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攝影 劉 暢
這是一個關于平凡人的愛與夢想的專題。八十年代長大的孩子,都曾經(jīng)寫過這樣一道作文題“我的夢想”。 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不再談夢想,生活中只剩下盲目的忙碌和瑣碎。
2016年,我33歲,在這個急著訴說,渴望表達,需要被看見的時代,我決定拿起相機去記錄生活和旅行中遇見的普通人的生活與夢想。我愿意張開耳朵,送上聆聽的禮物。白天我在溫哥華一家為殘疾人服務的機構(gòu)做心理輔導,晚上我拿起相機。在做紀實攝影的三年以來,我采訪了700多個陌生人,從溫哥華雨夜的街頭,到舊金山起風的碼頭;從臺北清晨的巷子口到北京入夜闌珊的街頭。我用鏡頭記錄下那些經(jīng)過的生命個體的某個側(cè)面,傾聽他們當下關心的事情,傾聽他們心底的掙扎與夢想,或者只是那一刻的心情。在他們的故事里有勇敢,有失去,有困惑,也有堅守。而我只是一個記錄者,記錄下那些也許會被瑣碎的生活一筆帶過,卻在歲月的河灘上閃閃發(fā)光的片段。在這一次次的短暫交會里,在這些陌生個體的故事里,也讓我找到了自己的夢想,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劉暢 心理學碩士,加拿大職業(yè)規(guī)劃師。畢業(yè)后在溫哥華主要從事殘疾人職業(yè)規(guī)劃、心理輔導和演講宣傳工作。曾多次參與組織過加拿大政府資助的殘疾人職業(yè)救助項目。2015年開始從事人物紀實攝影,并在國內(nèi)外媒體發(fā)表作品。
拍攝時間:2017-05-06
拍攝地點:溫哥華
她的名字叫Odette, 她告訴我Odette是芭蕾舞劇天鵝湖中那個被詛咒了的公主的名字。受了詛咒的公主被變成了天鵝,只有在晚上的時候才能變回貌美的公主。周末午后,在溫哥華一條安靜的巷子轉(zhuǎn)角處,我遇見了正在準備收攤的Odette。她一面收拾,一面拿起一頂有點舊了的粉色絲絨質(zhì)地的女士圓頂禮帽說:“我很喜歡收藏帽子,特別是這種歐式古典的禮帽。這些都是我曾經(jīng)的收藏。
我是一個制作人,我曾經(jīng)制作過很多大型的表演。”我問:“你現(xiàn)在的夢想是什么?”O(jiān)dette 愣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我丈夫去世了。我現(xiàn)在最大的夢想就是可以在經(jīng)濟上自己支撐自己,可以不用為生計忙碌;在心靈上可以自由?!碑斘覇査刹豢梢詾樗囊粡堈掌臅r候。她猶豫了一下,說:“我今天擺了一天的攤,都沒有打扮?!彼疽庾屛业纫幌拢觳阶呋厮拿弊訑?,選了那頂粉紅色禮帽,整理了一下被風吹的有些凌亂的頭發(fā),鄭重地戴上了它,然后將鬢角的發(fā)絲別向耳后,將帽檐輕輕揚起。那一刻,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么莊重,仔細。傍晚,夕陽余暉暖暖的灑在巷子口的墻壁上,那一刻,Odette終于又做回了她優(yōu)雅的公主,自在安詳。
拍攝時間:2017-09-03
拍攝地點:溫哥華
Kristin:一個扎著馬尾,笑起來有些害羞,拉小提琴的姑娘。在街角一家打烊了的時裝店前,她把兩個方形塑膠盒摞起來,然后脫下有點舊的藍色外套鋪在上面,坐下來。塑膠盒子前面是她的琴箱。她彎下腰,從琴箱的一邊開始,用手指輕盈地隨著琴箱的形狀畫了一個弧線。她打開琴箱的動作,細致而從容,就像是要對著這個世界打開她的心?!拔依√崆?2年了。是自己學的。我看不懂樂譜,是用聽的。只要我聽過,就會記得?!?我問她為什么會喜歡音樂。她停頓了一下說:“音樂可能是這么多年唯一沒有離開我的;也是我唯一能做好的事情。” “我的夢想就是一直做自己的音樂”
她拉了一首古典曲子,《生氣中的男女》。但不知道為什么聽起來卻很是輕快悠揚。夜晚的小鎮(zhèn),樹和房子都被燈火點亮;一條紅磚小路上,擠滿林林總總的小酒館兒,畫廊,還有古董水煙店;今晚還有她,一個安靜拉著小提琴的姑娘。
拍攝時間:2016-06-16
拍攝地點:溫哥華
六月的溫哥華,已經(jīng)有了初夏的味道。在一家位于街角的意大利餐廳的露臺,遇見正在看書的Charley。她一個人,一杯啤酒,一本書。身子斜斜地輕靠在椅子后面的欄桿上,舒展而悠閑。我走上前去問她在讀什么書,她笑了然后一口英國腔地回答道:“這是一本有點哲學的書,會讓我思考我是誰?!?Charley是做社區(qū)組織和服務工作的,她告訴我她的夢想就是可以全身心投入地去生活和做事,那是她理解的讓身心得到最大滿足的方式。
拍攝時間:2016-07-11
拍攝地點:溫哥華
下班的時候經(jīng)過耶魯小鎮(zhèn),這里曾經(jīng)是廢舊的工廠區(qū),如今都改建成時尚人士出入的酒吧和獨立餐廳。夏日傍晚的耶魯街頭永遠是喧囂的,是杯觥交錯的,這里最不缺人氣與陪伴。在一間復古的美式餐廳外的露天吧臺遇見了Rick。他入神地看著手里的那本書,好像周圍的嘈雜于他,都是一場啞劇。
“我是做安全系統(tǒng)工程的,總是出差,每次出差都會帶一些書來讀,后來走到哪里都習慣帶本書。” 我問他的夢想是什么。他想了想說:“我離婚18個月了,明天是離婚以后第一次約會。我有點緊張,到我這個年紀,已經(jīng)忘記怎么約會了。我的夢想是重新遇見愛情吧?!?/p>
拍攝時間:2016-10-17
拍攝地點:溫哥華
在溫哥華,有時候貧窮和富有只隔著一個紅綠燈的距離。每天上下班都會經(jīng)過一個小公園,它和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商業(yè)街只隔了一條馬路。當?shù)厝斯苓@個小公園叫“帳篷之城”,因為在這里住著一群以帳篷為家的人。他們其中有的人無家可歸,有的人是癮君子,有的人坐過牢,出來之后找不到工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支付不起溫哥華昂貴的房租,也不想去政府提供的收容所,因為在那里沒有自由和尊嚴。所以他們選擇了帳篷人生。遇見Cameron的時候,他正在用幾根粗壯的釘子加固他的帳篷,手法熟練。初秋的溫哥華,剛剛下過雨,他的帳篷看上去也是濕漉漉的。我問他冬天下雪刮大風的時候怎么辦,Cameron說:“我不擔心天氣,我擔心的是那些無故責難我們的警察?!?談到夢想,他想了想說:“我想找到一個地方,讓自己感覺屬于那里,我希望能遇到一些真心關心我的人?!?/p>
拍攝時間: 2016-10-09
拍攝地點:溫哥華
遠遠地在對街看到他,一個人坐在馬路邊的臺階上,一邊抽煙,一邊看手機。吸引我的除了那一身穿山鎧甲的行頭,還有那副無視周圍的車水馬龍、兀自沉溺在自己世界里的專注。當我問可不可以給他拍一張照片時,他爽快地答應。鏡頭里的他,眉宇間透著一種安定。他叫Kurt,是一名廚師,從業(yè)15年。他說:“我很喜歡做好吃的食物給人們。我相信食物是讓一個人開心最直接、最簡單的方法。我的夢想是有一天開一家屬于自己的四星級餐廳?!?/p>
拍攝時間: 2016-10-09
拍攝地點:溫哥華
十月的溫哥華,空氣中已有了深秋的寒意。今天是感恩節(jié)的前一天,傍晚時分的城市,都是行色匆匆趕著回家過節(jié)的人。我從街角的一間咖啡廳出來,正要趕去朋友家。在等紅綠燈的十字路口,看見旁邊有一位老人,正于寒風中哆哆嗦嗦的在錢包里翻找什么。這時候一張10塊錢掉出來,被風一下子吹去馬路上。我跑過去撿起來,送還給他。我問他在找什么,他說在找他妻子的名片。他說他一直都放在錢包里,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買東西的時候掉了出去。老人叫Donald laird,79歲,退休前是一名飛機工程師。他告訴我,他和妻子1959年結(jié)婚,她的妻子2007年去世了,但他一直都把妻子上班時候的名片放在錢包里。他說:“我們結(jié)婚48年了,我每天都會想念她。我們有五個孩子,他們都在不同的城市,有自己的生活?!崩先撕髞碚业搅似拮拥拿?,他開心的給我看,告訴我她的妻子是一名大學老師,言語間,仿佛她從沒有離開過他的生活,還在等他回家吃感恩節(jié)的晚餐。老人說,他的夢想就是身體好,還可以有機會多和孩子們聚聚。
拍攝時間:2016-05-30
拍攝地點:溫哥華
有人說孤單是這座城市的底色,而有的人會將這底色涂上濃墨重彩的一抹明亮。就算只有一個人的演出,也要盡量精彩。遇見Lu的時候,她正一個人坐在一家已經(jīng)打烊的時尚家具店的門口,一會兒看看手機,一會兒望著眼前來來往往的人流發(fā)呆。Lu告訴我,她在對面一間店鋪做銷售,中間休息出來透透氣。做銷售只是她的兼職,她的主業(yè)是演員. “我的夢想是有一天可以站到一個大舞臺上,靠表演給自己掙一份生計?!?溫哥華是一座電影之城,和Lu一樣的年輕人還有很多,他們兼職兩三份工作,懷抱著表演夢,用青春賭一個讓自己發(fā)光的明天。
拍攝時間:2016-06-11
拍攝地點:溫哥華
初夏的風,還有幾分涼意。在溫哥華老城區(qū)的一個后巷里,遇見她,一個留著一頭長發(fā),獨自抽著煙的女孩,眼神中有一份屬于年輕的無所畏懼。當我問她可不可以拍張照片的時候,她點點頭,隨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手中的煙說:“我是不是該把煙熄掉”。我說:“隨意就好。” 她叫Zlata, 18歲,來自俄國,在溫哥華主修國際關系和政治。她告訴我在她的家鄉(xiāng),人均每個月的收入只有500加幣,她的夢想是當一名政治家,實現(xiàn)世界經(jīng)濟的平權。那一刻,聽她用不太流利的英語,滔滔不絕地說著她對政治和經(jīng)濟的熱愛時,我被眼前這個陌生的年輕女孩,深深打動。
拍攝時間:2016-10-26
拍攝地點:溫哥華
從地鐵站出來,隱約聽見彈吉他的聲音。外面正下著雨,誰會在雨中彈吉他呢?循聲過去,發(fā)現(xiàn)是一個女孩兒在地鐵站的入口長廊處,一邊彈著琴,一邊輕聲唱著歌。
被雨水打濕的頭發(fā),一綹一綹地貼在額頭上。女孩的歌聲并不嘹亮,卻自有一份低徊悠揚,穿過雨,一字一句落在人心上。她叫Kate, 是一名音樂創(chuàng)作人。我問Kate剛剛唱的什么歌,她說是一首自己寫的歌,叫Don't fade away,中文大概可以翻譯成:“請不要漸行漸遠”。 她說:“我的夢想是可以一直做音樂,并且可以用音樂養(yǎng)活自己?!?/p>
拍攝時間:2017-07-10
拍攝地點:臺北
在臺北的最后一天,突然很想喝茶,就去了貓空。在茶爐遇見了90歲的阿伯爐主 (圖右)。坐在阿伯身邊的是他的發(fā)小 (圖左),“他就住在隔壁,我們一歲的時候就認識了,90年了” 阿伯說。我問阿伯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光是什么時候,阿伯幫我斟上茶,想了想說:“喝茶的時候就是最快樂的時光;現(xiàn)在,當下,眼前就是最快樂的時光?!?我問阿伯這一生的夢想是什么,阿伯指了指心的位置說:“愛心這兩個字,你可知愛的是誰的心?!?我答不出。阿伯說:“心,就是自己的心。這一生都要愛自己的心,有能力的時候要去愛別人,但首先要照顧好自己的心。這就是愛心?!?/p>
拍攝時間:2017-06-5
拍攝地點:臺北
從臺北去九份的火車上遇上雷雨天,雨水急促地敲打在火車窗上,然后匯聚成粗細不等的線條,沖刷過火車綠色的鐵皮,蜿蜒的軌道,一直流向泥土的深處,滋養(yǎng)著漫山漫野瘋長的綠色。雨水富足的地方,綠色也總是特別蔥郁。
在九份遇見了做手沖咖啡的小草。我問他為什么店門口總是掛著“Closed”的牌子,他笑著說,因為他的咖啡只賣有緣人。我問小草他的夢想是什么,他一邊收拾客人留下的咖啡殘余,一邊說:“這個聽起來可能有點過時,我想做一個好人。很多時候一些行為明知道錯還會去做,明知道不能說卻還是說了,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一個問心無愧天地的好人?!毙〔菪φf他是古人,想法好像總跟不上這個時代。
想告訴他,有些堅持永遠都不會過時;比如追求做一個好人。
拍攝時間:2017-06-15
拍攝地點:臺北
臺北的雨像極了小孩子的脾氣,說來就來。為了躲雨,我跑進了這家隱在巷子深處的咖啡廳。雨珠滴滴答答地敲打在門口掛著的白色招牌上:牧羊人與貓。在這里我遇見了老板娘, Christine 和她的貓,阿呆??Х葟d不大,有三,四張桌子,和八只貓。Christine 原本生活在國外,一次回臺灣探親的時候發(fā)現(xiàn)馬路上有很多流浪貓。從一開始只是拿食物去喂它們,到后來開了這間流浪貓咖啡廳。為了能為這些貓找到新的主人,她選擇留在了臺灣。除了店里的八只貓之外,她在附近喂養(yǎng)的流浪貓有大概100多只。Christine說:“我一個人能力有限。太多人因為一時興起養(yǎng)貓,厭倦了,就把它們丟到街上去。我的夢想是希望能讓更多的人來尊重動物和我們的環(huán)境。你可以不喜歡動物,但也請不要傷害他們?!?/p>
拍攝時間:2017-07-23
拍攝地點:北京
郝,離開老家5年,在北京一家果汁店打工。下午店里沒客人的時候,他會蹲在店門口的石階上,點上一支香煙,輕描淡寫地吞吐著煙圈。遇見郝的那天,隔著玻璃窗,我好奇地看見他隨手摘下了種在窗邊的一片葉子,開心地聞了又聞,滿足得像個孩子。我好奇地問他在聞什么,郝說:“薄荷葉呀,在東北老家的時候經(jīng)常種?,F(xiàn)在沒種了,來北京住在合租屋里不方便?!?”我的夢想就是平淡過好每一天,平淡地過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