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孝平
后溝村,那是以前的名子。那時候,村子山高水遠,一條泥濘小路七轉(zhuǎn)八拐像個羊腸子。一吃罷飯,溝口的大槐樹底下,女人們納鞋底,男人們諞閑傳。
眼前呢,村子改名叫后溝新村,平展展的路,明晃晃的燈,活動廣場上,小草茵茵,綠樹搖曳。
自從搬到這兒,村里人習慣說自己是新村人,“新村,新村”就這么叫起來,常常不提后溝兩個字。
新村流傳著這樣的順口溜,新村有一個響,那是德貴老漢唱秦腔;新村有一景,那是德貴老漢跳舞喜盈盈。
這幾天瞅不見德貴老漢跳舞,也聽不到他唱秦腔。
那一年德貴剛結(jié)婚。秋天,柿子成熟了,溝邊邊的樹上掛滿了燈籠一樣的柿子,遠遠望去,山坡上一片火紅。
德貴用鉤子勾下來,媳婦把柿子拾進籠子,裝到架子車廂里。第二天早起,滿滿當當一車柿子,倆口拉著上路。趕了半天的路,到咸陽城里叫賣。
柿子賣完了,村里同去的人,提議往東走,逛西安。德貴也想去,媳婦嘟嘟啷啷不讓他跟著去。
有的人去了,有的人回了,德貴跟著幾個人回家。
西安的大雁塔就是高,得你仰著頭看,鈡樓上的大鈡一敲,幾十里路都能聽見,博物館里的洋人嘰里咕嚕說鳥語。
村里逛回來的人說西安諞西安熱熱鬧鬧,站在旁邊的德貴聽得入了迷,他心里后悔不已。
前悔容易,后悔難。那時候,德貴年輕,離西安又那么近;可如今,唉!他已經(jīng)七八十歲的人,雖說一天能吼幾段戲,亮亮嗓子,還能蹩蹩跳跳,那一回沒能去西安城里逛,成了他一輩子的遺憾。
其實,德貴是有幾回逛西安的機會。
搭上班車去一趟西安,來回幾十個元的事情,可德貴不能么,他家里有一個病串串藥罐罐的老婆,他攥著手里的錢,翻過來翻過去,哪里舍得花呀?!
又過了幾年,德貴的老婆,撇下他走了。
德貴跟老婆一輩子沒兒沒女,無依無靠的德貴成了村里的五保戶,當別人一家一戶離開窯洞,紛紛搬到平坦地方,住到大瓦房的時候,他一個人住在溝邊的土窯里孤孤單單。
縣上扶貧工作隊來了,第一書記進村,包抓干部訪貧問苦,幫扶德貴老漢的工作人員叫黃守潔,他辦的第一件事,就是爭取資金,帶領村民給德貴老漢蓋新房。
住到新房里的德貴,把黃守潔親親地叫小黃。
天冷了,小黃買來電暖扇;天熱了,小黃買來電風扇。德貴老漢的頭發(fā)長了,小黃就帶他去縣城理發(fā),臨了,給老漢置辦新衣裳,還陪著老漢吃餃子,泡饃。
心里舒坦的德貴老漢,聽著小黃買來的聽戲機,紅光滿面地唱秦腔,他身子骨硬朗,麻利快活,在門上跳舞轉(zhuǎn)圈圈。
村里有人去外省游玩,還有人出國旅行,回來說著外面精彩的世事。
德貴老漢回想著,那一年沒有去西安城的事,心里不是個味兒。
聽人說西安城大的很,一眼望不到邊邊,我要是去了,像個無頭鳥一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昏頭昏腦,迷失了方向,肯定找不著東西南北,德貴暗暗慶幸,多虧那一回沒去。
眼前,他想到西安去,瞅一瞅老城墻,看一看鐘鼓耬,一個老漢,誰領我去呢?
德貴老漢心里煩亂,沒興致唱戲,也沒勁跳舞,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想心事。
小黃走進德貴的家,看到他悶悶不樂的樣子,就詢問他有啥不順心的愁事,德貴低頭不語。
小黃向德貴的好伙伴打聽,知道了他的心事?
村街上,好幾天不見德貴老漢的影子。
人們瞅見德貴老漢的時候,就圍上來,聽老漢拉扯西安城門樓子上頭的鳥兒飛來飛去,火車在地下跑呢,快的像閃電一樣。
德貴老漢手舞足蹈說完坐小車逛西安的新聞,就搖頭晃腦跳了一陣子舞,快快活活地唱開了秦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