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蘆葦蕩： 三代人與“國鳥”的凄美情緣

王新同

“走過那片蘆葦坡，你可曾聽說，有一位女孩，她留下一首歌……”2018年5月，90后女孩徐卓在那首以自己姑姑為原型的歌聲中，登上央視《朗讀者》舞臺，講述了她一家三代人與丹頂鶴的凄美故事。美麗優(yōu)雅的丹頂鶴，曾被300萬中國網(wǎng)友推選為“國鳥”，但令人痛心的是，因為濕地被破壞，丹頂鶴被大量捕殺，這種稀世之鳥正瀕臨滅絕，目前全世界僅剩2000余只！

為了守護丹頂鶴，徐卓的爺爺付出了半生心血，徐卓的姑姑和父親付出了生命。而她，又毅然放棄保研機會，從大城市回到人跡罕至的黑龍江扎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再續(xù)家族初心……

父女同養(yǎng)鶴，

愛心姑娘曾獲鄧小平贊揚

徐卓一家三代人與丹頂鶴的感人故事，要從40多年前徐卓的爺爺那時說起。

1976年，黑龍江省林業(yè)廳開始籌建扎龍自然保護區(qū)，那里擁有世界上最大的蘆葦濕地。1979年，黑龍江省人民政府批準(zhǔn)建立黑龍江省扎龍自然保護區(qū)（1987年4月，國務(wù)院批準(zhǔn)扎龍自然保護區(qū)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因為保護不力，當(dāng)時扎龍自然保護區(qū)的丹頂鶴僅剩140只。這種傳說中的“仙鶴”一身傲骨又極其敏感，難以接近，保護區(qū)的工作人員心急如焚！

當(dāng)時，扎龍有一個名叫徐鐵林的漁民，他曾好幾次把受傷的丹頂鶴救回家養(yǎng)傷，等丹頂鶴傷好后再進行放飛。因為對野生動物心存大愛，又有飼養(yǎng)丹頂鶴的經(jīng)驗，徐鐵林在當(dāng)?shù)匦∮忻麣狻?976年，保護區(qū)的工作人員慕名找到徐鐵林，請他參與照料那140只珍稀的丹頂鶴。徐鐵林就是徐卓的爺爺，時年39歲，他也因此成為中國第一代守鶴人。

徐鐵林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照料著丹頂鶴，把它們看作寶貝。那時，有日本人曾找到徐鐵林，提出想收藏丹頂鶴蛋殼，條件是用一輛別克轎車換兩枚鶴卵。這對家境并不富裕的徐鐵林是多大的誘惑啊，但他對此卻從未動心過。

有一次，徐鐵林在濕地發(fā)現(xiàn)兩只小蓑羽鶴，這類小鶴很難成活，于是，徐鐵林將小家伙帶回家進行養(yǎng)育。徐鐵林將小鶴擱在自己肚皮上過夜，還給它們蓋上被子。然而，小家伙卻不愛蓋被子，老是踢騰，徐鐵林就反反復(fù)復(fù)給它們蓋好，生怕它們著涼。

徐鐵林足足養(yǎng)了18天，兩只小鶴分別長到一斤來重，渡過了危險期，他才把它們送回保護區(qū)。這一切都被徐鐵林的長女徐秀娟看在眼里。徐秀娟，也就是徐卓的姑姑，因為從小受父親的影響，經(jīng)常幫著孵小鶴、喂小鶴，漸漸地，她也喜歡上了丹頂鶴。

17歲那年，徐秀娟所在的高中停辦了，從小愛鶴的她就跟隨父親來到保護區(qū)的鶴場。徐秀娟很聰明，進場第三天就能獨立圈養(yǎng)小鶴，識別鶴的編號，記住每只鶴的出生年月?？墒牵痪盟陀龅搅它c麻煩……

一只被徐秀娟取名為“賴毛子”的丹頂鶴專叼生人，那只丹頂鶴頭幾天對徐秀娟還很客氣，像是知道她是徐鐵林的女兒一樣。但沒過幾天，它就耍起了威風(fēng)，一見她就追著叼……夜里，徐秀娟睡不著覺，她苦苦思索：“怎樣能讓那個‘壞家伙不再叼我呢？它為什么就不叼爸爸呢？”

有一天，徐秀娟帶著鶴群去甸子放風(fēng)，不知不覺中，她在草垛子上睡著了，等她醒來的時候，一群丹頂鶴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這是它們在等她醒了一起回家呢！徐秀娟意識到，鶴通人性，只要真心付出，它們是能感受到的。

后來，“賴毛子”餓了，徐秀娟就趕快給它喂吃的，還幫它梳理羽毛，帶它去外面溜達、捉魚……憑著對鳥兒的關(guān)愛和耐心，那個喜歡叼人的小家伙終于被她馴服了，徐秀娟一走，它就會麻溜兒地跟著。

一段時間后，徐秀娟和所有丹頂鶴的關(guān)系都變得很“鐵”，鶴群能在她的帶動下跳舞、飛翔、唱鳴。有時，她沖著沼澤地一喊，飛了數(shù)公里遠的鶴都會飛回來落在她身旁。當(dāng)年，鄧小平看了徐秀娟訓(xùn)鶴的場景，都贊嘆不已！

徐秀娟在日記里用手繪記錄小鶴孵化的整個過程，特別用心。短短3年，徐秀娟對孵化、育雛、飼養(yǎng)、放牧這些技術(shù)活都掌握得嫻熟。更不可思議的是，在徐秀娟的悉心照料下，她飼養(yǎng)的小鶴成活率達100%，這在世界上都是前所未有的事！

徐秀娟知道，救活丹頂鶴只是一個開始，濕地里到處都潛伏著危險，為了更好地守護它們，1985年，她選擇到東北林業(yè)大學(xué)野生動物系進修。那時家里窮，徐秀娟瞞著父母偷偷賣了4次血，才湊齊了學(xué)費和生活費。

姐弟倆命喪蘆葦蕩，

《丹頂鶴的故事》震撼全國

20歲出頭的年紀(jì)，身邊的姑娘、小伙都開始談戀愛了，也曾有人向徐秀娟示愛，但都被她拒絕了。心無雜念的徐秀娟花了一年半的時間提前完成了學(xué)業(yè)。從東北林業(yè)大學(xué)畢業(yè)后，徐秀娟來到剛籌建的江蘇鹽城沿海灘涂珍禽自然保護區(qū)（1984年建立省級自然保護區(qū)，1992年晉升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工作。

每年，徐秀娟養(yǎng)的鶴都會遷徙到南方的鹽城過冬，來年3月再飛回扎龍。徐秀娟心想：如果能在鹽城建一個丹頂鶴種群，鶴們或許就不用遷徙了。于是，她從老家毅然帶上3枚鶴蛋，僅靠一個人造革包、一個暖水袋、半斤脫脂棉、一個體溫計，輾轉(zhuǎn)2800多公里，歷時3天3夜，一路小心翼翼地將3枚鶴蛋從東北帶到了鹽城。她決心在這座南方小城，為丹頂鶴開創(chuàng)一片新天地！

鶴卵嬌貴，即使放在美國最先進的孵化器里也未必能成功存活。到鹽城后，徐秀娟每天細(xì)心地守護，仔細(xì)觀察孵化環(huán)境的溫度和濕度，直到鶴卵里鉆出3只小雛鶴！

小家伙都成活了！徐秀娟開心地為3只小鶴取名：龍龍、丹丹、莎莎。這也是世界上第一例丹頂鶴在越冬地人工孵化成功。不僅如此，在徐秀娟的呵護下，3只小鶴長得非常強壯，83天后就飛翔在了鹽城的藍天上。國際專家來考察時發(fā)出驚嘆：“這簡直是個奇跡！”

在人工孵化+野外散養(yǎng)的“半野化”保護方式下，丹頂鶴的成活率最高，野性也保持得最好，所以，丹頂鶴成活長大之后，都會被放到野外散養(yǎng)。但是漫無邊際的沼澤地里，危險卻無處不在。

有一次，徐秀娟從扎龍老家再次來鹽城，聽到了丹丹觸網(wǎng)死去的噩耗。當(dāng)?shù)毓r(nóng)在沼澤地邊緣設(shè)置的隔離網(wǎng)成了飛禽的催命符。

“不久前，還和你一起去野外捉蟲子，這才隔了幾天，你的身軀怎么就僵硬了？”徐秀娟哭喊著，她想象著丹丹撞網(wǎng)后在網(wǎng)格間掙扎、糾纏，直至耗盡最后一絲力氣，絕望而無助地死去……

然而，徐秀娟還沒從失去丹丹的悲傷里緩過來，龍龍又出事了。因為誤食了寄生蟲，龍龍必須打針吃藥，徐秀娟整晚整晚地看護著它，只恨生病的不是自己。然而，最終龍龍也沒能救活，口吐鮮血死去了。徐秀娟抱著龍龍還溫?zé)岬纳碥|，號啕大哭……

龍龍死后的一個月里，徐秀娟一直在生病。從數(shù)千公里外的扎龍帶過來的3個小家伙，如今只剩下了莎莎，心力交瘁間，徐秀娟又聽到保護區(qū)里兩只幼鳥走失的消息。

徐秀娟顧不上休息，朝著蘆葦蕩走去。第二天，接近黃昏的時候，走失的幼鳥回來了，卻不見了徐秀娟的人影。大家在復(fù)堆河里發(fā)現(xiàn)了蜷縮著身軀的徐秀娟，她身體冰冷，已經(jīng)沒了呼吸。因不慎溺水而亡，徐秀娟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23歲……為了紀(jì)念她，鹽城濕地附近1000多名群眾自發(fā)聚在一起為她送行。

1990年，以徐秀娟事跡為原型的歌曲《一個真實的故事》（又名《丹頂鶴的故事》）被朱哲琴演唱后，迅速風(fēng)靡全國。那凄美的旋律和歌詞催人淚下：“走過那片蘆葦坡，你可曾聽說，有一位女孩，她留下一首歌。為何片片白云悄悄落淚？為何陣陣風(fēng)兒輕聲訴說？還有一群丹頂鶴，輕輕地，輕輕地飛過……有一位女孩，她再也沒來過，只有片片白云為她落淚。”

徐秀娟走后，整個徐家都沉浸在悲痛里，然而，他們對丹頂鶴的愛卻延續(xù)了下來。1997年，徐秀娟的弟弟徐建峰從部隊退伍，原本能進國企上班、捧起“鐵飯碗”的他卻選擇來到扎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走上了和父親、姐姐一樣的道路，當(dāng)一名守鶴人。

徐建峰養(yǎng)鶴同樣非常上心，事沒干完不下班，鶴病了沒治好不回家，為了鶴，他可以不顧一切。

有一次，雷電交加，暴風(fēng)雨中幾只幼鶴被驚飛了。徐建峰愣是追著幼鶴，把它們搶救了回來。保護區(qū)的工作人員嚇得大喊：“小徐，你小子不要命了？”這時的徐建峰已渾身是泥，衣服上啪嗒啪嗒直滴水。

不管多苦多累，徐建峰這個東北漢子從來沒有抱怨過。然而，造化弄人，誰能預(yù)料，和姐姐相似的命運竟然也降臨到徐建峰的頭上！

2014年，在守鶴的第18個年頭，徐建峰在護鶴返回途中，因為過度勞累，駕駛的摩托車失控翻入水溝，徐建峰不幸遇難……這一年，他47歲。

家人在整理徐建峰遺物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工作證里藏著一張姐姐的照片。

三代人接力，

90后女孩放棄保研去養(yǎng)鶴

1993年出生的徐卓是徐建峰唯一的女兒。她聽著歌曲《一個真實的故事》長大。姑姑和父親的事跡深深影響了她，也指引著她。

在徐卓的心目中，爸爸一直是個不善言辭的人。直到后來，她看到了爸爸寫的日記，才知道爸爸是個情感非常細(xì)膩的人。徐卓說：“日記里記錄著爸爸每一天的工作，比如為哪只鶴打掃了圈舍、給哪一群鶴做了防疫等。夜深人靜時，每當(dāng)爸爸想念我姑姑，就會在日記中寫道：‘老姐你放心，人在鶴在，我一定會替你守護好它們！”

之后，徐卓做出了一個她人生中重要的決定——原本在東北農(nóng)業(yè)大學(xué)學(xué)園藝的她，在爸爸去世那年轉(zhuǎn)學(xué)到了東北林業(yè)大學(xué)，學(xué)野生動物與自然保護區(qū)管理。讀完本科后，徐卓放棄令無數(shù)人羨慕的保研機會，毅然告別大城市回到扎龍，循著爺爺、姑姑、爸爸的足跡，成為第三代守鶴人。

對此，奶奶和媽媽一開始都很反對。扎龍濕地對他們而言，畢竟是徐家人生命中難以承受之重！

然而，語氣溫和的徐卓眼神里卻透著堅定，她對家人說：“我總覺得，如果我繼續(xù)做這件事，就好像爸爸還在我身邊一樣。”聽她這樣說，奶奶和媽媽潸然淚下，都不再勸阻她。

因為濕地被破壞，丹頂鶴被大量捕殺，這個美麗的物種正瀕臨滅絕……徐卓放棄保研而選擇當(dāng)守鶴人的初衷也與此相關(guān)，她說：“只有在這里，我才能找到內(nèi)心的安寧。我們家兩代人已經(jīng)為丹頂鶴在中國的繁衍生息做了不懈努力，到了我這一代不能斷了傳承……”

黑框眼鏡、馬尾辮，身穿藍格子連衣裙和小布鞋，靦腆的徐卓樸實得就像一朵小花。一個90后的小姑娘本可以在都市中揮灑青春，但她卻為了家人、夢想，放棄保研，揮別都市，選擇到濕地與鶴為伴。徐卓在日記中寫道：“我會讓丹頂鶴與我們家的美麗情緣延續(xù)下去，哪怕像姑姑和爸爸一樣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有一次，扎龍濕地的一只小鶴意外撞到了頭，因為顱內(nèi)出血而昏迷不醒，大小便失禁。徐卓心疼不已，像抱著一個嬰兒一樣抱著這只小鶴，親撫它，給它冰敷，為它輸液治療。此時的她，不由得讓人想起了多年前的徐秀娟。

每天，徐卓小小的身影都會穿梭在高高的蘆葦叢中。她的筆記本上整整齊齊地記錄著丹頂鶴飼養(yǎng)、繁育、防疫、救治的工作，還有栩栩如生的丹頂鶴手繪圖。她延續(xù)著父親的習(xí)慣，用實際行動續(xù)寫著父親的日記。

夏天，徐卓穿著厚重的工作服在草叢間監(jiān)測采樣；冬天，徐卓在寒風(fēng)里蹚進還沒有完全封凍的沼澤地進行鳥類調(diào)查……在如花的年紀(jì)里，她并不是一朵嬌弱的花朵，她堅韌地繼承著一家三代護鶴人的意志。

說起丹頂鶴時，徐卓的眼睛熠熠生輝：“可能是造物主比較鐘愛它們，偏偏它們似鳥中仙子，尤其張開翅膀集體沖向藍天的時候，特別壯麗?！?/p>

從1975年到2018年，在徐家三代人40多年的守護下，如今的扎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已是丹頂鶴的天堂。目前，全世界野生丹頂鶴有2200只左右，而扎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內(nèi)就有800多只，堪稱“丹頂鶴的故鄉(xiāng)”。

2018年5月上旬，徐卓受邀登上央視《朗讀者》的舞臺，講述了家人用生命與鶴共舞的故事，看完節(jié)目，許多人都為之感動落淚。

丹頂鶴是至情至性的珍禽，守鶴人徐卓一家何嘗不是重情重義？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徐家三代人用愛和生命踐行著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