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你，比那只迅猛的鷹還深入藍天

陳敏

作為煤礦女詩人邵悅的第九部作品集，《火焰里的山河》無疑是厚重的、熾烈的——深邃豐厚的煤層，舉起云天、舉起光熱的采煤人，世相、景物、山川河流、白云碧空，乃至可以裝訂情感的光線、喂養(yǎng)時光的玫瑰及其體內的版圖集合在一起迸發(fā)與燃燒，從而山河壯麗、火焰熊熊——詩人的筆端，從來都是這樣婀娜多姿而又爐火純青……

在這里，父親的飯盒怎么也盛裝不完的愛，一句“煤黑子”的稱謂飽含幾多恩愛守候，他和他們“把高高的井塔帶進泉土”“曾經攀爬的脊梁已化成冷硬的煤塊/走一步，溫暖一個腳窩”，以“黑色的光，穿透了祖輩的脊梁”，他們在煤的夢里，是“一朵云、一片天”，他們用“黑色的光，穿透了祖輩的脊梁/追逐的夢，原來是海，是煤，是火種/他們用生命燃燒成太陽的史詩/厚得無形，黑得無色”……《火焰里的山河》第一輯《黑白一理》里，大千世界，萬端祥和，正是這些“父親”以煤的品質形象乃至靈魂，照亮我們的生活——“冢土以外的荒草/根扎到煤層/比風中的桃花復活得還早/它們是借助你的靈魂/才生生不息的嗎？父親”。這種父親群體，刻骨銘心……在煤礦，在地表下層無邊無際的黑色里，在社會轉型、無數(shù)的生活形態(tài)，無數(shù)的沮喪、失落及其新生活旗幟的豎起的變更遞進中，堅守是美好的，堅守是必要的，堅守是煤礦工人與生俱來的高尚情操和傳統(tǒng)美德——因為信念和品質的堅守，他們在無數(shù)日夜里，在采掘中成為光熱和脊梁；因為這樣，他們才是“用生命燃燒成太陽的史詩”而永載共和國史冊。

這里有驚心動魄、浩瀚無際的南沙西沙中沙，軍旗與碧空一樣遼遠；這里有號角嘹亮、殘陽似血的赤水河畔，大渡河的長篙短槳搖撼天際；這里溫玉似花，趵突泉汩汩流動、水珠晶亮，大明湖濤聲依舊、自東方來；這里九月九的酒高高舉起，無論小酌、一個人的盛宴“宛若青黛色呼吸”，熔化的紅寶石恰似汗血忠誠，以“一杯酒的高度”“飲千古絕唱”……山有廬山，樓有滕王閣，黃河的柳梢悠揚脆生，來自大宋朝的海北方的海眺望中波光粼粼——在第二輯《體內的版圖》40首詩里，世界斑斕、山河壯偉！

如果說《黑白同理》如此博大奔放，如此深沉熾烈，以“煤”的品質高度贊美勞動、贊美挖煤炭工人給我們以明亮和火熱，《體內的版圖》則賦予我們光榮和自豪，銘記著秉承著理想光華而守護與摯愛錦繡河山，那么第三輯《被光線裝訂》26首詩則給予我們富饒與心動。

在《被光線裝訂的人》里：“從昨天開始，我不再是普通人/我已經是陽光的人了/把新日子一寸一寸過舊/把重復的時間一頁一頁攤開/讓白晝，更像密密匝匝的黑字/線裝也罷，塑封也罷/被光線裝訂的人/——不孤單，也不怕黑”，顯現(xiàn)出自信雍容，一種強大的力量來自陽光，來自自身的生生不息的動能與思想；同時，詩意的語言充沛流溢、層疊的意象鋪設升華，令人陶醉而震撼；同樣，在《孤獨之美》里，“偶爾，與一棵偌大的梧桐不期而至/在習慣一個人孤獨行走的途中/從表象看上去，除了高大健壯/你和那株低矮的灌木沒什么區(qū)別/同樣是春始生發(fā)，秋末蛻變/繁茂的葉片里，同樣有密不透風的/情結，和欲言又止的衷腸//避開刺目的光，我分明看到/你生發(fā)的綠意混有滄桑的古銅色/你紛落的情懷里，潛藏淡淡的桃紅/風里，雨里，日里，月里/或許，你習慣了孤獨的佇立/如同我習慣了孤獨的前行//其實，你并不孤獨/太陽積攢一桿子理由來注視你/細雨用整片天空的憂郁來打動你/迷途的路人，會在你的濃蔭下避暑/脆弱的芳草，會在你的障蔽里/躲過風暴粗魯?shù)膿寠Z/幾只鳳鳥，心甘情愿地愛上你了//仰望你，比那只迅猛的鷹還深入藍天/鳥瞰你，比一頭憨實的耕牛/還熾愛土地/你，就這樣靜默的站立著/身體的上半部，迎風送雨/下半部入土生根/你，就這樣孤獨的佇立著/憑借體內的甜美和干凈的靈魂/一天比一天，孤獨得漂亮”——在這里，詩人以另一種姿態(tài)呈現(xiàn)，“仰望你，比那只迅猛的鷹還深入藍天”是何等的氣度！這種“孤獨之美”儼然陽春白雪，嘆為觀止！這句“仰望你，比那只迅猛的鷹還深入藍天”因富含品質而在《火焰里的山河》盡顯高度！作為個性化創(chuàng)作的詩歌，詩人邵悅借景抒情、托物言志，追求精神世界的高潔清寂，于滾滾紅塵中潔身自好，擁有希望、擁有布滿天空的細雨，擁有滄桑古銅色綠意及其擁有體內的甜美與干凈的靈魂；她的擁有因為干凈的靈魂而“孤獨得漂亮”，才有資格“仰望你，比那只迅猛的鷹還深入藍天”——被光線裝訂的人，終然是強大的。

詩人是綺麗的，詩人又是豐足的。《玫瑰喂養(yǎng)的時光》作為第四輯，盡情傾吐了一位知識女性的豐沛情感而畢現(xiàn)智者的風采姿態(tài)：她是深情的專注的，她又優(yōu)雅地節(jié)制而矜持；她于萬物博愛洶涌澎湃，她又一往情深、情有獨鐘……《一部分劃分給你》“小雪分完，就分大雪/大雪分完，就分春天……直到把好時光，分成舊時光”；在《刀法的情意》里，“堅硬，使石頭寂寞/鋒利，讓刀子孤獨”；《讓出一小塊內部給你》“甘愿讓出身體一小塊內部/把適于布道的人擁戴為王”，《不是別人》里，又表達出對女兒及親人滿滿的情懷；《你不歸，燈不滅》則“把一個男人，守成橘黃色的燈光……一陣狗吠，迎來的夜行者——你是過客，是歸人/你不歸，窗前的燈，不滅”?？菔癄€、矢志不渝——在這第四輯里，“玫瑰喂養(yǎng)的時光”始終充滿熱愛與卓越，詩人始終真誠而自覺，一如詩人自述“我承認自己有精神潔癖……唯詩歌是一支明亮而溫暖的火把，照亮精神世界的遠方”“于我而言，還能有一份激情和遼闊，實感欣慰?！逼鋵?，詩人總是細膩的敏銳的，大千世界玲瓏剔透，人類情感跌宕起伏，個體的隱秘與喜樂總在世俗世相面前涇渭分明、纖毫畢現(xiàn)，詩人堅信“玫瑰喂養(yǎng)的時光”，她有堅守，有擔當，有孤獨……甚至還有我們每個人共同具有的脆弱、虛幻、沮喪，但卻顯現(xiàn)出“你不歸，燈不滅”的強大和執(zhí)著；她以她的包容、節(jié)制、內斂，把煤炭一樣的詩歌的光亮和溫度及其芳香玫瑰似的時光施與人間。同時，她又倔強地保衛(wèi)自己，“讓石頭寂寞”“讓刀子孤獨”——也許正因為這樣，時光才得以被玫瑰喂養(yǎng)。

詩人且歌且吟、踽踽而行。

詩人說，在煤城工作二十幾年，與“煤”結下了特殊的淵源，用“火焰”代替“煤”，不單純隱喻燃燒、激情、溫暖，或是光明，它更是一種景象的映襯，一種生活的顏色，一種未來的動態(tài)，一種生命的溫度。煤與火，平庸中的提升和超拔，時時警醒我先照明自身，照明腳下的路，再走出去，從腳下到遠方，讓驛動的心沿著紅火的方向跳動?！办呋鹑蓟卮汉坪疲闋t照破夜沉沉”，再小的一塊煤也能燃成火光，再小的火光也能映照山河——詩人愛煤。

詩人寫道：“十幾年了/每次站在這里/我都不敢讀碑文上的姓名/讀一次，一塊煤/就刻入骨骼一次”“那些有說有笑的黑/有皮膚，有血液，有堅韌的脊梁/有時光隧道，有日月山河/一塊一塊的黑亮/一批一批光明的火種/經由他們的手，散播到遠方”“云，也跪匍這片天空下/祈禱挖煤的人——/早出早歸，日夜平安/祈禱瓦斯、頂板、煤塵/這些隱去陰暗的名詞，明朗起來//烏金的珍貴，比不過/父兄純樸、憨實、黝黑的笑臉/煤，在地下編織了他們的夢/他們在煤的夢里，不停挖掘——/一朵云，一縷霞，一片天”——詩人愛人。

慈愛的父親和認識的不認識的長輩工友與桃花、與煤層、甚至與冢土以外的荒草連接生長在一起，與詩人心心相印、血肉相連、患難與共……浩瀚原野和深厚煤層又承載著多少愛呢？

以煤的精神風采承載對家鄉(xiāng)對父輩兄長對山川河流浩瀚世界及其對詩歌對生活的無盡摯愛——火焰里的山河，又怎可不熾烈而燦爛……

作為愛國名臣的于謙，以“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爐照破夜沉沉”詩句名在不朽；青年女詩人邵悅則看出了一小塊煤的重量與質量：“再小的一塊煤也能燃成火光，再小的火光也能映照山河”，從而有了《火焰里的山河》，有了富饒和燃燒、有了詩意與遠方！

其實，在這《火焰里的山河》四輯、107首詩歌里，大愛無疆……

其實，“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閱讀邵悅，我情不自禁地想起顧城，用他的詩句說說黑色、說說光明，說說青年女詩人邵悅的第三本詩集《火焰里的山河》和她自己的熾烈與追逐：你打開山川河流、打開天空穹蒼、打開每一天的日子——“仰望你，比那只迅猛的鷹還深入藍天”。

陳 敏：陜西省白河縣人，籍貫安康。1983年畢業(yè)于西北大學中文系，文學學士。1993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出版《藍星星》《金月亮》《這方天空》詩集、散文集等十多部，獲星星詩刊、省作協(xié)、中國記協(xié)獎勵多次；先后任市作協(xié)副主席兼秘書長、陜西省新聞高級職稱評委，某報社編委、高級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