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作業(yè)

陳 靜

1.一對不像兄弟的兄弟

日歷越撕越薄，衣服越穿越厚。一眨眼工夫，學(xué)校又放寒假了。鄒峰走在回家的路上，穿得鼓鼓的，像一個剛做好的豬血丸。對鄉(xiāng)下學(xué)生來說，寒假是歡天喜地的時候。至于寒假作業(yè)，寫幾篇作文，做一些習題，對鄒峰來說，易如反掌。他拿過自家老弟鄒文的一抄，三下五除二，輕松完事。盡管鄒文朝他噘嘴巴，但也奈他不何。當然，也有風險，有次老師查出他和鄒文的作文一模一樣，他便“急中生智”，說鄒文是抄了他的。鄒文有口難辯，因為是親兄弟也沒拿他怎么樣。

學(xué)校要編一本校本教材，布置學(xué)生搜集家鄉(xiāng)的風俗民情資料，并加以整理，作為家庭作業(yè)開學(xué)上交。學(xué)校要求各班認真完成，不但班上評比，學(xué)校評比，還要進行獎勵，優(yōu)秀的作品將選入校本教材讓大家學(xué)習。這是多吸引人的事?。⊥瑢W(xué)們熱情似火，紛紛報名領(lǐng)任務(wù)，有的要搜集民間故事，有的要搜集對聯(lián)、諺語，有的要寫大年習俗，等等。鄒峰一興奮便把手舉得高高的，站起來大聲說：“老師，我們家做的豬血丸賣得很火，都說很好吃。在寒假里，我認真學(xué)著做，把制作過程弄清楚，和鄒文一起寫一篇《家鄉(xiāng)的豬血丸》，可不可以？”老師沒想到連作業(yè)都懶得做的鄒峰一下子這么有熱情，大大表揚了他一番，要同學(xué)們向他學(xué)習。鄒峰高興得嘴都合不攏，簡直要騰云駕霧了。

鄒峰和鄒文是一對雙胞胎，兩個人從娘肚子里出來的時候，你追我趕，急匆匆的，弄得接生醫(yī)生手忙腳亂。父母也一時馬虎，沒記住誰先誰后。這樣，誰是哥哥，誰為弟弟，直到他倆上初中了也還沒扯清楚。鄒峰棋高一著，沖著比他矮、比他瘦的鄒文說：“反正別人一看你就像弟弟，我當哥哥好了。你得聽我的?！边@樣，才算兄弟分明。

他們真是性格分明，鄒峰風風火火，鄒文文文靜靜。吃東西的時候，他們的表現(xiàn)尤其明顯：一個像餓牢里放出來的，一個如才吃過沒多久一樣。他們家還不是很寬裕時，家里煮了些肉，媽媽怕他們打搶，便給他們一人用碗分了些。鄒峰三下兩下就把碗里的肉吃光了。鄒文碗里的肉還剩一半多。鄒峰饞得不得了，又不好公開搶。他靈機一動，突然用手指著外面說：“快看，門外坡上誰來了？好像是外婆呢?！编u文信以為真，掉頭去望，路上有兩三個人，可左看右看，根本沒看到外婆的影子。他回過頭來，看到碗里的肉少了幾塊。再看看鄒峰，他卻在認認真真扒飯，頭都不抬一下。鄒文皺著眉頭，想說又不知怎么說……看著這模樣兒，不知道的人，根本不會說他們是一對孿生兄弟?？蓪嶋H呢，確實是！

2.爺爺奶奶的小幫手

鄒峰、鄒文家住的地方叫銅鑼灣。臨街的一段河道中，巨石林立，其中有一個圓溜溜的大石頭，活像面銅鑼，流水直沖而來，轟然作響，人們便叫這里為銅鑼灣。一入冬，這里家家戶戶就忙起來了，電燈從天黑亮到天明，灶上的火燒個不停，忙著做豬血丸。銅鑼灣豬血丸的名聲，恰如被敲響的銅鑼，揚名在外呢。不少外地人特地來訂貨，買去辦酒席、送人，供不應(yīng)求。

這豬血丸，只能立冬后天氣冷下來才可以做。制作過程講究得很，一道工序不對，口味便要差些。

鄒文的爺爺奶奶是做豬血丸的行家，同樣是以豆腐、豬肉和豬血為原料，經(jīng)他們手做出來的豬血丸，總要比別人家的好吃。

眼下，離過年只有二十來天了，爺爺奶奶接的訂單還有好多沒做好。鄒峰、鄒文放了寒假，讓累得腰都直不起的爺爺奶奶松了口氣。鄒文的爸爸媽媽在鎮(zhèn)上開小百貨批發(fā)部，臨近年關(guān)也忙得很，但夜里還趕回家?guī)椭颇ツザ棺?。鄒文爸爸本來打算和別人家一樣，買部電動磨漿機來磨豆子，省力又省時，可爺爺就是不同意。他的理由是，石磨磨出的豆腐細嫩，電動磨豆機磨出來的要粗一些，做出的豬血丸自然沒那么好?！皠e人信任我們，搶著來買，就更不能馬虎?！睜敔斠环捳f得大家都沒了言辭。

其實，懂事的鄒文知道，上了年紀的爺爺奶奶還要這樣拼命做事是有理由的。鄒文爸爸平時愛打點牌，一次被熟人連哄帶騙拉上了賭場，輸了十來萬元，還欠下了高利貸……

鄒峰、鄒文每天早早起床，洗把臉就推磨磨豆子。兩兄弟手挨手，面對面，握著磨把轉(zhuǎn)呀轉(zhuǎn)，白白的豆?jié){，細細的豆渣，一股一股慢慢落進木桶。

兩兄弟剛學(xué)推磨時，像扯鋸一樣，怎么也推不順。奶奶示范說：“手松松地握著磨把，帶著磨兒轉(zhuǎn)，手臂一伸一縮，身子不要一進一退，那樣子累人……”

他們照著奶奶教的法子一練，果真輕松多了，感覺很好玩。不過，要兩兄弟一天磨三桌豆腐，就不再是好玩的事了。他們就是那么站著，腿都會酸……

鄒峰直說累，常坐在一邊歇息，要鄒文一個人又推磨又喂豆子。爺爺奶奶忙著燒火、煮豆?jié){、濾豆腐……一天到晚一個勁兒苦做。這中間，道道活都要費心費力。

鄒文也感到很辛苦，不過他忍著，悄悄地觀察著爺爺奶奶怎么做，揣摩著還有什么更好的辦法。

3.讓人不省心的搭檔

然而，寒假才過三四天，那天吃了早飯，一轉(zhuǎn)眼，鄒峰就不見了人影。鄒文上街找了兩圈，沒找著。只見街上人家貼年畫、打糍粑、殺年豬、寫對聯(lián)，到處一片忙碌。也有不少人圍成一桌一桌的打牌、搓麻將。玩鞭炮的小孩們興高采烈，放個不停，這兒響，那兒炸，接連不斷。鄒文悶悶不樂，獨自回家磨豆?jié){。

夜?jié)u漸深了，遠遠傳來一陣陣狗叫。河道中的“銅鑼聲”在安靜的夜里比白天更響亮，傳得也更遠。木門“吱呀”一聲響，鄒峰回家了。他臉也不洗，倒在床上便要睡。突然，電燈開關(guān)一響，雪亮的光塞滿屋子。還沒睡著覺的鄒文一個翻身坐起來，拉亮燈，狠盯著鄒峰。鄒峰有些心虛，趕緊解釋說：“有幾個同學(xué)硬要請客去網(wǎng)吧玩……”

“說話的巨人，行動的矮子。你要記著放假時當著老師和同學(xué)們說的話。開學(xué)時要是交不出這項作業(yè)，看你的臉往哪放？”

“我說是我們兩個人，不是我一個人寫呢。我愁什么？”

“是你表決心要完成這項作業(yè)的，又不是我，我不會做?！?/p>

“老弟，別吃了秤砣鐵了心，幫幫忙?！?/p>

“幫什么幫？你眼睛長到屁股上去了，看不見爺爺奶奶這么辛苦！”

鄒文夜里的話還是白說了，鄒峰聽了也是這只耳朵進，那只耳朵出。第二天起床后，鄒峰幫著磨了一桌豆腐，歇一陣要磨第二桌時，又不見了蹤影。鄒文知道，他又去了網(wǎng)吧?？磥?，他的老毛病犯了。在學(xué)校時，鄒峰好幾次都是深夜跑進網(wǎng)吧玩，被學(xué)校老師抓住，他才消停了一個多月。

鄒文咬著牙，鼓足勁，獨自磨好剩下的兩桌豆腐。他又幫爺爺奶奶燒火，翻一遍炕上熏烤得半干的豬血丸。

灶屋里煙熏火燎。爺爺熏烤豬血丸的方法讓他真不明白。別人是隨便用半濕半干的柴，燒不大不小的火烘干，但爺爺要燒上好幾種樹枝去熏。美中不足的是豬血丸表皮烏黑。不知內(nèi)情的人不敢吃，往往用刀削去黑皮，卻香氣頓失，味道差了很多。

鄒文在灶屋里走過來，走過去，干完這道活，又幫爺爺奶奶干那道活。他眼睛看，心里記，腦里揣摩著。他下決心要獨自做做豬血丸，試試自己的手藝。不過得爺爺奶奶同意……

傍晚，鄒文吃過了晚飯，忍不住向鎮(zhèn)上的長街走去。他要去網(wǎng)吧找鄒峰。鄒文找了幾家都不見人，好不容易才在街角的一個網(wǎng)吧里找到他。鄒峰玩游戲十分入迷，鄒文在他身邊站了幾分鐘都沒發(fā)覺。鄒文只好去推，鄒峰眼睛沒空看他，只是肩膀一聳，掙開身子不理他。鄒文只好再推。鄒峰抬頭一瞧，愣了，站起來。鄒文不說話，在明亮的燈下，眼光刺刺的，直盯鄒峰的眼睛。鄒峰穩(wěn)穩(wěn)神，不示弱，也盯鄒文。兩個人像一對斗架的公雞，又似乎在比賽，看誰的眼瞪得久，瞪得贏。就這樣，他們四目相對，眼里雷轟電閃……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漸漸地，鄒峰的眼神游移著退縮，他側(cè)開臉，看到旁邊去了。鄒文腳一跺，走了。鄒峰灰溜溜地跟在他身后……

4.第一次做豬血丸

一天連一天，離過年愈來愈近。年關(guān)時的日子，真像燃放的鞭炮，緊緊相連而且又快又響。一些小孩子如群兔子躥來躥去，在禾坪上，在院子里捉迷藏、玩花炮，還拍著手大聲唱：“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殺年豬；二十七，殺閹雞；二十八，打糍粑；二十九，烤燒酒；三十夜，拿起筷子呷……”好像大年三十夜已到了一般快活。

這些天來，鄒峰能多干點活了。但他就像蜻蜓點水，干一陣便走開一陣，走開一陣又回來干一陣。兩兄弟在一起也不多說話，還生著氣呢。爸爸媽媽的生意更忙碌了，吃住都在店子里，忙得沒空回家。爺爺奶奶腳不停、手不空，歇氣的工夫也沒有，連吃飯都匆匆忙忙。

鄒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這樣下去，爺爺奶奶怎么支撐得??？他不聲不響，盡量多干點活。令他高興的是，爺爺奶奶不僅同意他獨自做兩桌豆腐的豬血丸，還十分支持，說：“想怎么做就大膽地去做，人就是要學(xué)著闖?！彼麤]想到爺爺奶奶這么信任他，勁兒更足了。好幾天，他一直在揣摩，在腦海里放電影似的將做豬血丸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復(fù)習一遍。他決定要做一點小變動——包上一層薄紙來熏豬血丸，這樣便不會沾那么多煙灰，容易洗，又好看些。

他說干便干，一天便把兩桌豬血丸給做好了。豬血丸上炕熏烤了好幾天，他還是心神不寧，擔心會不會搞砸。

“呀，咸得進不了口！”爺爺一聲驚叫把鄒文兄弟倆從睡夢中驚醒。原來，爺爺蒸了幾天前做的豬血丸來試味道。爺爺趕緊又嘗了另一個豬血丸，說：“這就寡淡的，一點鹽也沒放！”爺爺急壞了，明天人家就要從外地趕來取訂的貨，這兩篩肯定交不出去，怎么辦？

“唉，只怪我一時大意，那天要峰伢仔幫我把稱好的鹽和進豆腐。哪知他毛手毛腳，把鹽全放在一桌豆腐里了?！睜敔敿钡孟駸徨伾系奈浵仯瑢嵲跉獠贿^，抓起一根竹枝丫要抽鄒峰。鄒文見了，連忙扯住爺爺?shù)氖?。鄒峰趁機溜開了。鄒文說：“爺爺，莫急，嘗嘗我前些天單獨做的那些豬血丸，看可不可以?！彼槔貜幕鹂簧系暮Y子里取出一個紙包的豬血丸來，撕掉紙，只見表皮黑中帶亮，正好。他趕緊洗了洗，煮熟切好。爺爺先拿起一小片，對著光一看，通紅透亮，再送到口中一咬，咂吧咂吧，細細品味著：“好，文崽崽做的豬血丸比我做的還好！”奶奶笑了。灶屋的柴煙中一片歡樂，火旺旺地燃燒著……

5.寫下精彩的故事

鄒文長長地舒了口氣。晚上，他在電燈光下寫下了《家鄉(xiāng)的豬血丸》。

開學(xué)后，班上、學(xué)校都進行了評比，《家鄉(xiāng)的豬血丸》獲得了一等獎，被選進了學(xué)校的校本教材。老師很興奮，特意在班上念給同學(xué)們聽：

家鄉(xiāng)的豬血丸

我們家鄉(xiāng)的美食數(shù)不勝數(shù)，最出名的是豬血丸。寒假里，我們向爺爺奶奶學(xué)習了制作方法，親手做出了豬血丸。

做豆腐得先選好大豆，用水浸一天一夜，再用石磨慢慢磨成豆?jié){。豆腐做好后，瀝干水，就可以做豬血丸了。

為什么叫豬血丸？因為這丸子里加了適量的新鮮豬血。爺爺告訴我，每桌豆腐要放6斤左右的豬肉，選豬脖子上的五花肉最好，切成花生米粒那么大，與豆腐一起拌均勻。放入適量的鹽，在大鐵鍋里用手攪拌。和勻以后，做成橢圓形的坨坨，再用柴火慢慢去熏。

爺爺奶奶做的豬血丸為什么特別好吃呢？最大的秘密便在熏丸子所用的柴火上。豬血丸一般在半個月內(nèi)熏烤好。爺爺先用松樹枝熏，這樣色澤好；接著用梽木柴熏，便可以讓丸子軟硬適中；再用楓樹枝熏，會軟中帶脆；用柏樹枝熏烤，則香味濃厚……最后把這幾種柴配合起來熏。還要常翻動，讓豬血丸各個面熏烤均勻。熏到用力去擠也壓不爛豬血丸的表皮時，就大功告成了。你把豬血丸蒸熟后，趁熱切成片，對光一看，若通紅透亮，便是上品。

我們?yōu)榧亦l(xiāng)有這么好吃的豬血丸高興。我們要更加努力，把家鄉(xiāng)的豬血丸做得更好，讓它香得更遠。

老師讀得非常投入，同學(xué)們聽得津津有味，好像在品嘗香噴噴的豬血丸。老師念完后，教室里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鄒峰聽著聽著，在座位上如坐針氈，感覺臉上火辣辣的。他不敢看老師和同學(xué)們的眼睛，低著頭，數(shù)著教室里的桌子腳、凳子腳。因為鄒文在文章上署了他們兩個人的名字……

這天放學(xué)后，鄒峰主動擠進廚房，把菜端出來，幫奶奶擺好餐桌。奶奶驚訝地說：“喲，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爺爺卻一個勁地望著鄒峰笑：“這才有哥哥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