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禮
我從孩提時代到高中畢業(yè),大部分時間在姥姥家度過。一則因為兄弟姐妹眾多,父母的負擔實在太重;二來姥姥寡居多年,有個孩子在身邊,也能使她不會覺得過于孤單。
十幾年與姥姥相伴,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她那種精致的生活。姥姥生于1909年,活了94歲。她雖然在農村生活了一輩子,過的是普通農家的日子,卻活得一絲不茍;平平淡淡的生活,卻被她經營得如詩如歌。
姥姥裹著一雙小腳,標準的“三寸金蓮”。每天晚上睡覺之前,姥姥都要把她那兩條長長的黑布裹腳帶,用裝滿開水的搪瓷缸熨燙得平平整整;早上,再把裹腳帶從腳尖纏起,一絲一扣,不松不緊,寬窄長短,不差分厘。姥姥梳的是發(fā)纂,不管是下地干活還是趕集走親,姥姥每天都要把頭梳得光光溜溜。只見姥姥把發(fā)髻解開,先是用桃木梳子把頭發(fā)梳開理順,然后再用篦子一遍一遍地細梳,最后盤成一個密實的圓纂,用纂網罩好,別上一根骨質發(fā)簪,再把頭發(fā)細致地梳理幾遍,直至沒有一絲零亂。
不光如此,要是出門走親戚,姥姥一定要“絞臉”。姥姥先將香粉涂在面部,然后用一根細線,中間用一只手拉著,兩端分別系在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上,形成交叉的三角。姥姥雙手上下動作,那線變戲法似的有分有合,幾十個來回,臉上的汗毛就被絞得干干凈凈。接著,姥姥拿香胰子洗臉,擦干后再用粉餅輕輕撲上一遍。
但凡去走親戚,姥姥保準要拿出她的那手絕活——蒸花餑餑。姥姥頭一天便把面發(fā)好,放在熱炕頭上,用被子捂起來。第二天早上,面鼓滿了面盆,姥姥踮著小腳把它搬到堂屋的案板上,沏上堿水,揉熟餳透,取下一小塊放火里燒燒,試試堿量大小。其實每次都剛剛合適,但姥姥似乎對自己并沒有十足的信心。這時候,姥姥把面揪成小團,分別捏成小鳥、小雞、小魚、青蛙、刺猬等形狀,還會在眼睛的部位按上兩個花椒粒;三擰兩轉,便做成各種不同的花。有時候,還會用上梳頭的梳子、篦子和頭上的簪子。上屜蒸到火候,一出鍋,滿屜的花餑餑冒著熱氣,散著香味,形態(tài)各異,栩栩如生。最后,姥姥還會給它們鍍上一些紅點,那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
姥姥的手巧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她不光捏得一手漂亮的花餑餑,做得一手好花糕,還剪得一手好紙活。街坊鄰居娶媳婦,都會請姥姥去給剪喜字、蒸花糕、剪窗花。過年的時候,姥姥家的窗戶上一定有她自己剪的窗花。龍鳳呈祥、五谷豐登、連年有魚……一張張紅紙,在姥姥的剪刀下變幻無窮、無比神奇。
姥姥大字不識,說不出什么大道理。然而她卻用行動告訴了我:再簡單的生活也不能茍且,再普通的日子也可以充滿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