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戰(zhàn)狼2》看中國三種男性形象的審美建構

梁 悅

《戰(zhàn)狼2》在今年的中國影壇上無疑是一股清流。沒有跌宕起伏的狗血愛情，沒有錯綜復雜的倫理關系，也沒有流量明星的加盟，這部充滿陽剛之氣的電影如同它的名字一樣，在中國影壇上硬闖出了自己一片天地。

其中三位主演的形象塑造最為成功：英勇俠義、保家衛(wèi)國的退役軍人冷鋒；有勇有謀、帶有書生氣息的保安隊長何建國；叛逆不羈，熱血少年的富二代卓亦凡。三個男性角色形象鮮明，有血有肉，與以往的主旋律電影中千遍一律的形象相比確實有了很大突破，獲得觀眾好評，迎合了大部分觀眾的審美品味。

受眾的審美影響影視作品中男性形象的塑造，社會男性形象的主流審美則影響著受眾的審美。而主流審美的形成，與文化傳統(tǒng)、社會環(huán)境等社會學因素相關，受到人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念甚至社會變遷的巨大影響。下面將結合《戰(zhàn)狼2》中三種中國主流男性形象的審美建構過程展開相關論述。

1.“書生”的浮沉

《戰(zhàn)狼2》作為一部以打斗和戰(zhàn)爭場景為主的影片，無論是由吳京飾演的冷鋒，還是吳剛飾演的何建國，兩位武藝高強的中國軍人都不是滿臉橫肉的肌肉男，而是帶有幾分儒雅，與片中肌肉線條分明的外國演員形成鮮明對比。文化的差異導致中外審美的差異，中國人并非不健碩，而是中國傳統(tǒng)的審美觀決定了中國人傾向于內(nèi)在的含蓄美，而非歐美傳統(tǒng)審美所追求的外在力量美。因此遍觀中國的功夫明星，從李小龍到李連杰，從成龍到吳京，都是以靈巧的動作為看點，不著重展現(xiàn)健碩的身材。中國軍人也更多以制服筆挺、身形修長、整潔干凈的形象示人，帶有幾分儒雅氣質。

縱觀古代中國的男性形象，書生模樣比比皆是。無論是潘安、宋玉等青史留名的美男子，還是霍去病、李廣這樣的大將軍，乃至各朝各代的皇帝們，無不以書生的面目呈現(xiàn)在畫作之中，以儒雅的形象描寫載入史冊。即便武藝高強如張飛、關羽之流，也與“斯巴達”式的男性形象相去甚遠。

這股縈繞在中國男性形象周圍的書生氣，生發(fā)于中國延續(xù)多年的文士傳統(tǒng)，在科舉制度實行之后更是愈加濃厚。讀書人在中國傳統(tǒng)觀念里是高貴的，在古代能夠讀書的人永遠是少數(shù)，在吃不飽穿不暖的年代，讀書是貴族獨有的權力。即便自孔子發(fā)起學術下移以后，各地不乏教育機構，但絕大部分的老百姓依舊大字不識，對朝不保夕、為生計奔波的他們而言，知識依然是奢侈品。當科舉成為古代社會階層流動的唯一途徑后，知識與做官形成硬掛鉤，此時的書生形象，實際上是地位與財富的象征。然而，自宋代過分倚重文官治理國家引發(fā)禍亂以后，對于“書生氣”的推崇被大打折扣，從“萬官皆下品 唯有讀書高”到“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的變換背后，是人們對于民族的自信衰減。到了清代與民國時期，在外國文化不斷入侵的危機面前，由“東亞病夫”生出的恥辱之心更是加劇對“書生氣”的批判——仿佛是傳統(tǒng)審美對于書生氣的追求將男性的勇猛消磨殆盡。

而“書生們”的考驗遠不止于此。新中國成立，工農(nóng)階級成為最光榮的身份象征。這一時期的備受推崇的男性形象帶著泥土、機械和硝煙的氣息，奮勇殺敵、保家衛(wèi)國的革命戰(zhàn)士，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勤勞農(nóng)民，愛崗敬業(yè)、無私奉獻的高尚工人是這一時期男性形象審美的主流。知識分子被認為是需要被改造的群體，“書生氣”一度成為一種罪惡，被置于人民的對立面?zhèn)涫芡贄?。由此，書生們逐漸銷聲匿跡。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在恢復高考制度以后，涌現(xiàn)了一批掌握技術、懂得研究的高學歷知識分子，并且逐漸成為推動社會發(fā)展的中堅力量。這批人在知識經(jīng)濟的潮流中獲得了可觀的收入，并且逐漸成為社會的中上層。尤其是80-90年代，良好的文化環(huán)境為詩歌的生長提供了充足的養(yǎng)分，涌現(xiàn)大批詩人，讓無數(shù)少女為之傾倒，“書生氣”也趁勢再度成為男性審美的主流。

進入21世紀，在實現(xiàn)教育普及后，盡管書生不再特別，但直至現(xiàn)在，溫潤如玉、劍眉星目、謙謙君子依舊是“美男子”的標準，是男性形象審美的主流。這一中國傳統(tǒng)的男性形象即便在歷史長河里不斷沉浮，卻從未遠去，對中國人的男性形象審美造成了極為深遠的影響。這股“書生氣”，還將長期縈繞在中國人的男性形象審美之中。

2.“孤膽英雄”的使命

冷鋒無疑是典型的孤膽英雄。一身浩蕩的正氣出場，懷著仇恨而孤身遠渡重洋。面臨危機，運用自身擅長的各種軍事技能，憑借極高單兵作戰(zhàn)能力只身一人闖入險境，以一己之力打敗惡勢力救走同胞，最終抱得美人歸。很多評論認為這是好萊塢的英雄中國化，甚至有人認為是崇洋媚外的表現(xiàn)。雖然劇情的套路有好萊塢傾向，但中國傳統(tǒng)的男性形象中不乏孤膽英雄，最典型莫過于單刀赴會的關羽，因此這一形象并不是西方專屬，孤膽英雄植根于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之中。

在中國男性形象審美傳統(tǒng)中，孤膽英雄有兩類：民間的俠客，廟堂的清官。

俠客精神源于墨家，即使墨家早已式微，但俠客精神卻在中國民間文化中綿延不絕。俠客的無拘無束，是人們對自由的追求；鋤強扶弱，是人們對強權和惡勢力的回擊；劫富濟貧，是人們對于貧富懸殊和不公平的解決方式。

清官是百姓心目中的“保護神”。貪污腐敗是貫穿古今中外的社會問題，人性中的貪念并不會隨著社會進步而退化，唯一能控制它的只有法律。然而法律生效基于懲罰的力度,這就需要有人判決和監(jiān)督,而這個人本身清廉與否，將會影響法律施行的效果。一個正直清廉的判決者才具備威懾力,才能狠抓不法之徒，維持正義。

對孤膽英雄的崇拜背后，是普通民眾話語權長期缺失的發(fā)聲訴求?，F(xiàn)實生活的不滿無處訴苦，不公無處伸張，催生了人們對正義力量的渴求與幻想，寄希望于英雄的出現(xiàn)，鋤強扶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自己于水深火熱之中。這樣的英雄植根于社會底層和弱勢群體，勢必與上層階級甚至統(tǒng)治階級存在強烈的矛盾，因而總是孤身一人，憑借自身的才智與勇謀，孤軍奮戰(zhàn)，以一人之力對社會的黑暗發(fā)起挑戰(zhàn)。事實上，這是人們內(nèi)心對于權威的挑戰(zhàn)欲望，而對于權威的恐懼則轉化成孤膽英雄們?nèi)ネ鶓?zhàn)斗路上遇到的各式困境。孤膽英雄們過五關斬六將，也在無形中斬破了恐懼的枷鎖。他們的成功，是老百姓內(nèi)心呼聲的真實體現(xiàn)。

3.不老的“少年”

張翰飾演的卓亦凡除了是《戰(zhàn)狼2》中的顏值擔當，還是主要男性形象中年齡最小的一個。他莽撞、好勝、不羈、真誠，其展現(xiàn)的少年姿態(tài)正是中國長盛不衰、一直備受喜愛的男性形象。

對少年形象的偏愛并不僅限于中國，在世界文化中也比比皆是。希臘神話里的眾神清一色的年輕面孔，反觀中國的眾神倒是多了幾分滄桑。中國有尊老愛幼的傳統(tǒng)，年長意味著經(jīng)驗豐富，更有能力，更值得信賴，具有更強的號召力。少年雖然總是魯莽、不諳世事、天真爛漫，但少年除了具有更好看的外表以外，還以旺盛的生命力、無限的可能性、極強的可塑性別具風采?！吧倌陱妱t國強，少年富則國富，少年進步則國進步”。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彰顯了社會生活的安定繁榮，而蓬勃朝氣的少年們是國家日后持續(xù)繁榮的底氣。因此對于少年的審美，蘊含了人們對盛世的期盼和向往。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在“今日之日多煩憂”的現(xiàn)實面前，人總是容易感慨“昨日之日不可留”。年少時總覺得一切都有希望，無憂無慮，精力充沛，憑借一股沖勁敢于與天地斗一斗。但隨著生活閱歷與年齡漸長，身上的責任漸重，體力開始衰退，力不從心感愈加強烈，逐漸認清自己的邊界，俗事紛擾不止，因此倍加懷念理想狀態(tài)下的自己。少年形象的審美傳統(tǒng)背后，映射出對于理想的追憶。

現(xiàn)在的影視市場上，奶油小生和韓式美男打著“暖男”的旗號大行其道，然而無論是近年來吃香的奶油小生形象，還是引自外國的韓式美男，都沒有經(jīng)歷一個較長的審美建構過程的檢驗。當這股新鮮感退去，千面一律的“暖男”們將迎來受眾審美疲勞帶來的嚴峻考驗。

《戰(zhàn)狼2》可以獲得如此大的成功，這與它進行了一次成功的角色定位是分不開的?！稇?zhàn)狼2》基于“書生”“孤膽英雄”和“少年”三種中國傳統(tǒng)的男性形象，塑造了個性鮮明的何建國、冷鋒和卓亦凡三位男性主角，迎合了觀眾審美。而這三種男性形象的審美建構經(jīng)歷了一個長期的歷程，隨著時代的變遷逐漸成為一種審美傳統(tǒng)，更成為長期影響主流審美的男性形象。只有植根于文化傳統(tǒng)、具有民族文化特色的審美形象才能經(jīng)得起時間與受眾的考驗。而近年來，對于外國文化產(chǎn)品的大量引進開闊了觀眾的視野，一些新的審美形象開始建立，若一味只是“借鑒”而不植根于自身文化，最終也會遭遇淘汰。因此，對于傳統(tǒng)男性形象的審美建構過程的梳理，有助于理解中國的男性形象變遷。把握其審美建構過程，對影視作品、文學作品男性角色塑造具有積極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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