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當陳師曾帶著齊白石的畫作前往日本舉辦“第二次中日聯(lián)合畫展”的時候。齊白石不會想到他的作品能在日本熱賣。今年恰逢《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締結40周年,因而近日在東京國立博物館開幕的展覽——“中國近代繪畫的巨匠——齊白石”,就更具紀念意義。
似乎。齊白石和日本之間有著某種冥冥之中的緣分。要說清這緣分,讓我們先從一幅作品開始談起。
(一)
現(xiàn)藏于中國美術館的《江上千帆圖》曾出現(xiàn)在1922年第二次中日聯(lián)合展覽的圖錄中。名字為《橫江揚艙》,雖然圖錄是黑白色調。但只要一對比就知道這是同一幅作品。在這幅作品中,最奪人眼目的是齊白石所畫的遠景處的山巒,·他用多種顏色鋪陳在山峰上,讓人感受到江面之上夕陽西下時。山巒被陽光照耀出的五彩斑斕的變化,畫面上顏色之間互相重疊交錯,仿佛是陽光在閃爍跳動,讓人仿佛看到光線的移動,感受到時間的變化。這樣的色彩使用,在中國畫中只有齊白石一人。
表現(xiàn)光影效果的繪畫,很容易讓我們想到印象派。一說到印象派就不得不提那幅著名的作品——莫奈的《日出·印象》。1872年莫奈在勒阿弗爾港口的清晨畫下了這幅油畫作品。他用急促的筆觸描繪了港口日出的景象,日出的光線在晨霧和水面中跳動變幻,光給作品帶來了持久的生命力,一瞬間從此定格為永恒。
齊白石同樣畫過日出,五出五歸遠游的齊白石經(jīng)常坐船穿行于寬闊的洞庭湖,或者是海面上,水上日出帶來云水色彩的變化是豐富多彩的。齊白石試圖用手中的毛筆和中國畫的顏料來表現(xiàn)光影的變化。就如這張《日出》,紅日噴薄而出,紅云擁簇著紅日,云是中國的云,顏色卻具有現(xiàn)代性。紅日下一抹藍色,藍色中蘊含著濃淡深淺,以及日光的紅,就這樣一直過渡到水面上,細密的波浪,一條光的銀帶劃過水面。畫面中似乎水在波動,云在涌動,光在跳動。
如果將莫奈的《日出·印象》和齊白石的《日出》放在一起,沒有人會忽略二者之間的相似之處——光都閃動在兩幅畫面里,光被不同的畫法、不同的筆觸不同的人、不同的文化所表現(xiàn),竟然都那么奇妙和迷人。令人不禁感嘆,究竟是什么給予了齊白石這樣的勇氣讓他能夠突破傳統(tǒng)?
日本熱賣?當年5月6日的《東京朝日新聞》曾這樣評價“第二次中日聯(lián)合畫展”中齊白石的作品:“《桃花塢》富于氣韻。墨色變化妙不可言……相信可以說乃本次展覽的杰作之一?!钡绻覀儗⒁暯抢L變廣去看待這個問題,或許會找到一些答案。
(二)
1860年代末日本開始“明治維新”。全面向西方學習,其中也包括藝術。1890年在法國留學的日本畫家黑田清輝的作品入選法國沙龍,他載譽回到日本,創(chuàng)立了白馬會,并在日本最重要的美術教學機構東京美術學校新開設的西洋繪畫科,擔任首席主講教授。黑田清輝的印象主義畫法成為日本西洋畫的主導方法。
當1922年齊白石的作品被拿到日本展出時,對印象派已經(jīng)非常熟悉的日本人,在面對從中國而來的傳統(tǒng)山水和齊白石具有印象派感覺的山水時,當然會更接受齊白石的作品。齊白石與印象派的不謀而合,可能無意間成為他被日本藝術市場接受的原因。
在西方繪畫被日本民眾廣為接受的同時,1920年代的日本,也曾流行過一段時間文人畫。曾數(shù)次到中國旅行的日本學者大村西崖,曾在這段時間寫過《文人畫之復興》,他在北京旅行時也曾與齊白石有過交往。齊白石作品中的文人畫的屬性。也與這一時期的“文入畫的復興”產(chǎn)生了共鳴。
一個雕花木匠出身的湘潭民間老畫師,竟然畫出了具有現(xiàn)代性的印象派風格。在他所處的時代,也許他聽過印象派的說法,畢竟身邊的好友像陳師曾等都曾經(jīng)留學日本。但他尋求中國寫意山水畫中豐富的色彩表現(xiàn),是很早就開始的。他早期遠游歸來,所畫的《石門二十四景》中,已經(jīng)在用色彩表現(xiàn)光,比如傍晚映天的紅霞、瀑布旁山石豐富的陰影等,他以一個畫家的敏感來表達所觀所感。并非是學術性的自覺,是以發(fā)自內心的自覺來尋求山水畫更豐富的表現(xiàn)。他只是想以更生動的方式來畫出這多彩的世界。
他追求文人畫的格調、意境、詩意,他也關注現(xiàn)實中的美好,因此他的山水畫不虛幻不冷逸,更接近人間,更接近普通人的心靈。所以他的畫無論是在過去、現(xiàn)在,還是未來,無論是在中國、日本,還是歐洲,每個人都能看懂,都能感受到他畫中想要傳達的感情。
這在齊白石所處的時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和印象派的莫奈一樣,忍受了別人的不解、嘲諷、不屑。如果說不在意,怎么會有“人罵我,我也罵人”這樣的充滿人生酸楚和嬉笑?齊白石的智慧在于,他認定了“我”和“我自己的感受”,尊重自己和自己的選擇,一直堅定地走在某些傳統(tǒng)文入畫家看似荒誕的路上,他畫中的“真”,是感染許多人的原因,是治愈許多人的良藥。是普世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