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右(陜西)
父親說如果我能聽見,清晨中的鳥鳴,絕對是世外天籟。
晨霧中不知是誰泄露了神靈的蹤跡,是一群迷途知返的鳥,還是一叢含煙攜雨的花?我被一些沖破牢籠的聲音困擾,車響、鳴聲、花落、草動與水滴,以及體內(nèi)小鹿沖碰的交響,讓我沉醉在其中不能自拔。一根接通天上地下的電線,告訴了我什么是今生與前世。我想我的前世是一個仗鋤云游的樵夫。我想我的今生,是為尋回我丟棄深泉石下一曲絕響的樵歌。感謝一頭深情的牛犢和隔山相望的村莊,從它們的瞳孔中我讀響了一曲無牽無掛的音符。云煙深處的人家,是否也有我的族親?貿(mào)然闖入的陌客,是否會讓親人惶恐?我雖很難再次投胎做院落里的某一個忠心的生物,但我只愿往后的日子里還能在這里癡情行走。黃土山坡上的沃野,讓我想起父親這勤勞的前半生,他在田地里耕作、播種和收獲,汗水一頭扎進神靈共棲的土壤下,最終還是被神靈丟棄,鐵打的鋤頭擱在地下已經(jīng)生銹。
請賜我一杯忘情的溪泉,原諒我如此憐憫的渴望。彎彎曲曲的村莊,請你告訴大地我這癡情不改的迸發(fā),將在一個村口劇終?
風浪拂動的稻田,埋著一本金黃的經(jīng)書。一群螞蟻義無反顧,爭當藏經(jīng)樓里的護經(jīng)人。布谷鳥便是那不知羞恥的偷經(jīng)人。
風的地洞,被搖晃得越黑越深。青草的赤心,被綠茵蓋矮了方向。
滿坡都是草木的傷痛,雨水的分裂。篝火拒絕將火焰親近天空,又拒絕飛蛾的獻身,萬物的生長。
河流是螞蟻忠實的讀者。它載著一片落葉,從長安出發(fā),將螞蟻從金色的此岸,馱到無色的彼岸。波浪和亂石,綠藻和漩渦,被馱進河流的波心。
它們的祖上很久很久之前,留下遺言:所有的幸福,就是將日子一尺一寸吞沒。
翻動的經(jīng)書上,陽光鋪在字與句的行間里低吟歡唱。
大地的耳朵生了病痛,月亮降到樹梢,在夜深人靜的碧霄,為它醫(yī)療。天空巨大的胸脯,布滿了忽遠忽近的心跳。
滿目狼瘡的夜晚,它的身世和狗尾草一樣繁亂。星星不說話了,它學會了與明天抱團,和昨天取暖。命運的橫舟,與一場風波在競相爭鋒。
一只不知名的天鳥,從等待的別人的住所,翩躚飛出,遷向另一個低于大地的住所。它們定無所居,但同時定有所居。苜蓿將一只生銹的耳朵附在鐵欄上。風的手指反復(fù)將青蛙的鼓膜敲響。那些憤憤不平的鳥,像池塘里閃爍的夢境,爬上月亮的頭頂。
盡管病無所治,但膚色發(fā)黃的大地擁有無數(shù)雙小腳,它爬起來低聲說:遠離我的小池塘。
我以冬天的身份,去赴約秋天的歡歌。
去過芮城,但沒見過芮城的秋天。
遠方,只要多看一眼,就會餓得迷茫,全身乏術(shù)??諝馀c呼吸,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捷的食物。
樹和風,恩愛地抱在一起,又很恩愛地撕開空蕩蕩的街和灰蒙蒙的臉。也一刀刀撕開,我過于激動的奢求。
多么靜。想一個人去看看黃河大橋,一個人聽風,一個人感受割在皮膚上的痛。
夕陽即將下山,橋,張開翅膀,吞噬光陰腿上殘留的補丁。
天黑之后,請,把一場與愛情有關(guān)的遲來,當作你晚年幸福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