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杏林 鄒維榮
1918年8月3日,程開甲出生在江蘇吳江盛澤鎮(zhèn)一個經(jīng)營紙張生意的“徽商”家庭。祖父程敬齋最大的愿望就是期望家里能出一個讀書做官的人,在程開甲還沒有出世的時候,他就為未來長孫,取了一個“開甲”的名字,意即“登科及第”。后來的成長軌跡證明,程開甲沒有辜負祖父的期望。
1937年,程開甲以優(yōu)異成績考取浙江大學物理系的“公費生”。在這所被英國著名學者李約瑟博士譽為“東方劍橋”的大學里,程開甲接受了束星北、王淦昌、陳建功和蘇步青4位教授嚴格的數(shù)理學習訓練和科學精神的訓練。
1941年,程開甲大學畢業(yè)留校任助教。1946年,經(jīng)李約瑟推薦,程開甲獲得英國文化委員會的獎學金,來到愛丁堡大學,成為有著“物理學家中的物理學家”之譽的玻恩教授的學生。
在玻恩身邊的4年,程開甲結識了狄拉克、海特勒、薛定諤、謬勒、鮑威爾等科學巨匠。1948年,程開甲獲得愛丁堡大學的博士學位,由玻恩推薦,任英國皇家化學工業(yè)研究所研究員。
1950年,沐浴著新中國旭日東升的陽光,程開甲謝絕了導師玻恩的挽留,回到了闊別已久的祖國。
回國前的一天晚上,玻恩和程開甲長談了一次。知道他決心已定,導師便叮囑他:中國現(xiàn)在很苦,自己多買些吃的帶回去。他感激導師的關心,但在他的行李里,什么吃的也沒有,全是他購買的建設新中國急需的固體物理、金屬物理方面的書籍和資料。
程開甲先在母校浙江大學任教,擔任物理系副教授。1952年院校調整,他從浙江大學調到南京大學。為了適應國家大搞經(jīng)濟建設的需要,程開甲主動把自己的研究重心由理論轉向理論與應用相結合。
1958年至1960年,根據(jù)組織的安排,程開甲和施士元教授一起創(chuàng)建南京大學核物理專業(yè),為南京大學核物理發(fā)展打下了基礎。
一紙命令調入北京。
從此,銷聲匿跡20多年
1960年盛夏的一天,南京大學校長郭影秋突然把程開甲叫到辦公室:“開甲同志,北京有一項重要工作要借調你,你回家做些準備,明天就去報到?!闭f完,校長拿出一張寫有地址的紙條交給他。
看到郭校長滿臉的嚴肅,程開甲什么也沒問,很快就動身到北京,找到了那個充滿神秘的地方——花園路3號九所。這才得知,原來是要搞原子彈。就這樣,程開甲加入了中國核武器研制隊伍。
中國原子彈研制初期所遇到的困難,現(xiàn)在是無法想象的。根據(jù)任務分工,程開甲分管材料狀態(tài)方程理論研究和爆轟物理研究。那段時間,程開甲的腦袋里裝的幾乎全是數(shù)據(jù)。
終于,程開甲第一個采取合理的TFD模型估算出原子彈爆炸時彈心的壓力和溫度,為原子彈的總體力學計算提供了依據(jù)。
1962年上半年,經(jīng)過科學家和技術人員孜孜不倦的探索攻關,我國原子彈的研制闖過無數(shù)難關,終于露出了希望的曙光,第一顆原子彈爆炸試驗提到了日程上。
為了加快進程,錢三強等二機部領導決定,兵分兩路:原班人馬繼續(xù)原子彈研制;另外組織隊伍,進行核試驗準備。錢三強提議由程開甲負責核試驗的有關技術問題。這意味著,組織對他的工作又一次作了調整。程開甲很清楚自己的優(yōu)勢是理論研究,放棄自己熟悉的,前方的路會更艱難。但面對祖國的需要,他毫不猶豫轉入全新的領域:核試驗技術。
后來,程開甲在一篇題為《核試驗一定要嚴格按照科學規(guī)律辦》的文章里,談到了當初他去開拓這一全新領域時的復雜與艱難:“這是一個大型的、廣泛的、多學科交叉的系統(tǒng)工程。理論和實踐必須有機配合……既要有全局理論上的系統(tǒng)分析,又要通過實踐,循序漸進,摸著石頭過河,一步一個腳印去干?!?/p>
從1963年第一次進入號稱“死亡之海”的羅布泊到回京工作,程開甲在戈壁灘工作、生活了20多年。20多年中,他成功組織指揮了從首次核爆到之后的地面、空中、地下等方式各種類型核試驗30多次。20多年中,他帶領科技人員建立發(fā)展了我國的核爆炸理論,系統(tǒng)闡明了大氣層核爆炸和地下核爆炸過程的物理現(xiàn)象及其產(chǎn)生、發(fā)展規(guī)律,并在歷次核試驗中不斷驗證完善,成為我國核試驗總體設計、安全論證、測試診斷和效應研究的重要依據(jù)。
“說起羅布泊核試驗場,人們都會聯(lián)想到千古荒漠,死亡之海,提起當年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歲月,許多同志都會回憶起搓板路、住帳篷、喝苦水、戰(zhàn)風沙。但對于我們科技人員來說,真正折磨人、考驗人的卻是工作上的難點和技術的難關。”多年后,程開甲院士在一篇文章中這樣寫道:“我想,我們艱苦奮斗的傳統(tǒng)不僅僅是生活上、工作中的喝苦水、戰(zhàn)風沙、吃苦耐勞,更重要的是刻苦學習、頑強攻關、勇攀高峰的拼搏精神,是新觀點、新思想的提出和實現(xiàn),是不斷開拓創(chuàng)新的進取精神?!?/p>
他頭腦里從沒有“權力”,只有“權威”
1965年5月30日,黨和國家領導人在人民大會堂接見并宴請為中國原子彈爆炸作出貢獻的有功之臣。程開甲和他領導的核試驗研究所的董壽莘、孫瑞蕃、忻賢杰、喬登江、陸祖蔭、呂敏、王茹芝等技術人員受到接見。1966年,朱光亞、郭永懷、王淦昌、陳能寬和程開甲等被邀請登上天安門城樓,參加國慶觀禮。
程開甲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三、四、五屆代表,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六、七屆委員,中國科學院院士和資深院士,榮獲國家科技進步獎特等獎、一等獎,國家發(fā)明獎二等獎和全國科學大會獎、何梁何利科技進步獎等獎勵。1999年,被黨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授予“兩彈一星”功勛獎章。2013年,獲黨中央、國務院頒發(fā)的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2017年,中央軍委隆重舉行頒授“八一勛章”和授予榮譽稱號儀式,習近平主席把“八一勛章”頒授予他。
“寫在立功受獎光榮榜上的名字,只是少數(shù)人,而我們核試驗事業(yè)的光榮屬于所有參加者?!币患?、一項項成果、一個個攻關者的名字,在他的記憶中是那樣清晰——
從杜布納聯(lián)合核子研究所主動請纓回國參戰(zhàn)的呂敏;承擔核爆炸自動控制儀器研制任務的室主任忻賢杰;從放化分析隊伍中走出來的錢紹鈞、楊裕生、陳達等院士;調離核試驗基地年逾花甲又返回試驗場執(zhí)行任務的孫瑞蕃……
還有,地下核試驗時,花崗巖中核爆有無分凝問題是當年六隊的邢梯良用高壓釜給出了明確答案;丁浩然,在核試驗新場區(qū)選址中立了大功;喬登江為各效應大隊做了好多工作,使效應工作獲得豐收;董壽莘為豎井鉆井技術作出了貢獻,試驗很快進入豎井方式階段;程耕對地下平洞自封所做的計算分析起了重要作用……
雷霆已經(jīng)遠去,向往和平的人們卻永遠銘記著那個年代。每每想起在核試驗場區(qū)的生活,程開甲總是充滿懷念。因為,那里有著他終生付出的心血,有著他事業(yè)巔峰的輝煌,有著他充滿激情的歲月,有著他揮之不去的眷念……
走進程開甲的家,這里陳設簡單、質樸得令人難以置信。離開戈壁灘后的程開甲,一直保持著那個年代的生活方式,過著與書為伴,簡單、儉樸的生活。
程開甲一輩子都不承認自己是一個“當官人”:“我滿腦子自始至終只容得下科研工作和試驗任務,其他方面我很難搞明白。有人對我說‘你當過官,我說‘我從沒認為我當過什么官,我從來就認為我只是一個做研究的人?!?/p>
程開甲一生除了學術任職,還有過不少職務,但他頭腦里從沒有“權力”二字,只有“權威”:“能者為師”的那種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