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打
自從有了紋身,我在父母面前就再也沒穿過短褲。
跟很多偷偷紋身的人一樣,我一直沒有讓父母知道我有紋身這件事情。去年離職回家住了半個月,有一天實在忍不住就跟媽媽偷偷說了。說時她正在準(zhǔn)備做飯,聽到后她停下手上的動作,轉(zhuǎn)過半個頭看了我一眼就移開了,小心翼翼地說“讓我看看”。我撩起衣角給她看了一眼,她俯下身體仔細(xì)看了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轉(zhuǎn)頭沒說話開始忙活手上的活。
我問她:“好看嗎?”
她看著菜板,有些猶豫地擠出一句:“這么大,能弄掉嗎?”
她的沉默少言讓我有些緊張。我往前擠了擠身體,整個身子探過去,說:“紋身都能洗,但是洗過就會留下疤,我這個這么大塊兒,肯定是個大疤??!”
她似乎有點擔(dān)心我不開心或者怎樣,說:“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大了。”這個話題就這樣結(jié)束了,我們再也沒聊過。
紋身的原因,我自己也講不清楚?;蛟S就是因為喜歡,或許是因為做了一輩子乖孩子,沒怎么叛逆過。但自從畢業(yè)離開父母后,我好像找到了真實的自己:開始關(guān)心自己喜歡什么、能做什么,甚至連壓抑心底二十幾年的“反叛”也冒出了頭,想要挑戰(zhàn)父母說一不二的權(quán)威,去做那些想做卻不一定被允許的事情。
出于懶的本性,我直接找了身邊一個有紋身的同事求種草,同事向我推薦了給她紋身的“喬哥哥”,沒幾分鐘我跟喬哥哥就聯(lián)系上了。喬哥哥和我同為雙子座,聊天是天上一腳地上一腳,但效率極高。
風(fēng)格?New school.位置?大腿上。
多大?巴掌大小吧。
想要什么元素?九色鹿。
喬哥哥特別激動,原來她特別喜歡九色鹿,但很多人找她都是紋獨角獸、娃娃頭之類的,九色鹿還是第一個。
我問她錢怎么算。
“定金1500,一小時1500。”雖然是熟人價,聽后依舊很心疼,超出預(yù)期的心疼。但心一橫,還是應(yīng)下了。
三天后她就給我看了設(shè)計圖。
“哇,好看!就是我要的!不用改了。原來你創(chuàng)作都這么快,天才少女?。 ?/p>
“你這個我太喜歡,干不下去別的活,先給你排上了。出去玩務(wù)必保護(hù)好腿,回來就約你紋?!?h3>~~叛逆的時候有點痛~~
喬哥哥的工作室在三里屯附近一個有很多梧桐樹的街道上。
我去紋身那天閨蜜小池陪我一起,我倆按照導(dǎo)航來到了一個單獨的小院子附近,院子里有長椅、吊椅、小花園,還有兩只貓,大門下方有一個專門給貓留的小門。
從外面看像是一家網(wǎng)紅咖啡館,在門口悄悄逛了一圈才確定沒有走錯。
進(jìn)去之后我報上喬哥哥的大名,她帶著顏色染花的手套探出身,大眼睛迅速掃了我一眼,讓我先等一會兒,她前面還要扎一個小圖,大概半小時。
我和小池便坐在一動就吱吱響的皮沙發(fā)上,開始默默地觀察房間、偷偷擼貓,連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地變成了輕輕的呼吸聲。客廳里有照片墻、各種獲獎的證書獎牌,配合酷酷的潮玩和夸張詭譎的手繪掛畫,像是豆奶拿鐵一樣意外地和諧。
小池問我:“喬哥哥為什么叫喬哥哥?”
我想了下說:“嗯,一開始我只知道她名字里有‘喬字?!绺鐑蓚€字嘛,或許只是姑娘喜歡豪放的作風(fēng)?!?/p>
終于到我了,喬哥哥說看看腿,我穿著寬寬的牛仔褲,把褲子挽到大腿根兒。然而喬哥哥瞪著眼睛說:“不行,你這得換褲子,短褲帶了沒?”
短褲?還要帶短褲?
喬哥哥一邊擺弄著自己的工作臺,一邊示意我脫褲子。我驚了,不脫不行?
她拿出設(shè)計圖給我,放在腿上對我說,你看放得下嗎?
這是姚明的巴掌吧!
誰知道你這個小人兒這么矮,腿兒也短。那76%比例縮放一下,你看下好看嗎?
擺弄了半天,我還是決定紋那個原比例的,理由很簡單——面積大顯腿瘦。
因為沒有帶短褲,喬哥哥幫我找了一條毯子。我圍在腰上,只穿了一條小內(nèi)褲側(cè)身趴在了凳子上。
喬哥哥先是在設(shè)計稿上涂了一層油,拍在我要紋的位置,揭下來的時候那個線稿就神奇地留在了我腿上。
然后二話沒說,喬哥哥拿起紋身槍,蘸了蘸墨水對我說,扎了啊,你要是叫就往死了扎你。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第一下就來了。
該如何形容紋身槍在肌膚上描線稿的痛感呢?
大家扎過針吧?扎屁股那種,第一下刺進(jìn)去有些模糊的痛,之后的痛感便隨著在肌膚上留下的線條移動,那時候我還可以忍,畢竟女生都很能忍痛。而有些地方要著重、加粗,就得反復(fù)扎那里,那是類似于抽血扎在小臂血管上的感覺,更透徹一些的痛。
紋幾下,要擦一擦溢出來的顏料。擦的時候真的很舒服,因為是涼涼的藥膏,喬哥哥嘴上說著扎死我,擦的時候也不含糊,看著真疼,但實際卻是紋身中可以喘息、放松的時刻。
線稿紋完,我說,其實也沒那么疼啊。喬哥哥笑了,好嘞,上色扎死你。
她沒說謊,上色真的,好疼。
紋線稿的時候,用的是細(xì)細(xì)的針頭,那種痛小而尖銳,但能忍受。上色的針是寬的,扁扁的,紋上去是一排一排刮著疼。尤其是反復(fù)上色以及漸變色的時候,一個地方反復(fù)刮,顏料滲不進(jìn)去了,就擦掉,再往深了扎。我真的感覺那塊肉都要扎爛了,喬哥哥才停下,去刮下一塊肉。
在大腿正方那塊肌肉的時候還好,我還忍得住,雖然疼,靠著跟小池聊天或者看向遠(yuǎn)方發(fā)呆還能支撐;而到大腿偏內(nèi)側(cè)軟軟的純肥肉那里時,我要哭了,痛到有種自己要失禁的感覺——在其他部位,都是扎在肉上的感覺,而在大腿內(nèi)側(cè),是一直鉆到全身上下所有神經(jīng)末梢的痛感。
當(dāng)然,如果有人說喜歡紋身的痛,可能是這種散開的痛感給他一種莫名的快感吧。反正我沒有,我只感覺自己憋尿憋得難受,隨時可能尿崩。
幸好自己去紋身之前不知道有這么多流程,一股腦完成了線稿和上色,全程五個半小時。結(jié)束的時候我立馬跑去廁所,只剩下如釋重負(fù)的感覺。
后期,我就每天把腿包著保鮮膜,每兩小時去公司的洗浴間沖掉組織液。就這樣,一個月我的腿就差不多好了,沒有結(jié)痂也沒有什么脫皮,顏色也幾乎沒掉。
之后有人跟我說,你以后老了,肯定不喜歡這種可愛的了。
等我老了我才不想這些,我就想,年輕時我還喜歡過這個啊,年輕真傻得可愛,哈哈哈。
是叛逆嗎?以后沒辦法當(dāng)公務(wù)員了吧?
無所謂啊,公務(wù)員我也不喜歡,我喜歡的樣子就是我現(xiàn)在的樣子??!
這可能是我第一次在身體上反叛,受之父母的皮膚穿上了屬于我自己的標(biāo)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