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友情熱乎乎

不飛

請你相信，我很重視這段友情，我期盼不久后，更加成熟的我們能有再見面的那天……

1

十四歲的藍曉曉在探視室外坐著，一動不動地盯著墻上的鐘，一臉煩躁。十五分鐘后，奶奶終于從里面走出來。

“奶奶，您太慢了?！彼{曉曉挽住奶奶，迫不及待地要離開這里，奶奶無奈地搖了搖頭：“曉曉，他是你爸爸，要懂事些，知道嗎？”

藍曉曉敷衍地點了點頭，離開的腳步卻更快了，直到完全走出這里——青山監(jiān)獄，她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仡^看了眼那高聳的圍墻，她暗暗希望，下次探監(jiān)的時間可以再慢一點到來。

四年前，藍曉曉和許多人一樣，擁有一個溫馨和睦的家?？墒?，突然間一切都變了，先是媽媽病重，再是爸爸傷人入獄，隨后，媽媽大受打擊，撒手人寰。年幼的藍曉曉在七大姑八大姨那略帶同情的指指點點中，被爺爺奶奶接回了家。

從那時候起，藍曉曉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很快，四年過去了，升上初中的藍曉曉發(fā)現(xiàn)同情她的人沒有了，嘲笑她的人卻一直存在，同學們因為她爸爸的事情冷淡疏遠她，鄰里也總會有些不好聽的話傳過來。藍曉曉一開始還會傷心難過，后來完全麻木了。她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將學校里的各大獎項盡收囊中。

2

那天，藍曉曉做完值日走出校門，第一次遇見了蔣雪佳。

剛?cè)攵臅r節(jié)，涼意漸濃，街上行人都裹緊了大衣，只有一個女孩穿著一件單薄的風衣，還瀟灑地敞開著。她站在賣烤番薯的攤位邊，正準備接過熱騰騰的烤番薯，一個抬頭就和藍曉曉的眼神撞在了一起。還沒等藍曉曉轉(zhuǎn)移視線，就看見那個女孩朝自己揮手：“要一起吃嗎？我請你！”

直到藍曉曉捧著烤番薯和陌生女孩坐在公園里的石椅上，她才晃過神來，暗罵自己怎么就接受了陌生人的東西……女孩似乎看出她的疑慮，哈哈一笑：“放心，我不是壞人！吃吧吃吧！”

在這段時間里，女孩一直滔滔不絕地說著話：“我叫蔣雪佳，隔壁中學可憐的初三生。你們學校就是比我們學校好，烤番薯都特別香，好吃好吃！”

藍曉曉看她一眼，不知道該怎么接話：隔壁中學是這里最好的中學，每年有無數(shù)家長想讓孩子進去，在她嘴里倒成了無所謂的地方了。

默默吃完了烤番薯，藍曉曉開始斟酌著怎么和她道別，卻被蔣雪佳一把攬住：“大家都嫌我嘮叨，你話不多，倒很合我脾氣呀。明天我還來，你等我，我們再吃烤番薯！”

藍曉曉并不當真，她想：真是個怪人。

結(jié)果第二天，藍曉曉剛走出校門，就看見蔣雪佳雙手各舉一個烤番薯朝她走來，那張揚自信的模樣，好像巴不得全世界都看見她一樣。

蔣雪佳依舊不停地說著話，藍曉曉依舊沉默不言，等吃完烤番薯，藍曉曉就在蔣雪佳熱情的告別聲里走回家。

一周很快就過去了，周五，在她吃完烤番薯的時候，蔣雪佳突然掏出兩張券，得意洋洋地說：“曉曉，看在我們是朋友的份上，我誠摯地邀請你周六和我一起去游樂園玩?！?/p>

藍曉曉眨眨眼：“我們是朋友？”

蔣雪佳瞪大眼睛，反問：“我們不是朋友嗎？我們可是烤番薯之交，熱乎乎的友情早就上市了！”

這不是夢，藍曉曉捏捏自己的臉頰，發(fā)現(xiàn)會痛。

第二天，藍曉曉早早地起床了，奶奶關(guān)心地問：“曉曉，今天也去學校？”以前的周末，藍曉曉都會去學校里的圖書館窩上一天，可今天不一樣，藍曉曉甜甜一笑：“奶奶，今天我要和朋友去游樂園玩?！?/p>

還沒走到游樂園的大門，藍曉曉就看見蔣雪佳大步跑來：“快點快點，等人多了可得排很長的隊了。”

藍曉曉已經(jīng)很多年沒來過游樂園了，突然來了，反而不知道從何玩起。蔣雪佳想了想，提議先玩海盜船，結(jié)果一趟下來，藍曉曉沒什么感覺，蔣雪佳倒是頭暈惡心了。她以為接下來會換個溫柔的項目，可蔣雪佳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把她拽到過山車那里，結(jié)果可想而知，蔣雪佳吐得眼冒金星。藍曉曉不忍心地道：“你這體質(zhì)，還那么喜歡玩這些刺激的項目？”

臉色略顯蒼白的蔣雪佳瞪了眼藍曉曉：“你以為我喜歡啊，還不是為了陪你這個‘家里蹲的宅女玩，我才豁出去的，傻！”

藍曉曉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想，蔣雪佳真好。

太陽西下的時候，藍曉曉委婉地表達了要回家的意思，蔣雪佳向藍曉曉做了最后的提議：“我們?nèi)ネ嬉淮闻雠鲕嚢??！?/p>

說到碰碰車，藍曉曉記起了許多事。小時候，她也來過游樂園。因為年紀小，爸爸媽媽只帶她玩碰碰車。爸爸坐在她身邊，和她一起操控車子，媽媽一臉寵溺地站在場外給他們拍照?；貞洓坝慷鴣恚屗鋈簧鰩追指锌?，她主動拉著蔣雪佳去碰碰車區(qū)域：“好，我們?nèi)ネ媾雠鲕??！?/p>

告別了游樂園，蔣雪佳非要以姐姐的身份護送藍曉曉回家，藍曉曉拗不過她，只好答應。路上，藍曉曉和蔣雪佳的身份好像互調(diào)了一樣，藍曉曉滔滔不絕地說著話，蔣雪佳安靜地聽著。

“媽媽生病了需要錢治療，可是家里已經(jīng)沒錢了，爸爸去找朋友借錢，后來和對方發(fā)生爭執(zhí)，他傷了對方，對方癱瘓了……爸爸被判了刑，媽媽知道這件事后病情加重，很快就去世了。雖然我知道爸爸是為了媽媽才做了壞事，可我就是無法面對他。如果他沒有傷人入獄，媽媽也許還能活得更久一些，而我也不會一直生活在大家的嘲笑里……”藍曉曉的眼圈開始泛紅……蔣雪佳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良久，才輕輕地說：“曉曉，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這樣的話，她已經(jīng)聽了太多次，但是藍曉曉不想浪費新朋友的勸慰，她點點頭：“嗯，我知道。”

3

一天放學，藍曉曉約了蔣雪佳去書店逛逛，可她前腳才踏出教室，就被學習委員江可堵了回來。江可將手里的掃把塞到藍曉曉的手中：“跟你商量下，今天我臨時有點事，你替我值日吧?！彪m說是商量，可這語氣里哪有商量的意思，藍曉曉剛想拒絕，就被江可推了一把：“快去把教室掃干凈吧，值、日、生！”

藍曉曉默默忍下，不甘地準備掃地，卻在下一秒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藍曉曉今天也有事，做不了值日生，你還是自己打掃吧?！笔Y雪佳突然出現(xiàn)，然后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還在發(fā)愣的藍曉曉火速拉走。

“你誰??！多管閑事！”江可怒喊著。蔣雪佳回頭給她一個鬼臉：“我是藍曉曉的朋友，我就管得著！”

這一天，藍曉曉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即使奶奶告訴她，爸爸的探監(jiān)時間又到了，她都沒有表現(xiàn)出排斥。相反，她還主動提出想帶個朋友去見見爸爸，奶奶露出欣慰的笑，摸摸藍曉曉的頭：“我們家曉曉長大了。”

藍曉曉想，是蔣雪佳的出現(xiàn)讓我感受到了溫暖，她讓我知道生活還可以繼續(xù)幸福美好下去，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太執(zhí)著于過去，對爸爸也是。無論過去他做過什么，未來，他仍是我長長的時光中不可缺少的溫暖之一，不是嗎？

“曉曉，我不想去?！甭犃怂{曉曉的話，蔣雪佳低著頭，似乎很艱難地說，“因為要去那種地方，還是會怕怕的吧，畢竟……”

后面的話她沒再往下說，藍曉曉并沒有太驚訝，實際上，她已經(jīng)覺得自己太過莽撞了，有誰會把朋友往監(jiān)獄里帶？

她理解蔣雪佳，雖然對無法向爸爸介紹她感到遺憾。不過，等爸爸出來后，再介紹他們認識也不遲啊。想到這，藍曉曉又將笑臉揚起，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蔣雪佳反常的沉默。

之后的幾天，蔣雪佳沒有來找藍曉曉。直到藍曉曉收到蔣雪佳的信，才知道蔣雪佳大概不會再來找她了。

信的內(nèi)容很簡單，只說自己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地方，除此之外還有一張照片，那是她們在游樂園唯一的合影。藍曉曉不敢相信好好的一個人，怎么突然就走了。她跑到隔壁中學去打聽，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那里壓根就沒有蔣雪佳這個人。

蔣雪佳就像是一場夢，夢醒了，人也不見了。

4

藍曉曉在奶奶的鼓勵下獨自走進探視室，她坐到椅子上，看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人走進來，坐在她的對面。然后，她聽到這個四年沒見過的男人，用沙啞的嗓音開口了，他說：“曉曉，好久不見。”

所有的情緒都在這簡單的話語里蕩漾開來，藍曉曉揉揉發(fā)酸的鼻尖，張開嘴：“爸爸，我很想你?！?/p>

之后，藍曉曉簡單地講了講這四年里自己學習生活上的事。然后，她從口袋里拿出了那張珍貴的照片：“爸爸，左邊這個女孩是我的好朋友，她叫蔣雪佳，她非常非常好。”

話音剛落，她就發(fā)現(xiàn)爸爸的臉色蒼白了許多，他仔細看看照片，緩緩開口：“曉曉，這個女孩我認識，雖然隔了好幾年，但是她沒有太大變化。她的爸爸就是我曾經(jīng)傷害過的那個朋友……”他看看藍曉曉，沒有說下去。

藍曉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她想，原來，這就是蔣雪佳離開的原因。

寒假開始，春節(jié)將至，大街小巷播放著熱鬧的過年歌曲，人們擁擠著買年貨，打折的商品琳瑯滿目。而就在這樣的喜慶氛圍中，藍曉曉收到了蔣雪佳寄給她的第二封信，寄件人地址那一欄寫著N市，她坐在奶奶身邊，緊張地拆開信。

“曉曉，請原諒我的突然離開，想必你也知道了……叔叔來借錢的那天，我剛好在家，我看到叔叔請求爸爸幫助，也看到爸爸在落井下石，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他激怒了叔叔，最后……一開始我是恨你的，所以我向媽媽打聽到你的消息，想來報復你，但偷偷觀察過你后，我卻發(fā)現(xiàn)你一直過著近乎‘懲罰的生活……我突然醒悟過來，我不該恨你，你是你，叔叔是叔叔，我很慶幸，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和你做朋友，我很開心……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快樂地相處下去，直到你突然提出帶我去見叔叔時，我退卻了。我還沒做好面對那段過去的準備，所以對不起，我選擇不告而別，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對你從何說起……

“但請你相信，我很重視這段友情，我期盼不久后，更加成熟的我們能有再見面的那天……”

藍曉曉笑了起來，陽光透過窗戶灑進屋內(nèi)，鋪了一地金色，這個冬日的午后，竟讓人覺得沒有冷意，有的只是從心里溢出來的溫暖。

多年后，我們一定會感嘆此時的分別，因為它是為了讓我們更好地相遇。

盧松摘自《少年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