲看都沒看他一眼。

“安德莉亞，你這兒怎么多了一個孩子？”

“那是她前幾天才抓來的，總不能一直等著我妹妹吧。”男孩笑著說。

“還有，你的籠子里怎么一只兔子都沒有？”克勞瑞絲又問。

“我已經(jīng)很久不吃兔子了，克勞瑞絲?！卑驳吕騺喆藭r格外平靜。

“好吧好吧。”克勞瑞絲急匆匆出了門。

“喂，蠢貨，你怎么知道克勞瑞絲會找上門的?！卑驳吕騺喛粗?。

“克勞瑞絲多大了？”男孩沒回答，而是反問。

安德莉亞不明白他的用意：“比我大一點而已，說起來，她在人界的時間也就比我久兩三年吧?！?/p>

“你問這個干嗎？”

男孩拿出了《人界女巫圣典》，翻到最后一頁，書頁的右下角，躺著一只黑色的蝴蝶，和克勞瑞絲脖子下面的那一只一模一樣。

七

那一天后來被無數(shù)女巫傳頌，像古老的神話。

女巫安德莉亞為了救雪萊爾公主，在眾人面前揭破了克勞瑞絲的陰謀。

正義的背后是無盡的利益。

月圓之夜是克勞瑞絲的幌子;

《人界女巫圣典》被克勞瑞絲動了手腳;

歷練的真相從不是吸收孩子的靈氣，那只是克勞瑞絲利用其他女巫儲存靈氣的方式，她想吸盡眾人的靈氣，拋下魔界的枷鎖，在人間成為新的女王。

秘密日復(fù)一日地醞釀，宛若命運的齒輪。

克勞瑞絲用全部靈力凝成的劍刺向了安德莉亞。

那個瞬間，威爾斯的身軀擋住了安德莉亞的視線。

鮮紅的血淋在魔之森的草地上，像黃昏時的雨點，也像魔界殷紅的月光靜靜流瀉。

“我猜，他一定很喜歡你?！?/p>

八

“女人，今夜眾女巫會在魔之森的中央處決克勞瑞絲，你不去嗎？”

安德莉亞搖了搖頭：“喂，你陪我去另一個地方吧。”

安德莉亞將一束白菊放在了威爾斯的墓前。

“我說，你們?nèi)祟愒趺磿薮赖綆蛣e人擋劍??！”安德莉亞別過頭。

“大概是因為愛?！?/p>

安德莉亞嘟囔道：“愚蠢！太愚蠢了！這是個可1、白的能力?！眳s沒注意臉上已經(jīng)濕了一片。

“安德莉亞，可你已經(jīng)擁有了這個能力。”

“胡說！女巫生來本惡——喂，蠢貨，你帶她們走吧?！卑驳吕騺啺蜒┤R爾和他的妹妹交給男孩，“救了公主的你會得到國王的獎賞的?！?/p>

“我一直覺得胡蘿卜面也挺好吃的。”

“回去以后你可不要忘了我啊，蠢貨。”

“喂喂！你不能晚上走嗎！白天我的掃帚會被點燃，頭發(fā)會劃出烈焰，身軀將化為灰燼，靈——”

“靈魂會受到鞭撻，我知道了?！蹦泻o奈地看了她一眼。

圓月皎潔，男孩的身影消失在魔之森的盡頭。

第二天安德莉亞剛躺下就有人敲門。

“該死！最討厭幫人開門了！”

男孩站在門外，眉宇朗朗。頭頂?shù)男浅揭塾置髁痢?/p>

“女人，你做的胡蘿卜面那么難吃，怎么活到回家。

九

“爸爸，后來呢？”小女孩盯著父親手中的故事書。

“……后來女巫找到了歷練的真相，回到了魔界，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男人合上了故事書。

“沒講完啊，歷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小女孩望著父親說，“爸爸，你干嗎在發(fā)呆??？”

男人滿腦子都是那個人離開的那天。

安德莉亞站在山坡上，迎著初升的朝陽，對面遠山綿長。

她的掃帚安然立在身旁，頭發(fā)肆意飛舞，身軀沐浴著金色的光芒。

十

“女巫生來本惡。所以歷練的真相，是學(xué)會愛與善良。”

圖·葛欣

認識作家

沈筠笛，就讀于深圳市育才中學(xué)，擔任春韻文學(xué)社社長。熱愛生活中動人心弦的每一處，享受文字中蓬勃的生命力，攬臂欲擁一切文學(xué)之美入懷。愿在前方的道路上繼續(xù)以文會友，以筆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