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于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前英國的對日政策,中外學術界學術著述不少,一般都以英國是否對日采取了綏靖政策為主要研討問題。*英國學界的主要著述有:Nicholas R.Clifford,Retreat from China:British Policy in the Far East, 1937-1941, London: Longmans, 1967; Peter Low,Great Britain and the origins of the Pacific War,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77; Llewellyn Woodward,British Foreign Policy in the Second World War, Volume 2, London: H.M.Stationery Off., 1971; J.R.M.Butler,Grand Strategy,Her Majesty StationeryOffice, London 1957; James Neidpath,The Singapore Naval Base and The Defense of Britain Eastern Empire1919-1941, Oxford, 1981; Haggie Paul,Britannia at Bay,The Defense of The British Empire Against Japanese1931-1941, Oxford, 1981.中國學界的主要著述有:徐藍:《英國與中日戰(zhàn)爭1931—1941》,北京: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李世安:《太平洋戰(zhàn)爭時期的中英關系》,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年;薩本仁、潘興明:《20世紀的中英關系》,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李世安:《戰(zhàn)時英國對華政策》,胡德坤主編:《反法西斯戰(zhàn)爭時期的中國與世界研究》(九卷本)第七卷,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0年;曹大友:《1940年—1941年兩次印度支那危機與英美遠東關系的轉變》,《世界歷史》1994年第2期。這些研究著述不僅給這一研究領域奠定了厚實的基礎,同時也提供了值得進一步探討的空間。
從1940年5、6月德國西線閃擊戰(zhàn)贏得對英法的勝利,到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襲珍珠港對美英發(fā)動太平洋戰(zhàn)爭,是日本為了南進太平洋擴大戰(zhàn)火的戰(zhàn)略準備時期,也是繼內(nèi)維爾·張伯倫下臺后執(zhí)政的溫斯頓·丘吉爾政府在亞太方面采取措施應對日本南進準備的時期。在此期間,來自德國方面的戰(zhàn)爭和來自日本方面的戰(zhàn)爭威脅,是丘吉爾政府在應對中必須全盤考慮的問題,首先頂住對英國國家安全造成生死攸關影響的德國侵略戰(zhàn)爭,其次對付日本南進太平洋攻擊英帝國勢力范圍的戰(zhàn)爭威脅,是丘吉爾政府做出的戰(zhàn)略選擇。因此,從暫時的妥協(xié)到積極抗衡也就成為了丘吉爾政府應對日本南進準備的基本政策軌跡。這一問題,是學術界需要推進研究的課題。因此,本文嘗試從丘吉爾政府應對日本南進準備的政策這一視角來進行考察和研討,以期求教于各位專家。
從1940年5、6月至1940年9月,是英國全力抗擊法西斯德國入侵英倫三島的最為關鍵的時期。在這一時期,由于德國西線閃擊戰(zhàn)的輝煌勝利,刺激了日本南進太平洋擴大戰(zhàn)火的企望,并開始進行南進的各種準備。為了擺脫和削弱中國戰(zhàn)場鉗制打擊,日本采取了切斷中國外援通道的策略,強壓英國關閉給中國抗戰(zhàn)提供戰(zhàn)爭物資的滇緬路,是其中重要一環(huán)。正在全力抗擊德國進攻中的丘吉爾政府無暇也無力對抗日本的壓力,在尋求美國支持無效后,被迫選擇了對日暫時妥協(xié),關閉滇緬路三個月。但應該注意的是,丘吉爾政府也為以后重開滇緬路留下了回旋余地。
1940年6月19日,日本軍事情報部長土橋勇逸少將向英國駐東京大使館武官佛朗西斯·皮戈特少將提出了關閉滇緬路的問題,并威嚇說:“在法國敗降、英國衰弱的情況下,任何事情都無法阻止日本奪取法屬印度支那、荷屬東印度以及香港。現(xiàn)在,唯一能夠避免日本對英國宣戰(zhàn)的辦法是:1、立即關閉滇緬公路;2、立即關閉香港邊界;3、英國立即從上海撤軍。”[注]Paul Preston and Michael Partridge,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以下注釋中簡稱BDFA), Part Ш,F(xiàn)rom1940through1945, Series E,Asia, Volume 1,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anuary1940-June1940, University Publications of America, 1996, pp.524.英國駐日本大使羅伯特·克萊琪爵士6月22日與日本外相有田[注]BDFA,Series E,Asia, Volume 1,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anuary1940 -June1940, p.528.、英國外交大臣哈利法克斯子爵與日本駐英大使重光葵[注]Llewellyn Woodward,British Foreign Policy in the Second World War, Volume 2, London: H.M.Stationery Off., 1971, p.93.進行交涉,試圖說服日本放棄關閉滇緬路的要求,但都未能成功。6月24日,日本外務省正式通過外交途徑要求英國政府關閉滇緬公路,日本并在九龍租界地邊境集結了5000人的重兵作為外交壓力的后盾。
在日本重壓之下,英國將拒絕關閉滇緬路的希望放在美國身上。同年6月25日,英國駐美國大使洛西恩侯爵受英國外交部之命向美方提出:“由于德國對英國的強烈攻勢,英國無法兩線作戰(zhàn),因此希望美國能夠采取行動阻止日本在遠東的擴張?!甭逦鞫骱罹舨⒄埱竺婪讲扇θ杖娼?jīng)濟禁運,派一支美國艦隊到新加坡這兩項措施制約日本,但英國的提議遭到美國的拒絕。[注]U.S.Department of State,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以下注釋中簡稱FRUS),Japan:1931-1941,Volume II,Washington D.C.: 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43, p.101;BDFA,series E, Volume 1,F(xiàn)ar Eastern Affairs, January 1940 - June 1940, p.529.6月27日,諾西恩會見美國國務卿科德爾·赫爾,再次提出英方的建議。28日,赫爾拒絕英方的各項建議,理由是:鑒于大西洋方面的緊張局勢,美國有可能會將艦隊轉移到大西洋,因此在遠東出現(xiàn)戰(zhàn)爭時美國不可能采取什么行動。[注]BDFA,series E,Asia, Volume 1,F(xiàn)ar Eastern Affairs, January 1940 - June 1940, p.534.美國的態(tài)度無疑是對英國試圖抵制關閉滇緬路初衷的一個重大打擊,因此英國駐華大使阿奇博爾德·卡爾爵士后來指出:“緬甸路的封閉,是由于美國的不合作。”[注]章伯鋒、莊建平主編:《抗日戰(zhàn)爭》第四卷《外交》(上),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688頁。
在美國拒絕支持的情況下,丘吉爾政府軍政部門對抵制或者接受關閉滇緬路進行了研討和爭論。英國外交部主張繼續(xù)抵制日本關閉滇緬路的要求。6月29日,英國外交部草擬一份《備忘錄》,其中指出:“1939年和1940年的前五個月,的確有部分軍需品通過滇緬公路運向中國,但是由英國運向中國的這點戰(zhàn)略物資根本無足輕重。因此英國政府認為不能夠接受這樣的觀點,即:英國向中國國民政府提供戰(zhàn)略物資是導致中日戰(zhàn)爭持續(xù)的直接原因。滿足日本的要求實際上會導致英國放棄中立原則,而嚴格意義上的中立原則應該是在切斷對中國物資供應的同時,也停止對日本物資的支持?!盵注]Second World War Memorandum, 29thJune 1940,W.P.(40)234,CAB-66-9, p.132.英國參謀長委員會則與英國外交部的觀點不同,在其7月4日的《備忘錄》中提出:“假如英國不對日本的要求有所讓步,可能會導致英國與日本的戰(zhàn)爭,因此從軍方觀點而言,應該是盡量避免與日本的戰(zhàn)爭,并且盡快與日本達成一個廣泛的協(xié)議。”[注]Second World War Memorandum, 4thJuly 1940,W.P.(40)249,CAB-66-9, p.136.英國外交部在7月9日的《備忘錄》中對戰(zhàn)爭的預測則比英國參謀長委員會的樂觀:“日本可能并不會訴諸戰(zhàn)爭手段。因為首先,日本不確定美國會不會對英國進行軍事援助;其次,日本的軍隊大部分都陷于中國戰(zhàn)場;假如英國與日本爆發(fā)戰(zhàn)爭,日本除了能奪取殖民地,將失去所有與大英帝國的貿(mào)易,并有可能會面對美國的經(jīng)濟禁運,再則,對日妥協(xié)將意味著英國失去在荷屬東印度、法屬印度支那和泰國特別是在英國殖民地馬來亞、緬甸和印度的利益與特權”。[注]Second World War Memorandum, 9thJuly 1940,W.P.(40)263,CAB-66-9, pp.219-220.值得注意的是,英國外交部在預測日本不會對英帝國開戰(zhàn)的諸種因素中,明確將“日本的軍隊大部分都陷于中國戰(zhàn)場”作為重要理由之一,說明丘吉爾政府中存在著清醒認知中國戰(zhàn)場對日本南進制約的重要派別。
爭論結果是英國外交部“不關閉”的觀點暫時占了上風。7月6日,英國外交部通知英國駐日大使克萊琪,對日本提出的要求作出正式回答,其中明確表示:“英國不能關閉滇緬公路”;“希望在不關閉滇緬公路的基礎上與日本商討一個和平解決中日戰(zhàn)爭的全面協(xié)定”。[注]Llewellyn Woodward,British Foreign Policy in the Second World War, Volume 2, p.97.英國外交部還指示克萊琪向日本解釋:雖然英國沒有滿足日本關閉滇緬公路的要求,但是英國愿意向日本提供其需要,且英國能夠提供的戰(zhàn)略物資,滿足日本的經(jīng)濟需求。[注]BDFA, Series E, Asia, Volume 2,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0 -December1940, p.45.但是,日本有田外相對英國外交部的回復極度不滿,要求英國政府重新考慮這一問題。[注]BDFA, Series E, Asia, Volume 2,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0 -December1940, p.49.7月9日,有田再次告知克萊琪說:“我認為不能接受這一建議,并要求你方能夠迅速采取措施滿足我方關閉滇緬公路的要求;否則我擔心進一步的推延將會對英日關系產(chǎn)生惡劣的影響。”[注]BDFA, Series E, Asia, Volume 2,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0 -December1940, p.50.最后,以重兵彈壓作為后盾的日本政府的態(tài)度日趨強硬。由此,克萊琪向英國外交部提出建議,英國暫時關閉滇緬公路三個月。在關閉期間,努力幫助遠東達成一個公平公正的和平協(xié)定。假如沒能達成和平協(xié)定,英國政府有權在三個月結束之后重新開放滇緬公路。[注]BDFA, Series E, Asia, Volume 2,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0 -December1940, p.49.7月11日,英國戰(zhàn)時內(nèi)閣會議同意克萊琪的建議。在上述英日交涉之后,7月17日有田與克萊琪達成《英日關于封閉滇緬公路的協(xié)定》,宣布關閉滇緬路三個月。[注]章伯鋒、莊建平主編:《抗日戰(zhàn)爭》第四卷《外交》(上),第678-679頁。丘吉爾7月18日給蔣介石發(fā)送的一封信中表示了英國對于關閉滇緬路的動機與無奈,他在信中說:“我肯定你(蔣介石)將會理解我們在滇緬公路上的行動。我們絕不會強迫你接受任何違背中國利益和政策的和平協(xié)定?!盵注]BDFA,Series E,AsiaVolume 2,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0 -December1940, p.28.
上述表明,丘吉爾政府關閉滇緬路的原因主要來自兩個方面:第一,英國同時面臨來自德國的戰(zhàn)爭和日本的戰(zhàn)爭威脅,而抗德戰(zhàn)爭直接關系到英國的存亡。在這一背景下,英國的戰(zhàn)略選擇是抗德優(yōu)先,暫時避免與日本沖突,關閉滇緬路是突出表現(xiàn)。其后,英國逐漸形成了“先德后日”的戰(zhàn)略理念。如,1940年7月27日,英國參謀長委員會擬就了一份關于英國遠東政策的報告,報告中明確提出:“英國的目標是打敗德國,假如英國被卷入對日作戰(zhàn),將會損害英國與德作戰(zhàn)的能力”。[注]Second World War Memorandum, 27thJuly 1940, W.P.(40)289,CAB-66-10, p.94; Second World War Memorandum, 31thJuly 1940,W.P.(40)302,CAB-66-10, p.167.同年7月31日,英國戰(zhàn)時內(nèi)閣的一份題為“日本南進下的遠東形勢”的報告也分析說:“法國的崩潰,使英國面臨著德國的直接威脅,在歐洲水域有必要維持一支足以匹敵德國和意大利的艦隊,這樣導致英國暫時無法向遠東派遣一支艦隊; 因此英國在遠東的暫時政策應該是避免卷入對日作戰(zhàn)?!钡诙?,上述尋求美國的支持失敗也是丘吉爾政府關閉滇緬路的主要原因之一。
就英國對日妥協(xié)的結果看,丘吉爾政府這種以切斷支持中國抗戰(zhàn)通路的妥協(xié)顯然是一種舍本求末的做法,只會削弱中國戰(zhàn)場制約日本南進的能力,并不能緩解英國所面臨的日本南進準備加劇的趨勢。從中國和英國關于英國關閉滇緬路問題的交涉中還可以看到,丘吉爾政府認為該問題只是涉及英國援助中國抗戰(zhàn)物資問題,并沒有將援助中國抗戰(zhàn)與阻遏日本南進聯(lián)系起來思考。[注]FRUS,Japan:1931-1941, Volume II, p.86,101;FRUS, Volume IV,The Far East, p.53.也沒有認識到,正是因為中國抗戰(zhàn)的制約,日本沒能抓住英美的注意力和戰(zhàn)略投入都集中在大西洋抗德戰(zhàn)爭,難以分心于亞太這一最有利的時機南進挑起太平洋戰(zhàn)爭,只能先行做南進的準備。[注]詳見胡德坤、韓永利著:《中國抗戰(zhàn)與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第二章第二節(jié)“中國抗日戰(zhàn)爭與日本的南進政策”;第四章第三節(jié)“中國抗日戰(zhàn)爭與美英對日抗衡政策的確立”,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年。其后日本入侵印度支那北部的事實證明,日本并沒有因為英國的妥協(xié)而放緩南進準備的腳步。
但應看到的是,丘吉爾政府對日妥協(xié)是在應對德國的戰(zhàn)爭與日本的戰(zhàn)爭威脅總體框架下采取的權宜之計,是暫時的妥協(xié)。這一點也可從《協(xié)定》所設的限定,協(xié)定簽署后不久英國就開始考慮重開滇緬路中得到證明。
首先,在做出關閉滇緬路妥協(xié)的同時,丘吉爾政府也留下了將來重開滇緬路的回旋空間,如前所述的《協(xié)定》中的“三個月”限期。在決定暫時關閉滇緬公路的當天,哈利法克斯子爵在給卡爾爵士的電報中表示:“我們考慮在雨季暫時關閉滇緬公路作為權宜之計,蔣介石將會清楚地認識到這是由于現(xiàn)實條件所導致的。”[注]BDFA,Series E,Asia, Volume 2,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0 -December1940, p.51.7月18日,丘吉爾首相在英國下院宣布該協(xié)定時也提到:“英國如允永久封鎖滇緬路,則不能履行吾人對中國應付之義務,……因此議定臨時辦法,希望在此時間內(nèi),可以覓致一種公允至解決辦法”。7月15日中國駐英大使郭泰祺在致中國外交部的電文中,也報告英國政務次長“再三表示歉意,謂英實出不得已,但僅為遷延待時辦法,不妨害其將來之行動自由?!盵注]章伯鋒、莊建平主編:《抗日戰(zhàn)爭》第四卷《外交》(上),第680-681頁。
其次,關閉滇緬路1個多月后,丘吉爾政府就開始考慮重新開通滇緬路。1940年8月底,鑒于日本入侵印度支那北部的行動,英國外交部認為:應該根據(jù)抗德戰(zhàn)爭的成效,決定在關閉滇緬路三個月到期時重開的問題。英國外交大臣哈利法克斯子爵主張:“英國最終是否重開滇緬公路,有賴于這段時間結束之后英國的戰(zhàn)爭狀態(tài)。假如英國遭受了嚴重的挫折,其在遠東的地位可能會愈發(fā)危險,這樣將導致對日妥協(xié)。但是假如德國入侵英國失敗則將有利于英國重開滇緬公路?!盵注]BDFA, Series E,Asia, Volume 2,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0 -December1940, p.83.8月21日,英國駐美大使洛西恩侯爵指出:“到10月中旬,假如在不列顛之戰(zhàn)中英國獲得了勝利,而希特勒沒能入侵英國或者建立有效的封鎖,那么,英國在遠東的聲譽將會得到提升。因此,如果能夠得到美國充分的援助的話,英國將拒絕繼續(xù)關閉滇緬公路?!盵注]Second World War Memorandum, 21thAugust 1940,W.P.(40)234,CAB-66-13, pp.114-115.可以說,盡管此間英國仍然處于德軍的狂轟濫炸之中,丘吉爾政府還難于最后做出重開滇緬路的決定,但已經(jīng)開始考慮重開滇緬路的問題。
總之,從1940年5月至9月,丘吉爾政府將抗擊德國侵略英國本土放在首位,對來自日本的壓力實行了關閉滇緬路三個月的妥協(xié)政策,表明其對中國抗戰(zhàn)制約日本南進的戰(zhàn)略作用還沒有準確的認知,這一示弱的結果助長了日本南進準備的囂張氣焰。但客觀地講,丘吉爾政府對日妥協(xié)是在對抗德日戰(zhàn)爭和戰(zhàn)爭威脅總體框架下的一種選擇,是暫時的,并為其后重開滇緬路預留了空間,這也就為丘吉爾政府政策向遏制日本南進方向調(diào)整埋下了伏筆。
從1940年9月到1941年6月,是英國探尋遏阻日本南進途徑的時期。在這一時期,英國頂住了德國戰(zhàn)略轟炸的壓力,德國登陸入侵英國勢頭減弱。歐洲局勢有所緩解使得英國略有余力應對日本南進。亞太方面,日本在占領了印度支那北部之后,繼而于1940年9月27日與德國、意大利簽署了軍事協(xié)定,矛頭直指英美,標志著日本南進準備又增加了一個國際砝碼。鑒于軸心國軍事同盟建立將兩洋戰(zhàn)爭陰云正式聯(lián)成一片的危機局勢,英美戰(zhàn)略合作也向縱深發(fā)展。從1940年9月至1941年春,英美在“先德后日”理念上一致,并達成了戰(zhàn)略共識。1941年1月29日至3月27日,美國陸海軍聯(lián)合委員會與英國參謀長委員會代表在華盛頓舉行會談,確定會議報告“ABC-1”,一致同意和確定了戰(zhàn)略原則,即:“鑒于德國是軸心國家的頭號成員,大西洋和歐洲地區(qū)被考慮為決定性戰(zhàn)場”?!叭绻毡具M入戰(zhàn)爭,在遠東的軍事戰(zhàn)略將是防御性的?!贝撕?,美英軍政高層都將“先打敗德國”(Germany First),作為對付歐亞法西斯戰(zhàn)爭必須遵循的原則。[注]Maurice Matloff and Edwin M.Snell:Strategic Planning Coalition Warfare,1941-1942,Washington D.C.:Office of the Chief of Military History Department of the Army, 1953, pp.40-42.由此,在“先德后日”戰(zhàn)略原則的框架下,丘吉爾政府開始努力探尋在抗擊德國法西斯侵略的同時,如何遏制日本南進的途徑。
重開滇緬路、推動與中國軍事合作,是丘吉爾政府應對日本南進準備加劇的重要戰(zhàn)略選擇,標志著其對中國抗戰(zhàn)戰(zhàn)略關注的加強,并將中國抗戰(zhàn)作為牽制日本南進一個重要手段。
1940年9月3日,丘吉爾在《首相備忘錄》對英國抗德形勢做了判斷:“德國入侵英國的危險沒有消失,但是英國的防衛(wèi)堅實,入侵威脅未必能實現(xiàn)?!盵注][英]溫斯頓·丘吉爾:《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回憶錄·第二卷·最光輝的時刻》,北京編譯社譯,北京:時代文藝出版社,1996年,第438頁。9月10日,丘吉爾對遠東形勢也有樂觀的估計:“同日本的決裂現(xiàn)在并不比以往更加嚴重?!绹炾犞霈F(xiàn)于太平洋,始終是日本最擔心的事。他們大概是不會孤注一擲的?!驗樗麄円焉钌钕萑雽χ袊膽?zhàn)爭?!盵注][英]溫斯頓·丘吉爾:《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回憶錄·第二卷·最光輝的時刻》,第645-646頁。丘吉爾對形勢的樂觀估計,預示他將調(diào)整英國對日政策。同時,丘吉爾將中國抗戰(zhàn)與美國海軍在太平洋的存在并列,表明他已經(jīng)關注到中國抗戰(zhàn)制約日本南進的作用,利用中國抗戰(zhàn)遏制日本意向明確。9月27日,日本在占領印度支那北部之后,進而與德意簽署了《德意日三國同盟條約》。德意日軸心聯(lián)盟是日本南進的國際后盾,必然大大加快日本南進準備,繼而挑起太平洋戰(zhàn)爭的步伐。由此,丘吉爾政府力圖加強援華制日,決定重開滇緬路是其中首要步驟。
1940年9月27日,英國駐美大使洛西恩侯爵在與赫爾談話中提出英美聯(lián)合制日的建議,“日本政府不可能通過向英國和美國宣戰(zhàn)以減輕德國的壓力。同樣,德國也幾乎幫不了日本什么忙?!薄霸谀壳暗那闆r下,英美應該堅定地聯(lián)合起來建立一個對日本‘穩(wěn)定的不屈服戰(zhàn)線’”。[注]BDFA, Series E, Asia, Volume 2,F(xiàn)ar Eastern Affairs, July 1940 - December 1940, p.83.其后,洛西恩侯爵向英國外交部提出重開滇緬路的建議。10月2日,英國外交部向英國戰(zhàn)時內(nèi)閣建議:鑒于日本進駐印度支那北部以及德意日簽訂三國同盟,建議關閉三個月期滿時重開滇緬公路。[注]Second world war memorandum, 2ndOctober 1940,W.P.(40)400,CAB-66-12, p.122.次日,英國戰(zhàn)時內(nèi)閣接受了外交部的建議。10月8日,英國駐日大使克萊琪向日本外相口頭聲明:“7月17日所簽訂的《滇緬公路協(xié)議》,其目標是在三個月時間內(nèi)達成一個遠東的和平協(xié)定,但是這個目標沒有達成。除此之外,日本政府已經(jīng)派遣軍隊進入印度支那以便對中國發(fā)動新一輪進攻,還與(德意)軸心國簽訂了政治、軍事、經(jīng)濟條約;《滇緬公路協(xié)議》允許英國政府在三個月期滿時根據(jù)情況自由決定是否開放或者關閉滇緬公路?!癧注]Llewellyn Woodward,British Foreign Policy in the Second World War, Volume.2, p.111.10月18日,英國同時重開滇緬路和香港路。
重新開通滇緬路的行動,體現(xiàn)了丘吉爾政府在應對日本南進準備方面的積極姿態(tài),同時也成為英國推動美國積極應對日本南進的一個有效助力。1940年10月4日,丘吉爾致電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告知英國重開滇緬路的決定,并敦促美國以行動制約日本南進準備,電文中說:“滇緬公路為期三個月的封鎖將于10月17日滿期,我們就各項有關問題進行長期考慮之后,今天已經(jīng)決定重新予以開放?!薄拔乙懊撂岢觯耗壳?,采取一個簡單的行動難道不比說空話好些?難道你不能派遣一支美國艦隊——越大越好——前往新加坡作一次友好訪問嗎?……在這方面,只要稍有舉動,就足以對日本產(chǎn)生威懾的效果,使它不敢因重開滇緬公路而對我們宣戰(zhàn)。”[注][英]溫斯頓·丘吉爾:《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回憶錄·第二卷·最光輝的時刻》,第475-476頁。
在重開滇緬路的同時,丘吉爾政府改變以往多次拒絕中國關于建立中英軍事合作的建議,開始與中國商談合作事宜。
1940年10月14日,英國駐華大使卡爾爵士向中國首腦蔣介石主動提出:“派遣重要軍官二、三人來渝,與中國參謀本部共同討論軍事問題”,并提出相互合作的具體意見。蔣介石同意卡爾的提議,并說:“日本如威脅云南,星(新)加坡可以我方缺乏之空軍相助,日本如進攻星(新)加坡,我方可以陸軍截擊日軍之后路以相助。中英如能如此合作,日本即能獲得泰國之助,亦不能得任何戰(zhàn)果?!盵注]秦孝儀:《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對日抗戰(zhàn)時期·第三編:戰(zhàn)時外交(二)》,臺北: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 ,1981年,第38頁。10月28日,英國外交部在回復卡爾爵士關于與蔣介石會談的報告中表示:“自德意日三國同盟條約簽訂之后,中國的有效抗戰(zhàn)對于我們而言尤為重要。因此我們傾向于同蔣介石進行更緊密的合作。然而,當前我們還不清楚以什么形式來進行合作更具有可行性和有效性。中英同盟可能導致英國卷入對日戰(zhàn)爭。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們還不能給予中國有效的軍事、物質(zhì)援助。因此,一切都以美國的意見為基礎?!盵注]BDFA,Series E,Asia, Volume 2,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0 -December1940, p.306.英國外交部的回復電文,表明英國已經(jīng)認識到中國在遏制日本南進中的戰(zhàn)略作用,需要推進軍事合作。但是,英國的態(tài)度是僅限一般性合作而不主張建立同盟,力求與美國的步調(diào)一致。10月31日,卡爾爵士向蔣介石轉達了英國外交部的意見,建議放棄中英美軍事同盟的提議,實行中英美合作,并提出合作的具體建議。[注]秦孝儀:《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對日抗戰(zhàn)時期·第三編:戰(zhàn)時外交(二)》,第44-45頁。11月3日,蔣介石提出《中英美三國合作方案》。[注]Second World War Memorandum, 3rdNovember 1940,W.P.(40)436,CAB-66-13,pp.104-105.英國外交部11月3日的《備忘錄》對中方方案做了回復:“(一)美國目前不會承擔遠東的義務,英美中三國同盟基本被排除。因為一個缺乏相應實力的英中同盟可能會刺激日本,其實際作用與在日本可能引起的反應成反比,因此外交部認為在考慮任何聲明之前,應該先給予更多實質(zhì)性的幫助。(二)除非美國愿意提供對華貸款的大部分,否則對華貸款數(shù)額不可能達到蔣介石的要求。(三)英國由于對德作戰(zhàn)需要,本身缺乏飛機,美國最先進的飛機也為英國和美國所需要,因此英國不會向中國提供飛機,但是假如美國愿意給中國提供沒那么先進的飛機英國方面沒有異議。(四)目前沒有必要向中國派遣正式代表團,但是可以通過任命一個更高級別的官員取代目前的駐華武官并增加武官處人員以增進中英之間的軍事合作。(五)中國軍隊給予英國幫助當然是需要的,但是英國也不能過高的估計中國軍隊能夠給予的幫助?!庇饨徊康囊庖姷玫綉?zhàn)時內(nèi)閣同意。根據(jù)《備忘錄》條款,12月10日,英國政府宣布向中國提供1000萬英鎊貸款,其中包括500萬穩(wěn)定貨幣貸款和500萬出口信貸。[注]Second world war memorandum, 3rdNovember 1940,W.P.(40)436,CAB-66-13, p.103;104-105.可以說,由于日本對印度支那北部的占領,丘吉爾政府認識到中國的繼續(xù)抵抗與英國利益攸關,英國需要與中國合作,但前提是以不刺激日本對英國開戰(zhàn)為限。
1941年4月13日,日蘇訂立中立條約,日本南進準備急速推進,開始運籌對印度支那南部進行軍事占領。4月14日,在與英方代表丹尼斯少將的會談中,蔣介石要求中英兩國“作進一步之合作”,丹尼斯仍表示:“敝國政府之訓令,曾指示余等對于貴我兩國軍事合作之任何事情,此時均可商談,唯有一條件,即此項合作,須俟英日開戰(zhàn),始可正式成立?!盵注]秦孝儀:《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對日抗戰(zhàn)時期·第三編:戰(zhàn)時外交(二)》,第152-157頁。其后,針對中方援助要求,英國外交部指示卡爾爵士回復中國:“在當前的形勢下,英國必須集中精力在大西洋和地中海作戰(zhàn),因此很明顯英國無法給予中國新的承諾,例如在英日戰(zhàn)爭爆發(fā)前援助中國保衛(wèi)云南。然而,盡管英國有西線對德作戰(zhàn)的限制,但是英國對中國的具體援助絕不是微不足道的,英國對華援助的力度正在逐漸加強?!盵注]BDFA, Series E, Asia, Volume 3,F(xiàn)ar Eastern Affairs, January 1941 - June 1941, p.298.
可見,丘吉爾政府這一時期努力推進與中國的軍事合作關系,表明了其制約日本南進準備的積極趨向。但是,英國尋求與中國軍事合作的前提是避免與日本戰(zhàn)爭,這就使丘吉爾政府的積極意向難以真正落實。
丘吉爾政府在經(jīng)濟方面也加強了對日制裁。1940年10月,英國任命以R·A·巴特勒為主席的一個部門間委員會來執(zhí)行削弱日本戰(zhàn)爭實力的政策,并使其同美國和荷蘭政府的政策協(xié)調(diào)起來。[注][英]阿諾德·托因比:《國際事務概覽(1939-1946)·大戰(zhàn)和中立國》,許步曾、周國卿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年,第73頁。到同年12月,英聯(lián)邦的每一個成員都建立了比美國的出口許可證制度更為嚴厲的制度。除限制印度的黃麻,加拿大的鎳等對德意日的出口之外,對于其他必需品也限制了出口數(shù)量。[注]Second World War Memorandum, 18thDecember 1940,W.P.(40)484,CAB66-14, p.77.在英國的努力勸說下,美國在1941年的3月、4月將大量商品添加到了美國的出口限制的列表中。并在3月29日,將其出口許可證制度擴展到菲律賓。[注]Antony Best,Britain,Japan,and Pearl Harbor avoiding war in East Asia,1936-41, London: Routledge, Taylor & Francis Group, 2014, p.149.除此之外,英國促使美國與英國一道在海運,尤其是削減石油運輸量方面逐漸加大對日限制。[注][美] 赫伯特·菲斯:《通往珍珠港之路:美日戰(zhàn)爭的來臨》,周穎如、李家善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169頁。
丘吉爾政府還主張英美在大西洋與太平洋作戰(zhàn)的責任分擔,并加強英美在太平洋防御方面互動合作,以推動美國強化遏制日本南進的力度。
日本進軍印度支那北部之后,丘吉爾政府開始在太平洋方面加強應對日本南進的防御,其中包括1940年7月把新加坡等遠東基地的防御范圍擴大到整個馬來亞。[注]Raymond Callahan, The Illusion of Security: Singapore 1919-1942,Journal of Contemporary History, 1974, Volume.9, No.2, p.84.但是,由于對德戰(zhàn)爭的需要,英仍然感到在太平洋方面海軍力量嚴重不足,因此,極力推動美國負責太平洋防御。早在1940年 12月7日,丘吉爾就致信羅斯福提出:“美國海軍控制太平洋,英國海軍控制大西洋?!标P于應對日本南進問題,信中指出:“日本南進到印度支那,占領西貢與其他海空軍基地,這樣就相對縮短了他們與新加坡和荷屬東印度[注]今印度尼西亞。的距離?!F(xiàn)在在遠東我們(英國)沒有力量左右這種形勢的發(fā)展。’”[注]Hans-Adolf Jacobsen, Arthur L.Smith, Jr.,World War II,Policy and Strategy:Selected Documents and Commentary, California, Oxford, England: Santa Barbara, Clio Press, 1979, pp.128-29.12月19日,丘吉爾對參加英美聯(lián)合參謀長會議的英國代表團指示:“承認美國海軍將負責太平洋戰(zhàn)場,并且承認美國對太平洋戰(zhàn)場的戰(zhàn)略看法?!盵注]Peter Low,Great Britain and the origins of the Pacific War,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77, p.190在1941年1~3月的英美聯(lián)合參謀長會議上,英國代表團明確提出英美互動合作問題:“如果發(fā)生與日本的戰(zhàn)爭,鑒于英國主要力量放在大西洋和地中海方向,美國應該派艦只馳援新加坡支持英國的西南太平洋防線?!庇韽娬{(diào):“遠東地位的保障,包括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是英聯(lián)邦相互連接的基礎,也關系到維持英國的戰(zhàn)爭努力?!庇⒎酱聿⒁竺绹芤耘汕才炾牭叫录悠碌姆绞奖砻饔⒚涝谔窖笊系膱F結一致。但美國軍方代表沒有同意英方的建議,而是表示:“美國的基點是放在德國第一,盡量避免與日戰(zhàn)爭,美國恪守中太平洋防線?!盵注]Maurice Matloff, Edwin M.Snell,Strategic Planning for Coalition Warfare1941-1942, Washington D.C.: Office of the Chief of Military History Department of the Army, 1953, p.53.由此可見,美國并不打算幫助英國承擔起太平洋對日防衛(wèi)任務。這一問題在同年4月召開的新加坡英美軍事會議上也沒有解決。新加坡會議之前,美國陸海軍計劃人員就在1941年2月19日提交給美國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一份名為《美國在遠東的軍事地位》報告,其中說:“保住新加坡是良好愿望,但是將足夠兵力轉至亞洲戰(zhàn)場以確保新加坡,可能會危及聯(lián)盟國家主要努力的成功。從廣闊視野出發(fā),這種轉換將最終極大地調(diào)配聯(lián)盟國家力量至非決定性的戰(zhàn)場……。這將意味著美國將實施早日打敗日本,承擔英帝國龐大地域的責任。”因此,按美國軍方的這一思路,4月的新加坡會議只確定了強調(diào)新加坡和菲律賓的防御以及英美海上交通的維護,沒有英美如何戰(zhàn)略配合的具體規(guī)定。[注]Maurice Matloff, Edwin M.Snell,Strategic Planning for Coalition Warfare, 1941-1942, pp.66-67.這樣,丘吉爾政府推動的英國主要承擔大西洋對德作戰(zhàn)、美國主要承擔太平洋對日作戰(zhàn)責任的期望落空。1941年春的英美聯(lián)合參謀長會議的戰(zhàn)略規(guī)劃文本“ABC-1”,除了反映英美在“德國第一”原則上達成一致外,在太平洋對日防御方面,僅僅劃定了英美各自的防御區(qū)域,如何相互支持配合,尤其是在美國是否在對日戰(zhàn)爭中介入英國負責的西南太平洋防區(qū)進行支持等至關重要的問題上,英美之間沒有達成共識。這就規(guī)定了“先德后日”原則在亞太的實施將是一種英美之間無整體戰(zhàn)略配合的消極防御,對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前和戰(zhàn)爭初期英美在對日軍事防御上負面影響甚大。
上述表明,丘吉爾政府這一時期加強了應對日本南進準備的力度,并做了相應的積極努力:重開滇緬公路加強了援華抗戰(zhàn),推進了中英之間的戰(zhàn)略合作關系;逐漸加強對日經(jīng)濟制裁;與美國共同規(guī)劃了“先德后日”這一統(tǒng)籌對付德日法西斯的戰(zhàn)略原則等。但是,丘吉爾政府雖然有了上述積極應對日本南進的舉措,但力求避免與日本早日開戰(zhàn)仍然是其基本思路。其原因仍然在于“先德后日”原則的制約以及對美國亞太消極防御思想的容讓。正由于如此,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前,中美英合作的陸海配合的積極的亞太守勢陣線始終未能有效建立。
從1941年6月22日蘇德戰(zhàn)爭爆發(fā)到1941年12月7日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是丘吉爾政府積極堅持抗衡日本南進準備的時期。蘇德戰(zhàn)爭爆發(fā)后,蘇聯(lián)將德軍的陸空主力牽制于蘇聯(lián),極大地緩解了英國在大西洋和地中海方面的戰(zhàn)略壓力,使英國能對日南進準備有更多主動的應對。因此,丘吉爾政府在這一時期對日采取了積極的堅持對日抗衡政策:積極主張和堅持英美對日戰(zhàn)略資源的制裁,推動美英合作抗衡日本南進,;并敦促美國與英國合作以海軍力量威懾制衡日本南進;安排海軍對日采取積極威懾政策;提升中英戰(zhàn)略合作的層次;尤其值得肯定的是,與中國一道配合抑制了美日談判中美國可能的對日妥協(xié)。
在日本運籌和占領印度支那南部的過程中,丘吉爾政府主張并推動英美合作抗衡日本南進。
1941年6月11日,日本制定《關于促進南方施策的方案》,決定迅速開始進占印度支那南部的準備,[注][日]服部卓四郎著,張玉祥譯:《大東亞戰(zhàn)爭全史》,張玉祥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年,第131頁。7月2日,御前會議通過《適應形勢變化的帝國國策綱要》,作出決議:“必須首先執(zhí)行早已定下的與法屬印度支那和泰國有關的計劃。為實現(xiàn)上述計劃,不辭與英美作戰(zhàn)的可能”[注][美]赫伯特·菲斯:《通往珍珠港之路:美日戰(zhàn)爭的來臨》,第228頁。。
對于日本進占印度支那南部的動向,英國丘吉爾政府密切關注,并思考應對之策。7月2日,英國外交大臣艾登在一封電報中闡發(fā)他的觀點說:“無論如何,日本對于英國而言都是一個潛在的敵人。假如日本對英國殖民地采取進一步的行動,毫無疑問英國將加強對日經(jīng)濟制裁,但是對日經(jīng)濟制裁的加強也將有可能迫使日本走向更為極端的路線。[注]BDFA, Series E,Asia, Volume 4,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1-December1941, p.324.法國維希政權在日本要求進兵印度支那南部的壓力下,向英美求援。7月6日,英國外交部擬就了《備忘錄》,其中外交大臣艾登建議說:“英國應該發(fā)表聲明宣布1911年締結的英日條約無效,盡管其實際作用可能很小,但是可以作為嚴肅的政治警告。”艾登還主張在經(jīng)濟上應該對日本實行更加嚴格的出口限制,并且限制從日本進口。并且同美國商議聯(lián)合制裁行動。[注]Second World War Memorandum, 6thJuly 1941,W.P.(41)154, .CAB-66-17, pp.135-136.英國戰(zhàn)時內(nèi)閣批準了艾登的建議,但是強調(diào)行動需要謹慎:“經(jīng)過討論,目前的形勢證明采取強力的威懾手段來阻止日本的進一步入侵是不正確的。因此,我們目前的政策應該是,利用日本不愿同一個未被打敗的、依然強大的國家作戰(zhàn)的情緒,在其每次入侵之后適當?shù)夭扇》磳π袆??!盵注]Peter Low,Great Britain and the origins of the Pacific War, p.237.
由于英國無法從大西洋和中東方面調(diào)動海軍主力艦只到亞太,爭取美國的支持,尤其是美國海軍的支持,仍然是丘吉爾政府應對日本南進時的首選。因此,丘吉爾指示駐美大使哈利法克斯子爵與美方商議如何應對日本進兵印度支那南部的問題。7月10日,美國副國務卿韋爾斯向哈利法克斯子爵表示:“假如現(xiàn)在日本通過武力或者施加壓力來采取任何公開的步驟,占領或者獲得遠東的外國殖民地,美國政府將立即從經(jīng)濟和財政方面禁止日本的貿(mào)易。”[注]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F(xiàn)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the Far East, 1941, Volume 4, Washington D.C.: 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69, p.301.7月12日,日本向駐法國維希政權的“公使”加藤發(fā)布命令,要求他與法國談判,提出日本派陸海空三軍進駐印度支那南部和占領柬埔寨和交趾支那8個空軍基地,租借金蘭灣和西貢的2個海軍基地的要求。[注][英]阿諾德·托因比:《國際事務概覽(1939-1946)·軸心國初期的勝利》,第870頁。13日,英聯(lián)邦成員國澳大利亞向倫敦建議:“對日本南進行動最合適的回擊是將所有從日本進口的貨物納入許可證管制之中?!鼻鸺獱栒J為這個建議值得考慮,但是希望能夠取得美國合作。因此,從7月14日起,英美兩國就對日實施制裁措施問題進行了磋商。7月19日,哈利法克斯子爵告知艾登,美國正在考慮對日本實行全面禁運。[注]BDFA, Series E, Asia, Volume 4,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1-December1941, p.337.艾登隨即指示克萊琪:“假如日本公然進駐印度支那南部,則一俟收到艾登的通知,就立即通知日本政府:英國政府、印度政府與緬甸政府決定終止1911年4月3日簽訂的英日航海條約,1934年7月2日印度與日本簽訂的貿(mào)易條約,1937年6月7日日本與緬甸簽訂的商務條約。”[注]BDFA, Series E,Asia, Volume 4,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1-December1941, p.3387月20日,艾登向內(nèi)閣匯報說,通過哈利法克斯子爵了解到美國打算凍結日本在美國的資產(chǎn),對所有從日本進口的貨物實行許可證管理,實行全面禁運,至少對一些關鍵性的商品,例如石油限制其進口或出口。他建議廢除1911年《英日貿(mào)易協(xié)定》,并凍結日本資產(chǎn)。戰(zhàn)時內(nèi)閣同意艾登的建議。[注]Second world war memorandum, 20thJuly 1941,W.P.(41)172,CAB-66-17 p.224.
在英美兩國就經(jīng)濟制裁進行緊鑼密鼓地磋商期間,在日本的強制下,法屬印度支那當局7月21日被迫接受了日本進兵印度支那南部的要求,日軍7月23日在印度支那南部登陸,由此占領全部印度支那,完成了南進發(fā)動太平洋戰(zhàn)爭的全部前沿部署。7月26日,美國、英國和英聯(lián)邦自治領同時公布了凍結日本資產(chǎn)的命令,英國還廢除了1911年與日本簽訂的《英日通商航海條約》、1934年簽訂的《印日通商條約》、1937年簽訂的《緬日通商條約》。[注][英]阿諾德·托因比:《國際事務概覽(1939-1946)·軸心國初期的勝利》,第872頁。8月1日,美國最終宣布對日禁運石油,英國及英聯(lián)邦、荷蘭緊隨其后對日禁運。9月,日本同英美的貿(mào)易幾乎完全停止。
美英等國對日本實施石油禁運是對日經(jīng)濟制裁的最高點,也意味著英美與日本的戰(zhàn)爭到了臨界點。這時丘吉爾政府最為擔心的是美國在對日制裁等方面會不會走回頭路。因此,丘吉爾指令艾登向美國詢問:英國一旦與日開戰(zhàn)后美國的態(tài)度,尤其是對日本的最嚴厲的經(jīng)濟制裁是否堅持。8月1日,艾登對美國表示:“當我們決定建議我們的各殖民當局和我們一起追隨美國實行凍結令時,我們就完全意識到了這將可能迫使我們要比預期更早地與日本作戰(zhàn)。我們希望獲得美國盡可能清楚的保證,即假如我們被迫對日作戰(zhàn),我們能夠無條件依賴美國的軍事援助。我們真誠地希望能夠達到阻止日本進一步南進的目標?!盵注]BDFA, Series E,Asia, Volume 4,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1-December1941, p.348.9月14日,美國務院官員艾奇遜對艾登的回答是:“在未來的兩三個星期內(nèi)美國的對日經(jīng)濟政策不會有所削弱。” 9月21日,艾登在給美方的回復信件中進一步表示:“大英帝國處于困境之中,每一個成員國對日本依然普遍實行了經(jīng)濟制裁政策,實際上我們與日本之間的貿(mào)易幾乎陷于停頓。假如美國想要改變對日政策,希望美國能夠適時地通知我們和荷蘭?!盵注]BDFA, Series E,Asia, Volume 4,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1-December1941, p.370.9月27日,艾奇遜再次對英國保證:“目前美國對日的經(jīng)濟制裁政策不會有任何改變?!盵注]BDFA, Series E,AsiaVolume 4,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1-December1941, p.372.英國對美方在經(jīng)濟制裁問題上的態(tài)度極度關注,就是擔心一旦美國有所后退,英國就會單獨被袒露在日本南進戰(zhàn)爭面前,被迫單獨承受德日兩面作戰(zhàn)的危險,這一后果對英國來說是災難性的。 因此,美國的保證使英國暫時吃了定心丸。
在太平洋軍事防衛(wèi)方面,根據(jù)英美“ABC-1”報告的規(guī)定,英美各自負責西南和中太平洋區(qū)域的防線。而英國負責的以新加坡基地為核心的西南太平洋防線明顯力量不足,尤其是海軍艦只匱乏。在英美對日本斷然實行了經(jīng)濟制裁后,丘吉爾談到:“我愈來愈急切地要使英美兩國海軍艦隊在太平洋和印度洋對日本作最大可能的示威?!盵注][英]溫斯頓·丘吉爾:《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回憶錄·第三卷·偉大的同盟》,第579頁。8月13日,在英國參謀長委員會上,澳大利亞代表建議丘吉爾政府派遣四艘“皇家”級別的戰(zhàn)列艦來增強遠東戰(zhàn)艦裝備。[注]Paul Haggie,Britannia at Bay:The Defense of the British Empire against Japan, 1931-1941,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81, p.204.英國海軍部也曾考慮接受澳大利亞建議,派遣四艘“皇家”級別的戰(zhàn)艦到印度洋,但后來一艘也抽不出。[注]Paul Haggie,Britannia at Bay:The Defense of the British Empire against Japan, 1931-1941, p.204.
即便如此,丘吉爾還是迫切希望能加強亞太方面的英國海軍戰(zhàn)力,以彌補因美國不愿介入英國西南太平洋防衛(wèi)的漏缺。8月25日,丘吉爾指示英國第一海務大臣成立東方艦隊,并提出了如何組織這支東方艦隊的意見。丘吉爾認為,英國的“海軍總策略,就是要在太平洋中的美國主力艦隊遙遠的掩護下建立起以新加坡為根據(jù)地的一支英國東方艦隊”。[注][英]溫斯頓·丘吉爾:《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回憶錄·第三卷·偉大的同盟》,第581頁。從8月末至10月中旬,丘吉爾與英國海軍部就這個問題頻頻交換意見,而丘吉爾不屈不饒地堅持自己的觀點。最終,丘吉爾的意見在英帝國國防委員會上得到認可,組成第一批東方艦隊,該艦隊主力于12月2日到達新加坡。盡管其后英國東方艦隊在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初期在對付日本進攻方面基本上沒有起到作用,但丘吉爾在臨戰(zhàn)前主張?zhí)窖蠓e極防御的理念,堅持建立東方艦隊以抗衡日本南進發(fā)動太平洋戰(zhàn)爭的堅定意志,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在與日戰(zhàn)爭來臨之際,丘吉爾政府更加重視中國在牽制日本南進中的戰(zhàn)略作用。鑒于日本占領印度支那南部的行動展開,英國和中國就中英聯(lián)合軍事行動問題加強了聯(lián)系溝通。1941年7月24日、30日,8月6日、12日,中國軍事委員會辦公廳主任商震、參謀次長林蔚、航空委員會主任周至柔會同英國使館陸軍武官丹尼斯少將等陸續(xù)舉行了四次中英聯(lián)合軍事行動談話,商討有關中英聯(lián)合軍事行動問題。[注]秦孝儀:《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對日抗戰(zhàn)時期·第三編:戰(zhàn)時外交(二)》,第160頁。但是,英國關于中英軍事合作的起點應該是英日戰(zhàn)爭開始的觀點沒有變化。[注]秦孝儀:《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對日抗戰(zhàn)時期·第三編:戰(zhàn)時外交(二)》,第162頁。通過四次會談,中英在8月12日確定了《中英聯(lián)合軍事行動協(xié)議》,主要規(guī)定有:英日開戰(zhàn)時,英方派游擊顧問指導中國游擊隊員。英方同意緬甸當局政府在緬甸境內(nèi)應予中國以諸種便利。當日本進攻香港時,中國協(xié)助英方防守香港。日本進攻緬甸時,中國軍隊從云南攻擊日本側翼。中國云南及湘桂路沿線指定的機場根據(jù)地,準予英方儲備汽油、彈藥材料,并在戰(zhàn)時借與英國機隊使用。中英雙方共同負責八莫山公路的修筑,并互助滇緬公路的運輸。[注]秦孝儀:《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對日抗戰(zhàn)時期·第三編:戰(zhàn)時外交(二)》:第177—178頁。但是,協(xié)議條款仍然沒有包括中國提出的英國派遣志愿空軍來華支援的內(nèi)容。此前中國也一直希望得到英國空軍援華,曾多次與英方交涉沒有成功,原因在于英國的主要空軍力量以及空軍戰(zhàn)機的外援均放在歐洲對德方面。
1941年11月2日,蔣介石給丘吉爾去信再次提出英國空軍援助中國的請求。蔣介石表示:“中國希望英國在馬來亞的空軍能夠投入中國戰(zhàn)場的戰(zhàn)斗,以援助美國志愿軍和中國空軍。英國空軍可以作為中國空軍的一部分,或者作為國際志愿軍參加中國抗戰(zhàn)。當日本面對中國的持續(xù)抗戰(zhàn)時,并不會有能力來對付英國,因此英國無需擔心日本對英宣戰(zhàn)問題?!盵注]BDFA, Series E,Asia, Volume 4,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1-December1941, pp.309-310.11月11日,丘吉爾的回復蔣介石說:“我正在迅速的檢驗我們能夠采用什么方法來幫助你們增強國際空軍并且盡可能迅速的在人員上和資源上給予你支持?!呀?jīng)派遣了一名參謀向陳納德將軍學習,并研究我們能夠如何幫助他?!盵注]BDFA, Series E,Asia, Volume 4,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1-December1941, p.312.這表明中國提出的英國志愿空軍來華援助的請求,得到了英國的積極回應。
可以說,中英對聯(lián)合軍事行動的商定,標志著中英之間的關系達到了準同盟的程度,盡管英國仍然堅持合作的時間點是在英日開戰(zhàn)之時。
丘吉爾政府堅持積極抗衡日本南進的政策,還體現(xiàn)在堅決反對美國在美日談判中對日妥協(xié),而這一問題無論對中國抗日戰(zhàn)爭還是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前景都是至關重要的。
美日談判從1941年5月開始,到8月時因為日本進駐印度支那南部,美英對日本全面經(jīng)濟制裁而談判中斷,而英國一直關注著美日談判動向。10月17日,美國國務卿赫爾告訴英國駐美大使哈利法克斯子爵,日本政府希望繼續(xù)與美國進行談判。美國希望能找到一個中美英日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法,詢問英國有什么建議。[注]BDFA, Series E,Asia, Volume 4,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1-December1941, p.377-378.10月21日,英國外交大臣艾登在回復中明確表示,希望美國不要在對日實施全面經(jīng)濟制裁問題上后退。艾登告誡美方說,“英國的經(jīng)驗是:任何妥協(xié)都不會促使日本極端分子態(tài)度走向溫和,而只能使他們態(tài)度更加強硬。英國懷疑對日經(jīng)濟制裁政策的轉變能否足以使日本對外政策有所改變,似乎這樣的談判只會給其后連續(xù)的妥協(xié)提供先例,而連續(xù)的妥協(xié)則會損壞凍結令的效力,而結果不見得使日本轉變政策?!盵注]BDFA, Series E,Asia, Volume 4,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1-December1941, p.379.
為了拉攏英國,10月29日與30日,日本外相東鄉(xiāng)與英國駐日大使克萊琪就美日談判問題進行了會談。11月1日,克萊琪給艾登發(fā)電報,建議英國也加入到美日談判中來。英國外交部拒絕了克萊琪的建議,艾登認為:“在遠東和平協(xié)議中,美英方面不能全是妥協(xié)與給予,除非一些基本條件能夠在談判前達成共識,否則英國看不到著手談判的任何益處。[注]BDFA, Series E,Asia, Volume 4,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1-December1941, p.388.
11月7日、11月20日,日本駐美大使野村分別向赫爾提交了條件極為苛刻的“甲”“乙”兩案,如美國接受,日本就等于獲得了整個西太平洋的主導權。11月22日,赫爾會見澳大利亞、英國、荷蘭以及中國的代表告知美日談判的情況,表示美國與日本保持會談的主要目的是增強日本和平派的力量并拖延以獲得更多時間。在會談中,赫爾向各位代表展示了日本提交的“乙”案。日本“乙”案的建議是:英美不僅應該撤回凍結政策,而且還應該積極地對日本實行援助政策,以助其獲得包括石油在內(nèi)的一些商品,同時放棄對中國的援助。日本則僅僅承諾將其在印度支那南部的軍隊轉移到別處。英國外交大臣艾登認為,“乙”案明顯是不能被接受的,唯一的問題是要么拒絕這一建議,讓日本提出另一個更好的建議;要么由英美提出另一個反建議。由此,英國外交部指示哈利法克斯子爵回復赫爾:“日本將會把任何協(xié)議都當成他們的勝利,并趁機從中牟利。尤其重要的是,協(xié)議將會使中國相信自己已經(jīng)被(美國)出賣了。假如美國提出反建議,就應該反其道而行之。即:應該提出盡可能多的要求,付出盡可能小的代價?!盵注]BDFA, Series E,Asia, Volume 4,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1-December1941, p.399.英國外交部建議:“應該要求日本‘完全’撤出印度支那駐軍,不僅僅是日本的軍隊,也包括日本裝備的海軍、陸軍和空軍,停止進一步進軍中國。與之對應,英美可以緩解部分經(jīng)濟制裁,允許增加日本從美國進口貨物的數(shù)量從而保證日本民眾的日常生活,但不應該允許戰(zhàn)爭資源的直接進口(包括石油)。”[注]BDFA, Series E,Asia, Volume 4,F(xiàn)ar Eastern Affairs,July1941-December1941, p.400.
但是,羅斯福政府為了拖延日本開戰(zhàn)時間,仍然企圖以外交手段延緩日本南進,決定提出一個對案,即美國國務院擬定的《美日臨時協(xié)定建議草案》。其中有兩個嚴重損害中國抗戰(zhàn)的實質(zhì)性內(nèi)容:第一,允許日本在印度支那北部保留25000人的駐軍。第二,美國放松對日本的經(jīng)濟制裁。[注]FRUS, 1941,Volume Ⅳ,The Far East, pp.645-646.美國的妥協(xié)意向,自然引起中國政府的強烈不滿和強烈抗議。英國也明確地表示了對《美日臨時協(xié)議建議草案》的疑慮。11月25日,哈利法克斯子爵明確向赫爾提出:“應減少日本在印度支那駐軍的人數(shù),以避免對滇緬路構成威脅,25000人是一個極不合適的數(shù)目?!盵注]FRUS, 1941, Volume Ⅳ,The Far East, pp.655-657.英國大使館在給美國國務院的電文中指出:“草案僅僅移動‘大部分’日軍出印度支那,將留下一個很大的漏洞,似乎應該明智地從中國角度來構思協(xié)議,這樣可以在達成臨時協(xié)議的過程中消除日本進攻昆明的任何可能性。”11月26日,丘吉爾在回復羅斯福的電文中也直截了當?shù)刂赋霾莅妇褪菗p害中國抗戰(zhàn),他說:“我們肯定也不需要另一場戰(zhàn)爭,只是有一點我們是擔憂的,蔣介石怎么辦?他不是已經(jīng)極度的困難了嗎?我們擔憂的是中國。如果他們崩潰了,我們共同的危險將急劇增大。 我們相信美國對中國的關注將支配著你們的行動?!盵注]FRUS, 1941, Volume Ⅳ,The Far East, P.665.鑒于中、英、澳、荷、美國民眾與官方有識之士的堅決反對,羅斯福政府決定放棄《美日臨時協(xié)定建議草案》[注]1941年11月26日,美國國務卿赫爾交與日本大使的美方文件,重申美國關于國際關系的政治經(jīng)濟基本原則;要求日本從中國和印度支那撤出全部軍隊,放棄在華特權,不與第三國簽署與太平洋和平相抵觸的條約等。FRUS, Japan:1931-1941, Volume II, pp.373-375.,終結了美國可能對日妥協(xié)的開倒車意向。
綜上所述,丘吉爾政府應對日本南進準備的政策經(jīng)歷了一個發(fā)展過程,其對日妥協(xié)、遏制與抗衡都與“先德后日”的影響和制約息息相關。也就是說,丘吉爾政府的對日政策是權衡對抗德日法西斯戰(zhàn)略重心所在、能力所及的結果。盡管丘吉爾政府在應對日本南進過程中也有妥協(xié)、避戰(zhàn)、維護殖民帝國等與張伯倫政府時期相類似的理念和政策因素,但是,從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進程觀之,丘吉爾政府所處的國際形勢與張伯倫政府時期有著根本性的區(qū)別,英國自身的生存和安全已經(jīng)與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命運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因此,丘吉爾政府的政策目標就是贏得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勝利,努力應對日本南進準備的政策是這一目標的組成部分,這就決定了丘吉爾政府與張伯倫政府的對日政策在立意、規(guī)劃和方向上有著根本性的不同,不是綏靖政策的延續(xù),而是抗衡政策的開端,其政策軌跡與舉措的主導清晰,即:推動與中國的軍事合作;促進和堅持美英對日全面經(jīng)濟制裁;主張美英建立互動合作的積極太平洋守勢體系;在太平洋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的關鍵時刻,反對并與中國等國一道制止美國可能的對日妥協(xié)。應該說,這些都順應了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總體趨勢。
當然,丘吉爾政府應對日本南進準備的政策也呈現(xiàn)一些負面因素,如:在日本南進準備初期的對日妥協(xié);在推進與中國戰(zhàn)略合作中的猶疑;在對待美國亞太戰(zhàn)略中的消極因素上采取容讓態(tài)度等。因此,太平洋戰(zhàn)爭初期英美的重大失利、以及這一失利對世界反法西斯盟國戰(zhàn)略構架所造成的嚴重沖擊,與丘吉爾政府在應對日本南進準備的政策中的問題也有著密切關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