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前事（組詩）

陳均

夜深了

一只螃蟹，蘸著月色，爬進掌心。

它繞著圈，自東向西，搬一個字。

全身著火，又不驚惶，安坐硯床。

夜海反復，翻今昔愁，萬物日靜。

思想碎片

所有的事物都在走，到鳥的身邊，

一種獾跑，兩類士兵，幾重自我，

職務總是誤人;司機的眼里閃爍

玫瑰之火焰，凝結于夏日之枯井。

荷葉也在喪失僅剩的聽力，

男子剛剛從泥污里站起，

就變得稀疏難看，像是

被神筆點染的菱花鏡面。

偷取的是一半的光，夜晚里

混合著憂傷的男女窗邊談話，

個個都想躺在自己的尸骨上，

已忘記手指上還沾著戲劇蜜糖。

我仍是覺得難耐，對世界的遵從，

誰眼中的一瞬將人拘役至死，

誰能潛入植物肌理以合并宇宙，

卻被撕裂，物質的形狀日夜吹拂人類思想殘片。

廚虜夜話

三顆行星散失在不同的軌道，

一個是豬手星，總是嗅鍋鏟。

還有一個虎耳星不說謊，只

旋轉著羊毛星的光暈。黎明

來了，塞進被里;黑暗降臨，

點亮字靈。

三顆行星上的氣候啊更難說。

圣誕節(jié)下雨，大寒時說話像

冰川在懸浮，一直游到鼓樓。

立春還不遠，但容貌都綠了，

可以做一碗紅豆湯，彼此碰

觸就歡笑。

彗星的尾巴，掠過調皮窗戶。

行星們安坐在桌旁，數(shù)著那

古老的符號：八卦是我們的

世界，黑洞是他的奇怪小說，

燦爛的幾何體呈現(xiàn)于孩子的

青青腦海。

即使在陰天，三顆行星依然

沖撞宇宙房屋，行走于絕壁，

在燈下捉著玄幻而有趣的蟲。

一個默默流淚，一個手托碗

碟，一個看電視劇，而暮光

若醬油瓶。

皇帝的宴會。是你融化了冰

激凌的美味？是她如眉黛漸

遠？是他俯首于食物的無常，

一切都消散了，世間的存在

仿佛我們睡覺但他們還是破

碎的人物。

無題

有時候，午間，一個人走進門，是幽靈。

靈魂，有時候，一道昏濁的光，射懸空之冷酸。

蹣跚窗臺地，鸚鵡粒，有時候，纏您如火焰。

煙云遍臉，波濤即桃源？站立為他兩分鐘，有時候。

記敘

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夢境中

不知名的武士，

當然面目模糊，而

咕噥含混的感嘆詞、助詞與動詞，

有一回，它從云端倒栽蔥;

又一回，它離我很遠，直到天盡頭。

還有翻越房頂，

遇到一群痛苦襤褸酒鬼;

書頁里突兀長出大山，

山中茂密森林，

貓咪溫柔在沙發(fā)深處。

一位快遞員騎著電動車，

閃電點燃陰郁之火。

太多了，

誰能發(fā)一頓壞脾氣？

你走過來，

攜帶夜晚的氣味，

冰在齒舌間搖蕩。

婦女節(jié)

你不過是一個會計，

耳畔之音日夜在說，

有時焦煳，有時不緊不慢，

如墻上停滯多年的時鐘。

夢中一切都大呼小叫，

女子的臉拉長似猴形小提琴，

小夫妻緊緊貼在玫瑰花瓶上，

仿佛懸浮于某個唐朝時空的墓園，

依舊家居生活。

你是一個頭腦高速運轉的會計行星，

你手頭上的無限已經(jīng)快到期了……

當我返回書房時，

盆里的水還在戲舟么，

隱見一人揮刀砍削月中的核雕人像，

窗口吹著不息的南風，

一只黃金獅子乘坐來世而來。

無用

清晨靜靜降落的

歲暮忽然又離去

一只翠鳥棲枝椏

像是二十年前的

朋友在耳畔散步

用英語與方言說

混雜動物園狂歡

行于群猴與駱駝

一種過于孤獨及

過于喧囂的孤獨

回響在骨灰罐里

分子在回旋曲笑。

不知春風附秋月

電影院黑暗一瞬

如今長久存于井

中憂郁凝聚之眼。

新月

一位老者坐于長椅等春去夏返。

世上還有無盡的少年與珍寶。

兩千年你沉溺于海的氣氛神奇，

孤雁如雨盤旋在書頁上空的魂。

靜悄悄墜下的不是思想與驚訝，

斷雁的腳步聲叩響空無圖書館。

只要那一刻宇宙飛船掠過新月，

你望著彼此如窗外飛舞的兔影。

父親節(jié)

我，和父親，走在一條高速公路上。

我，和父親，走在一座明代石橋上。

我，和父親，走在庭院草徑上。

我，和父親，已走在不同的世上。

兩旁的灌木緊緊罩住綠衣。

卡車“嗖”的一聲，如衰退的亮星。

煩悶的綠藻圍困住釣魚客。

被削掉半個腦袋的獅子屈身嗔目。

石榴樹、無花果、翠竹急躁繁言。

葉底螳螂忙于捕獵翩飛粉蝶……

年復一年，萬物孤枕，冷似妝臺。

不安的深夜窗沿，皺眉擠眼鬼魂。

燈前事

霧霾如此，

深夜聽到高空的虎嘯亦如是。

他走到窗前，凝看手掌，

哪些路途，已走過，但白馬依舊垂首。

醫(yī)院、超市、茶樓、早點攤上芳香四溢的粥餅，……

都將成了不可觸及的景物。

存在于思慮，就意味著永恒嗎？

綠楊年年濃，人兒亦從此處行。

數(shù)數(shù)杏仁，但別把自己也數(shù)入，……

酒醒后，從房門飛奔至廚房的，是穿藍袍的微物之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