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皓
沒有一根蘿卜可以全身而退
當(dāng)蘿卜被拔出來的時候,或多或少
都有一些不明就里的泥
吸附在蘿卜的肌體之上,泥們
常常把蘿卜的根須,當(dāng)作了最后的稻草
泥是卑微的,它供養(yǎng)了蘿卜
卻對蘿卜的小恩小惠永志不忘
當(dāng)蘿卜離開土地的時候
蘿卜就成了一尊泥菩薩
這時的蘿卜,不過是更多的泥
蘿卜被更大的蘿卜帶了出來
先前的泥,就顯得無足輕重,可有可無
這是不公平的,沒被帶出的泥
在田野里竊喜,作為土地的一部分
它更有資格與化為塵埃的泥,較勁
被拔出來的蘿卜,多半爛在人的肚子里
沒被拔出來的,有時候干脆爛在地里
與那些定力十足的泥,在春天里重逢
相克相生,互為表里,訂立攻守同盟
我們將蘿卜拔出來,也為自己挖了一個坑
那些虛幻的事物,譬如雪
在坦坦蕩蕩的春天面前
終究無法坐實,一場接著一場的
春夢,言不由衷或詞不達(dá)意
像虛頭滑腦的鲇魚,了無痕跡
再大的雪也不過是虛張聲勢
不是所有喜歡雪的人,笑聲
都那么卑微,被粉飾的刀柄
呈現(xiàn)出太平的利刃,而我有婦人之仁
自始至終不相信一語成讖,不相信
雪,其實是用來藏污納垢的
在塵世,沒有一枚雪花是清白的
沒必要大張旗鼓,讓雪花從積雪里抽身
頂多有一把辛酸淚,有隱忍之美
大路朝天,溝壑自覺放低了身段
鮮花退出了名利與糞土的紛爭
惡語相向的雞鳴和狗盜沆瀣一氣
那些貌似明亮的東西其實是一個污點
相信直覺吧,你一再容忍的北風(fēng)
它撕破臉皮總有自己的道理
它吹著歡快的口哨,并不代表它的心思
沒有怨懟和記恨,當(dāng)他被東風(fēng)取代
當(dāng)雪花零落成泥,無論你怎么哀嚎
決裂,是你我這個冬天再好不過的游戲
在冬日的早晨,陽光
意味著美好,或者更加美好
這是毋庸置疑的,就像
一只麻雀誤入了高鐵站
在那些歸心似箭的人們面前,翻飛
它比任何一個旅客都像歸人
比任何疾馳的思緒,都像
箭鏃。它一定是順從了
陽光的召喚,先于早起的人
抵達(dá)動車組的另一端
早上面向東方,黃昏迎向西方
麻雀的心里沒有暗夜
飛啊飛啊,遠(yuǎn)方的花就開了
這突然的一箭正中下懷
高鐵站里每一個別離的眼神
都帶不走心無旁騖的過客
這模糊的身影,一如
神祇的提問,良知的預(yù)言
秘不示人,又路人皆知
對一塊玉品頭論足,或者把玩
是你多年以來的生活方式
漸漸地,你就成了一塊玉
溫潤,通透,有瑕
絕不與瓦
為伍,相提并論
一塊不動聲色的石頭
也有愛恨情仇么
也有難以釋懷的負(fù)累么
你有時憨厚地笑一笑
那些堵在你人生路口的瓦片
就會煙消云散了嗎
那些瓦
把你的嗓音咯得越來越沙啞
而那些命根子般的玉
終究是少數(shù)
它們緊緊地把握著真理
不屈服,也不言語
是什么把你弄碎
是什么讓你如此從容
就像你那次喝了點小酒
笑瞇瞇
心滿意足地
消失在搖搖晃晃的夜色里
我們向你的背影拼命揮手
而你頭也不回
只留下一堆讓人心碎的玉
留下一縷久久不散的青煙
提醒我們在茍活的同時
對于貌似完整的瓦,要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