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舊事

劉禺緗

人生如寄，縹緲若萍。初遇情真，攜手走過幾程山水，竟再也尋不回純凈的當(dāng)年。云聚萍散，世事無常，萬物山河不曾轉(zhuǎn)換容顏，是我們在倉促長大。那么多的曾經(jīng)來不及回憶，那么多的故事來不及敘寫，還有那么多的人來不及好好遺忘。

我從小便住在洗墨池邊。能回憶起的兒時，這池便占了大部分。

春日的洗墨池是布滿生機的。池里殘余的浮冰還未消融，萬物開始了野蠻生長。池邊的柳樹生出了柳絮，微風(fēng)過處，讓人又惱又愛。最秀麗的還是那常綠的竹，雖不像竹林的竹那般高挺修長，點綴在這池邊卻也別有風(fēng)味。一場無聲細雨，滋養(yǎng)萬物，竹筍則是重生。溫潤芬芳的泥土，細小的竹筍，冒出尖尖小角，僅一夜之間，拔節(jié)而出。有頑皮的孩子將竹筍挖出，遭到過路的大人的指責(zé)，丟下竹筍落荒而逃。我想這也許是兒時的我吧！

洗墨池的夏是在人們衣物逐漸變少時不知不覺到來的。我喜歡在池邊喂魚，碧綠的池水襯著魚群顯得更加神秘空靈。池中以黑色的小鯽魚居多，但偶爾也有紅色的小金魚，皆若空游無所依。有時也會有幾只小烏龜來搶奪食物，無奈他們太笨拙，到了嘴邊的食物都被魚群搶了去，只能悻悻離去。猶記小學(xué)放學(xué)回家，這里是我的必經(jīng)之路，有時考試考砸了便撿起路邊的石子，朝池里用力扔去，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驚得魚兒躍出水面，心里便會平靜些許。

最喜愛的是這洗墨池的一汪秋水。我總跟人說，在清秋的洗墨池邊，可以聞見秋風(fēng)的味道，那是一種難以與君說的氣息，帶著淡淡的清涼，微微的明凈，還有淺淺的傷感。我喜歡這一池秋水，無塵潔凈，碧綠如洗。這個季節(jié)，風(fēng)藏柔情，水含冷韻，多少溫暖的故事找到了主角，多少久別的故人得以重逢。莊子著有《秋水》，言說人應(yīng)該如何去認知外物?！对娊?jīng)》曾寫“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亦是在秋水河畔，尋覓那位衣袂翩翩的絕代佳人。對我而言，這一汪秋水便是我最好的慰藉。

江南的冬亦有漫天紛飛的雪，落于黛瓦青墻，落于舊庭深院，落于石橋小舟，就如緩緩而至的白衣女子，潔白輕盈，純潔無瑕，洗墨池的冬便有這番意境。雪從黃昏開始飄落，冬日的夜來得特別早。雪中的光陰緩慢而溫柔。圍爐品茶，剪紙插花，靜賞池邊飛雪，淡看風(fēng)塵世事。洗墨池的雪，帶著洗墨池的秀麗，洗墨池的柔美，款款行來，別致飄逸。時光如雪來去無痕，多少人在夢中癡情等待，多少人在夢外孤單徘徊。也許多年以后，最不能相忘的還是洗墨池邊的一抹冬色。

如果每個人都是人世間的匆匆過客，當(dāng)無意去留聚散。我徜徉于洗墨池之畔，也許在等待一場前世之約，也許是某個丟散的故人，也許是一朵錯過的梔子，也許是一只失伴的鷗鷺。我與洗墨池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