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晨
(中國人民大學商學院,北京 100872)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學者不斷地學習西方管理研究的研究范式并逐漸嘗試在國際主流期刊上發(fā)表與中國本土有關的管理研究論文。但是從世界范圍看,北美之外的其他情境,管理學研究的影響還十分有限[1]。事實上,研究者很少致力于在新的情境下開發(fā)新理論或者對某種特定的情境做出解釋。本土化管理研究則起步更晚:從2006—2016年,在CSSCI收錄以及SCI來源的期刊中,以“中國情境”為關鍵詞的文章共有132篇,只有23篇在構念界定、測量以及理論的構建上充分考量了情境在其中發(fā)揮的作用。同時,132篇中國情境的管理研究文章中的106篇發(fā)表于2010年之后。從現(xiàn)有文獻看,學者們對于管理研究的“情境要素”重要性的認識嚴重不足[2]。
無論是國際頂級期刊還是國內核心期刊,真正對中國情境做出明確界定的研究不多,而這是情境化研究的基本前提[3]。現(xiàn)有管理學研究的情境化方法更多是追隨西方的研究范式——簡單把西方已有的理論進行調整或采用西方的測量工具和數(shù)據(jù)搜集方法在中國本土收集數(shù)據(jù)——實際上這并不利于我們理解不適用于這些研究范式的情境[3],同時,Barkema等[4]指出,這種做法也正是管理學研究中多數(shù)研究問題的理論根源。因此,盡管題為情境化研究,多數(shù)類似研究追隨西方的研究范式,反而忽視或者模糊了對真正意義上的情境要素的識別,更沒有情境化的研究方法。這不但無法發(fā)揮情境要素在構建理論中的作用,還會對本土管理理論的構建帶來理論泡沫的威脅。因此,這類研究雖對已有的知識具有累加性貢獻,卻無法對中國或亞洲情境中的管理實踐提供新見解和新洞見[5]。
管理研究的兩個使命是:發(fā)展管理理論、指導管理實踐[6]。然而現(xiàn)實是,管理理論的發(fā)展面臨兩大困境:首先,管理理論發(fā)展緩慢,重大理論創(chuàng)新少見。其次,管理理論在解決現(xiàn)實問題時的表現(xiàn)乏力[6]。這與過往幾十年中國管理研究者沒有做到真正意義上的情境化有很大關系。這樣不但不能促進理論的發(fā)展,還會造成理論的謬誤和理論與實際的脫節(jié):這是因為符合“切題性”的理論都是情境化的理論。情境要素對管理研究對象的影響表現(xiàn)在:首先,現(xiàn)象在某種情境下所表現(xiàn)的獨特性。其次,現(xiàn)象本身含義的獨特性。再次,現(xiàn)象與現(xiàn)象之間關系的強度受到情境要素影響的獨特性。最后,情境要素在理論邏輯上解釋不同現(xiàn)象之間關系的重要性[3]。如果這種現(xiàn)象的獨特性、關系的強度以及情境在理論邏輯上解釋這種現(xiàn)象關系的重要性因為情境的變化而有明顯不同,則這種現(xiàn)象稱為與情境敏感的現(xiàn)象[3]。顯然,情境敏感的現(xiàn)象需要有情境化的理論與之相適應,否則沒有情境化的理論就無法解釋情境敏感的現(xiàn)象,同時會造成理論泛濫——本是由于情境化要素導致的現(xiàn)象會因為情境化要素提取的失敗而歸于其他解釋,而這會造成理論與實際脫節(jié)。即使是情境不敏感的現(xiàn)象,這樣的理論也需要在情境要素中得到驗證。情境化要素的準確識別,對于構建有價值的情境化理論,同時避免理論泡沫有重要意義。因此,我們在構建理論時,必須充分考慮對我們的研究對象和理論構建產生影響的情境要素。
此外,對人與情境相互作用的研究,也是某領域學科能力的體現(xiàn)[7]。同時,情境化的研究更有利于我們表達研究的應用性[2]。管理實踐中,中國式的管理實踐越來越多地不同于西方的管理實踐,中國文化下獨有的特征也不能運用于西方管理研究的主流范式。無論是從學術視角還是從實踐視角來看,我們都需要有對中國情境中的組織行為的有效描述,以及解釋中國組織行為的有效理論[3]。
綜上所述,多數(shù)現(xiàn)有的情境化研究忽視或者模糊了情境要素的界定,而情境化的過程也比較隨意和魯莽,這是導致多數(shù)情境化研究難以具有理論貢獻和創(chuàng)新的重要原因。但絕不能因此而否定本土管理研究自身的價值。中國本土管理研究不是有沒有的問題,而是應該怎樣去做以及在什么樣的層面上進行情境化的問題。為中國本土管理研究找到中國情境的理論化解讀方式,為本土管理研究者尋找情境化的路徑,對于構建真正的本土管理理論,解釋、描述和預測中國本土管理實踐的現(xiàn)象意義深遠。
“情境”二字,《辭?!分傅氖恰扒闆r、環(huán)境”。情境既可以是外部環(huán)境,也可以是個體對外部環(huán)境特有的解讀方式、決策的邏輯、思維過程和個人特點[3]。因此,“情境”具有層次性的環(huán)境特征,可以包括大到宏觀情境,比如社會、文化以及政治環(huán)境,小到個體層次的主觀情境,比如個人的認知圖式以及價值觀。Johns[2]認為,在宏觀層次與個體層次之間還有“中觀情境”(Meso Context)。主觀情境包括在中觀情境中,中觀情境包括在宏觀情境中。
這種情境的層次性決定了理論在什么范圍下增殖。部分學者憂慮,情境化會帶來理論的碎片化,尤其是在過低的層面,情境化確實會帶來理論過于散碎的問題。因此,在什么層面上識別情境要素是構建情境化理論必須面臨的問題:首先,情境化的層面過低,不利于理論的整合,容易造成理論的碎片化,而站在情境化的最高層面,試圖尋找一種普適理論,則如前所述,也不利于管理理論的健康發(fā)展,既不利于理論的切題性,也不利于對實踐的指導。因此,在一定的層面上尋求理論情境化的過程,是彌合理論與實踐脫節(jié),避免理論泡沫的最好辦法。理論情境化合理的層面是,在這種層面下的所有情境具有顯著的區(qū)分性,這種區(qū)分性表現(xiàn)在,如果不在該層面對理論進行情境化的構建,那么更高層面的理論在解釋管理現(xiàn)象的外部效度時會顯著降低。其次,在更低層面劃分情境會造成理論冗余。比如在某個層面進行理論情境化,并不會帶來管理理論解釋現(xiàn)實現(xiàn)象效度的明顯增加,則筆者認為在這樣的層面進行理論情境化會帶來理論冗余。
Leung 和Morris[8]在構建情境的動態(tài)框架時指出,情境要素是對個體行為產生影響的個體價值觀、認知圖式和群體規(guī)范。而Gelfand等[9]的研究表明,價值觀、群體規(guī)范的顯著性會因東西方而明顯不同。正如Barkema等[4]指出,必須考慮的是,中西方的文化特征、價值假設以及行為規(guī)范的差異等能夠明顯增加西方理論在解釋中國本土研究管理現(xiàn)象理論的外部效度的要素。因此,本文考慮以中西方文化的基本差異作為構建中國情境的切入點。
一方面,中西方文化差異代表著世界的兩類界限鮮明的價值取向、認知結構和行為規(guī)范的文化要素。作為一種宏觀情境,這種文化差異覆蓋了世界上多數(shù)的群體,也會從國家到個體呈現(xiàn)一致的文化烙印[10]。因此,中國和西方的組織現(xiàn)象都具有情境敏感性。顯然跨越中西方情境要素的差異去構建一種普適的理論,是不符合管理理論發(fā)展的使命的。另一方面,以中西方文化差異作為情境化層次的劃分具有明顯的區(qū)分度,在更低的層面情境化造成理論泡沫的同時卻不利于真正情境的刻畫。顯然,滿足中國文化特征或西方文化特征的國家又有很多。因此,繼續(xù)以國家層面區(qū)分情境又會造成理論泡沫。而僅僅以國家為情境的代理變量刻畫情境會顯得無力[10]——中西方文化在區(qū)分個體行為規(guī)范的效度上已經被大量的實證研究所證實。情境化的層次應該止步于中西方文化差異這一宏觀情境。因此,識別中國情境的前提應該是識別那些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不同的影響個體價值觀、認知結構和行為規(guī)范的要素。
中國作為世界最早最為重要的文化發(fā)源地,加上改革開放后中國經濟在世界經濟舞臺占據(jù)的重要位置,盡管管理研究在相當程度上以高度市場化的西方理論為主導,但是,把“中國情境”納入管理研究是理論和現(xiàn)實的雙重需要。Bruton和Lau[11]認為,中國情境對發(fā)展管理理論大有裨益,但中國情境并沒有發(fā)揮其真正價值的原因是研究者對本土文化缺乏自信,導致情境要素難以得到有效識別,情境要素在理論中發(fā)揮的作用也沒有機會得到澄清。由于其理論貢獻不足,從而導致在較長一段時期內中國管理研究追隨效仿西方的研究范式,這一過程中研究者對本土文化的自信進一步喪失。因此,中國情境化的管理研究多數(shù)屬于Barney 和Zhang[12]所謂的“管理理論的中國化”,而這距離其成為“中國化的管理理論”還有一步之遙:識別情境要素的邊界,明確情境要素在解決現(xiàn)象關系以及現(xiàn)象本身的獨特作用。
標題含有“中國情境”的文章經常以簡單的“儒家文化”或者“傳統(tǒng)文化”代替對情境要素的進一步解讀,這種解讀往往是模糊的、不確定的。如前文所述,中國文化中區(qū)別于西方文化的特質是解讀中國情境的切入點。本文把中國情境界定為中國文化中那些區(qū)別于西方的價值體系、社會結構、人際關系和群體行為規(guī)范。
通過與西方的人際關系格局做對比,費孝通[13]則認為,中國傳統(tǒng)鄉(xiāng)土社會是“差序格局”。按照費孝通的觀點,差序格局產生的經濟基礎是中國傳統(tǒng)的農耕經濟文明。因此,不像西方的游牧經濟,中國的社會結構以家庭為單位。因此,以家庭成員關系為基礎、基于血緣關系親疏遠近的“人倫差序”就構成了中國社會的“差序結構”。而西方的“團體格局”中,每個人在人格上是平等的, 每個團體分子與團體的關系是相等的, 團體不能為任何人所私有。因此,個人與團體、個人與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是很明確的。在家庭成員與家庭的關系上,個人有較明確的權利和義務[14]。農業(yè)文明時代的特征, 是人文觀念建立在農業(yè)經濟基礎之上,經濟倫理觀念表現(xiàn)在產業(yè)經濟行為上就是人為對產業(yè)序列和社會分工施加倫理影響[15]。
相比西方的團體格局,費孝通[13]認為,中國的差序格局體現(xiàn)的則是自我主義?!霸诓钚蚋窬种? 社會關系是逐漸從一個一個人推出去的,是私人聯(lián)系的增加, 社會范圍是一根根私人聯(lián)系所構成的網(wǎng)絡”。于光君[14]認為,這個網(wǎng)絡是富有伸縮性的, 關系范圍是有限度的。在圈子所及范圍是自己人,圈子以外則是外人, 對待圈內人和圈外人的態(tài)度是不同的。圈子中心是一個“己”,這個“己”是自我主義的。這個“圈”就是“己”的界限。明確了這種界限,我們就知道,中國社會人際關系的邏輯起點是“己”??鬃右恢闭f的“克己復禮”也沒有超出“己”的范疇。閻云翔[16]指出,費孝通實際上已經指出差序格局下沒有平等的個人,也沒有由平等的個人組成的大大小小的團體,有的是時時事事由己推人的自我,以及通過人倫紐帶將自我聯(lián)系在一起的上下有序的等級化。
差序格局是建立在與西方文化比較之上的概念。如果脫離了中西社會的比較, 我們就無法真正理解費孝通提出“差序格局”的實質含義[17]。也正因為這種差序格局是與西方社會結構對比形成的,因此,費孝通的“差序格局”反映出的就是一些中國社會有而西方社會沒有的“特質”——這種特質準確描述了傳統(tǒng)中國的人際關系格局、行為規(guī)范以及蘊藏其中的認知結構和價值觀。因此,筆者認為,差序格局是對中國情境的理論化解讀。同時,費孝通的“差序格局”是把握中國宏觀社會結構與微觀人際關系最為成功的一個概念, 也是最有生命力的一個本土概念[18]。因此,差序格局是中國情境下的特定產物,具有中國化的經濟基礎,差序格局在最大程度上是表征著中國情境。因此,這是把差序格局作為中國情境解讀的首要原因。
當然,差序格局的產生不僅是中西方經濟邏輯差異的表現(xiàn),更是受到有別于西方文化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儒家思想的深遠影響的結果。以儒家為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輔以中國封建社會長時期的集權統(tǒng)治,都為差序格局走向主流帶來了肥沃的土壤。從這個層面來看,差序格局也代表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以及中國在過去幾千年中的行為模式累積。前文提到,中國情境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人際關系和社會結構的標簽。陳俊杰和陳震[19]認為,儒家所反復強調的倫理, 反映著它關于社會建構的最基本的理念。這種理念的基點則在于它對人的設計。儒家這套規(guī)范人與人相處之道的倫理,實際上就成為通過對個體相互之間的角色定位來塑造社會結構和人際關系的基本原則[19]。儒家思想中的“倫理”實際上就是對這種人際關系的約束和規(guī)范。費孝通[13]的“差序”在本質上也就是“人倫”:“在我們的傳統(tǒng)社會結構里最基本的概念,這個任何人往來所構成的網(wǎng)絡中的綱紀,就是一個差序,也就是倫”。順著費孝通的思路我們不難得出結論,以倫理為核心的差序格局是具有中國文化特征的。
差序格局實際上來源于儒家制度性倫理,而這種倫理本身就是差序的,這種差序性就是倫理本位主義的外化?!叭藗悺敝阅苷f明差序, 在于“倫”本身就規(guī)定了差序格局的內容, 即差等。費孝通[13]指出:“倫重在分別, 在禮記系統(tǒng)里所講的十倫,鬼神、君臣、父子、貴賤、親疏、爵賞、夫婦、政事、長幼、上下, 都是指差?!?其中“倫”所隱含的上尊下卑的等級差序, 卻很少為人所注意[19]。我們需要把差序格局想象為立體的空間:這種差序格局體現(xiàn)在橫向的資源、血緣以及縱向的權力不均等。管理研究的重要內容就是研究在權力不均等的狀態(tài)下上級和下級的行為特征,這種權力下的不均等的行為特征顯然受到差序格局的影響。這是將中國情境解讀為差序格局的第二個原因:差序格局是一種在上下級關系中,影響人的行為規(guī)范的情境化要素。
除了倫理道德以外,差序格局在人際關系上的親疏遠近還體現(xiàn)在情感和利益兩個維度上。儒家在《禮記·中庸》中講的“仁者,人也,親親為大”就包括了“愛有等差”的含義:親疏遠近不只是由于血緣的,更是具化到了情感層面的。這其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差序格局就是情感的親疏遠近。領導與下屬之間的情感交換,是西方管理理論研究的熱點。因此,這是把差序格局作為中國情境解讀的第三個原因。
而差序格局的另外一個維度就是利益:越是處在差序格局的“己”中心,越有可能是“情感”的聚結點,擁有了“倫”的主動性和“情感”的優(yōu)勢,與此相伴的是,處在差序格局中心的“己”必然會吸附大量的稀缺資源——離開稀缺資源的情感和倫理是空泛的。按照孫立平[20]的論述,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 血緣關系和地緣關系能占有這樣一個重要的地位, 根本原因在于社會中的那些最為重要的資源正是按照這兩個基礎, 特別是血緣的基礎來進行分配。因此,王雪[21]指出,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的差序格局并不僅僅是一種社會關系的格局或是一種倫理道德的模式, 它還有著極為深刻的社會內涵——差序格局實際上也是一種對社會中稀缺資源進行配置的模式、格局?,F(xiàn)在企業(yè)中資源配置的本質也受到差序格局影響。因此,這是把差序格局作為中國情境解讀的第四個原因。
差序格局會導致看似矛盾的行為規(guī)范和認知結構,對上級獻媚、服從那些維系差序格局的“禮數(shù)”“規(guī)則”,以盡力去獲得稀缺資源,對下級冷漠,強調無條件地服從,無視“規(guī)則”“禮數(shù)”。實際上,從當今的社會事實以及一些實證研究不難發(fā)現(xiàn),越是集權的國家,越對下強調“集體主義”,這種“集體主義”背后的邏輯實際上是對當權者的“服從”,可是站在服從的集體之上的當權者自己確是高度的自我主義:為所欲為。這種看似矛盾的,集體主義與個人集權高度相關性的行為模式的背后都是差序格局的以“己”為中心的行為邏輯的外化。差序格局是一種能夠表現(xiàn)在個體價值觀、行為規(guī)范和認知結構的文化要素。
基于上述分析,我們不難得出以下幾點結論:差序格局是倫理、情感和資源附著于人際關系上一種不平等的分布。這種不平等既體現(xiàn)在橫向的人際關系上,也體現(xiàn)在縱向的權力結構中,這對于組織中處于權力體系中的成員的行為模式、認知結構和情感狀態(tài)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蘊含于差序格局之中的是一種社會規(guī)范與道德標準,這對解釋組織中的現(xiàn)象與現(xiàn)象之間的獨特性扮演著重要角色。差序格局和本文對于中國情境的界定是一致的,是對中國情境的理論化解讀。
情境化是指深度研究某種現(xiàn)象在該情境下的獨特之處以及運用獨特的理論邏輯解釋該現(xiàn)象的過程。通過解釋新情境中的獨特現(xiàn)象,有助于情境化理論的構建,進而達到發(fā)展理論的目的[22]。據(jù)前文對于中國情境理論化的解讀以及情境要素對于現(xiàn)象的影響機制,中國情境在管理研究上可能的路徑在操作層面上有以下四種:
第一,情境要素可能影響現(xiàn)象本身的強度以及含義。順理成章,研究情境化的第一種做法就是引入受到情境要素影響的變量??紤]前文對中國情境的解讀,可直接引入受到差序格局影響的變量。如Luo和Chung[23]檢驗了高層領導間的特定裙帶關系(比如親屬、朋友、熟人等)對企業(yè)績效的影響。在該研究中,“高層領導之間的特定裙帶關系”作為一種獨特的情境要素以自變量出現(xiàn),這種情境要素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差序格局在人際關系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作者也認為這一變量是“存在于華人群體的特有的現(xiàn)象”。作為補充,關系和家長式領導等差序格局外化的構念也可以直接作為自變量。
第二,情境要素可能影響現(xiàn)象與現(xiàn)象之間關系的強度。因此,情境化的第二種途徑就是把情境要素以調節(jié)變量(或者中介變量)的形式加入到西方現(xiàn)有理論模型中。同樣,該情境要素也要反映出差序格局獨特的文化要素。周浩和龍立榮[24]的研究表明,傳統(tǒng)性對組織心理所有權與進諫上司、進諫同事之間的關系具有調節(jié)效應。傳統(tǒng)性表征著人們對于差序格局下權力和地位的認知結構和價值觀,是一種附著在差序格局上的情境要素的外化。
第三,情境化還可以通過量表開發(fā)過程的情境化實現(xiàn)。Farh等[25]提出,量表開發(fā)的四種方法是情境化、去情境化、直接翻譯和修改。其中的情境化是多數(shù)學者將西方理論本土化的重要途徑:即依據(jù)西方的理論和范式,在中國本土重新收集數(shù)據(jù),重新設計測量問卷。這其中最為代表性的就是Farh等[26]通過對北京、上海和深圳的158名員工為研究對象,得出結論與Organ和Greene[27]提出的五維度組織公民行為的維度不同,在中國情境下的組織公民行為可以分為對組織認同、對同事利他行為、責任意識、人際和諧、維護組織資源、自我教育、通過自學增加自身知識和技能、參加社會公益活動、保持環(huán)境衛(wèi)生和表達意見這十個維度。
第四,一種情境化的方法是從中國的本土哲學出發(fā),在此基礎上發(fā)展西方管理理論、構建中國管理理論,并提倡以“道”“陰陽”“悟”等基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概念去替代西方管理研究的本體論、認識論和方法論[28],但這樣一來也容易走向將管理研究完全東方化的極端。因此,李鑫[29]提出,本土管理研究不應該陷入完全的民族主義,更不應該通過過度提倡傳統(tǒng)文化的智慧性而忽視西方科學哲學基礎的科學性。
上述四種情境化的路徑基本代表了目前中國本土管理研究情境化的基本策略。依賴于學者對現(xiàn)象本身的理解和自身的偏好,可以選擇上述方法的一種或者多種結合使用。按照這個標準縱觀前文提到的發(fā)表在國內的132篇題名包括“中國情境”的文章中,只有23篇在定義、測量以及概念的構建上充分考量了情境在其中發(fā)揮的作用。因此,國內的本土管理研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當然,情境化并不意味著中西方是非此即彼的對立關系,應該各取所長,相互借鑒,這樣本土研究才有可能發(fā)展為世界的管理理論[30]。
中國本土管理研究過程中,情境化很難有真正的理論貢獻的重要原因是,學者并沒有真正界定、解讀中國情境,他們往往想當然地把一切屬于中國文化的要素都作為情境要素納入研究的視線,而如果這些要素不能反映東西方文化差異,或者與研究現(xiàn)象的獨特性并不密切,則這樣的情境要素很難有理論貢獻。管理研究注重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建構以及以這些關系為基礎的人和群體的行為模式。因此,有價值的理論是嵌入在特定的文化之中的。脫離了文化看人與人的關系和行為會增加理論泡沫的風險。
附著在人與人之間關系的資源、情感和權力結構是西方管理理論關注的熱點,這種資源、情感和權力結構的不對等構成了人際關系中人的行為規(guī)范的基礎。這三種要素在中西方不同的文化背景下表現(xiàn)出明顯的差異性,具備情境要素必須具備的特征,本文在界定情境要素時考慮從這三個方面加以區(qū)分提煉。由于差序格局描述的是人際關系上這三種要素在橫向和縱向上的不對等,中國管理理論本土化研究的過程,需要借助“差序格局”這一概念,來準確識別并描述中國情境要素,這對于學者在情境化的研究過程中,把“理論的情境化”轉化為“情境化的理論”也是至關重要的一步?;诖耍P者認為,根植于中國文化和經濟的差序格局是中國情境的理論化解讀和縮影,其描述了差序格局與中國情境是高度相關的,充滿了中國的文化特性,同時在中國具有很強的生命力,對于中國情境化的管理研究能夠產生理論貢獻意義重大。
本文通過在理論上解讀中國情境,解決了“什么是中國情境”這一在以往研究中常被忽視或者模糊處理的問題。理論的情境化能否成為有價值的情境化理論的關鍵,依賴于管理研究過程中對研究有意義的情境要素的提取和準確界定,以及這種情境要素在理論構建中所發(fā)揮的理論和實踐作用。換言之,構建有效的本土管理理論的核心命題就是對真正情境要素的有效提取。
準確界定和解讀中國情境可以讓更多的本土管理研究者明確“情境”的含義,這是情境化研究能夠帶來理論貢獻的保證。同時,有效地界定和解讀中國情境為本土管理研究指明了情境化的具體路徑,為本土管理研究者提供了情境化的基本路徑以及情境化的規(guī)范,回答了什么樣的研究是真正的情境化的研究以及情境化的研究該怎么做的問題:即把差序格局下特有的現(xiàn)象作為變量引入模型中,或者在現(xiàn)有模型中加入反映差序格局的變量檢驗其中介和調節(jié)效應。而這種情境化的做法也可以用來檢驗某種現(xiàn)象是否屬于情境敏感現(xiàn)象,這也為我們判斷某種理論是否具備情境化提供了可能。因此,本文對于中國情境的解讀和情境化的方法既是高質量的情境化研究的前提和規(guī)范,也是判斷檢驗現(xiàn)象是否需要構建情境化理論的依據(jù)。
本文對于構建契合中國情境的管理理論,滿足本土管理研究的切題性需求,同時避免理論增殖,具有現(xiàn)實和理論的雙重意義。當今的中國呼喚本土管理理論,準確地識別并解讀中國情境是喚醒中國本土管理理論生命力的第一步,也是構建有價值的本土管理理論的基本前提。本文旨在引起同行對于中國情境研究重要性的認識,更重要的是,為了能夠讓中國情境的研究發(fā)揮其應有的理論和實踐價值,希望更多同行在進行情境化研究之前,首先關注并解決什么是中國情境以及怎樣在構建理論的過程中有效地實現(xiàn)情境化、加入情境要素。只有如此,本土管理研究的現(xiàn)狀才可能有所好轉,本土管理理論的價值才會在國際學界得到越來越多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