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伊
向窗外望去時,霧氣已同幾縷光線碾著晨露歸來。不用看地上的水潭,單聞空氣中夾雜著的泥土味兒也明白,昨夜又是一場酣暢淋漓的雨,直到晝遣了夜背井離鄉(xiāng),才堪堪讓這頗有淹沒地面之勢的雨停下。忽而一陣興致涌來,便學(xué)了王維的“興來每獨(dú)往”,掩門外出。
沿小徑走向不大的花圃,葉經(jīng)雨飽滲,青翠異常,間或淌下數(shù)滴余珠墜入泥壤。唯有幾朵枝頭上含苞待放的花,如未曾熟知人世的孩童般稚氣,爭先將尋常的雨滴抱在懷中,青澀面龐徒添幾分嬌媚。不由得上前欲湊近感受那點(diǎn)點(diǎn)玉珠。料想被周邊微潤的泥石污了鞋底,只得暫時打消先前的念頭,尋了處石階坐下細(xì)細(xì)擦拭,順帶打量這一方天地。周遭陰冷幽靜,卻是不怕人的,倒有種空山古道的縹緲,又不完全那般虛無。我坐在石階上,有陣與撫摸無異的風(fēng)吹來,軟軟的像是觸碰到了已被揉成絲絡(luò)的云。心下便覺十分舒暢,繼而萌生出想要?dú)q月定格在這天際將醒未醒、萬物沉沉酣眠的想法。
正沉浸著,卻被眼前一株不知名的花奪了視線:葉上有滴雨珠順葉脈緩緩滑下,正正落于花心。這倒使它與其余的花團(tuán)有了些許相像之處,顯得不那么突兀。我靜靜地看著,看毫無嬌艷風(fēng)姿的它在亭亭玉立的花團(tuán)面前失了顏色;看韶韶年華的它憑借雨水的緣故多了份欣喜與羞澀;看黯淡無奇的它因葉的饋贈而綻放在屬于它的寂寞角落。怔愣的同時,憶起多年前踏足的寂照庵。
泥濘不堪的路似是沒有盡頭,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抹抹紅墻,赤色映著青翠,隱于片片蒼綠里、聲聲鳥鳴間、汩汩流水中,宛若天地的分界;而我,更愿稱它為“最接近生命真相的地方”。推門而入,全然不見平常寺宇的莊嚴(yán)靜穆。隨處可尋的玉露、靜夜、桃美人等使人誤以為這里僅是由一位花農(nóng)精心照料的花圃。自幼時起,我便一直向往此處“解幽人幽意,看山鳥山花”的日子。一縷月光,一壺清茶,一桌一椅,一草一木一人足矣。隨著歲月的流逝,曾經(jīng)只有水晶鞋和超人英雄的世界不知何時一改面容,像潭泥淖困住了蕓蕓眾生。冷漠空曠席卷所有驚喜,麻木痛苦籠罩一切生機(jī)。不得不舍了那常人看來極為兒戲的想法,走失在這大大的世界中。我亦遺忘了埋藏在童年時代最單純的愿望。不清楚有多久未見此愿的模樣,卻也沒有慌張地去追尋。只如今偶入此地,行事間多了些“隱士”之態(tài),才意識到那個年少時的夢一直藏在言行中沒有離去,才明白早在孩提時期的我便不愿成為俗世里他人的焦點(diǎn),失去言談舉止的自由,落得含蓄度終生的結(jié)局??丈街?,有多少人未曾清楚寂照庵的存在,未曾親眼目睹那些花兒的姿態(tài)。而它們還是那么風(fēng)姿綽約、囂張肆意,游蕩于世間微寐中……
或許,對那花的描繪僅是一位百無聊賴人的空想,是滿腔情感無處可泄時的慰藉,是滿心敏感中徒然出現(xiàn)的多情。但我仍愿以最肯定的態(tài)度去評價那獨(dú)立風(fēng)雨,不爭不妒的無名小花。在生命漫漫長河中,不依附他人、不迷失自我。雖身處塵世,但在遙遠(yuǎn)的某處,它有自己的清幽天地。
天已完全醒了,我踱著步子向家走去,卻又鬼使神差般回頭張望。遠(yuǎn)遠(yuǎn)地,我望見一位孩童躲在矮樹叢里,將葉子微微下拽。那葉片上匯集的水便一滴接一滴順葉脈緩緩滑下,正正落于花心。
(指導(dǎo)老師:周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