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中的少女

◎ 連 亭

我的人生是從一道木門出發(fā)的，我在那道門前拍下了人生的第一張照片。那是一道紅漆斑駁的木門，中間是兩把圓形鎖，照片上我站在門里，只探出半個身子，頭發(fā)梳成兩個羊角辮，微微地蕩著，棕色的大眼睛閃著晶亮的光芒，也許正望著門前通向遠方的路。那張照片是回家探親的堂叔隨意給我拍下的，那么多年了，我?guī)缀醵纪涍@張照片了，整理抽屜時突然翻出來，輕輕擦去上面的落灰，竟突然發(fā)覺，門中的少女被來自遙遠時光的回聲擊中了。

這個紅木門屬于一座老宅。那是一座有五十多間屋子的數(shù)百年老宅，無數(shù)的門、回廊、天井，如同深藏秘密的迷宮。我在其中成長到十一歲，我的十幾代先輩在其中活到死。那幾乎是我整個家族的全部，幾百年的歷史滄桑，歷經(jīng)戰(zhàn)亂而不倒。明朝的將軍在其中享過天倫之樂，日本兵在其中殺過人、搶過東西，打土豪、分田地的人在其中搬走過谷物，我的祖父在其中貧病而死，我的父親在其中忍辱負重，我的母親在其中生下我們幾個孩子，我們幾個孩子在其中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最后跨越那一道道門，逃離了老宅。多年以后，我一次次夢回，才知道那無數(shù)的屋子和門，都是我的歷史，我的胎記。是它們，構(gòu)成了我和我的族人。

二十多年前，一個女嬰在老宅最里間的屋子呱呱墜地，扯開嗓門大哭，似乎是要撕破老宅長久的寂靜。從那時起，她擁有了名字，與老宅命運相連。她每天睜著眼睛看老宅的高墻、瓦片，風(fēng)吹折的墻頭草，目光一次次地從那些門進進出出。長大一些，她就自己走過那些門，起初步履顫巍巍的，不時地摔倒，后來是踉踉蹌蹌地奔跑，歡快地甩動肉墩墩的胳臂，再后來她進出自如，靈活地邁著步子，長成姑娘了。

她第一次走出大宅門，可能不真是第一次，可記憶中的印象是第一次，忽然就看見了幾棵雞爪樹，幾個菜園子，幾條不知延伸向何方的土路，一片望不到邊的天空。風(fēng)把雞爪樹的葉子吹得沙沙響，把陽光吹得明晃晃，幾聲嘹亮的鳥叫，劃破天宇的寂寥，光腳悠長地伸進大宅門里，她看見了自己小小的影子。

是那些光把我的腳拉長了呢，還是影子把我的腳拉長了呢？奶奶試圖把我拽回老宅里，我的腳卻撒開步子，歡快地跑到那絢爛的陽光里。陽光下的路何其漫漫，它們偷走了女孩兒的心神。

幾年后，母親把我?guī)С黾t木門，送進一個白色的大門。白色大門里有許多同齡孩子，更多的是比我大的孩子，還有許多年紀不一的大人。在那里，我有了另一個身份——學(xué)生。母親把我交給一個年輕的女老師，轉(zhuǎn)身走出白色的大門，門隨即關(guān)上了。在白色大門的映襯下，母親的身影很小，我第一次感覺到我不能再依賴她了。從紅木門到白色大門，那個少女看見了堅強和孤獨。

在白色大門里，我才知道只有我才住在那樣的老宅子，他們都住在小樓里。同學(xué)和玩伴之間，放學(xué)后會串門玩耍，今天你去我家，明天我去你家?？墒菦]有人愿意去我家，他們說我家有鬼，我家像迷宮進去了出不來。我的委屈像樹影般在秋日暗長，可我不甘心。一天，我用心愛的玩具騙得同桌答應(yīng)去我家。我提前讓母親準備了紅薯、玉米等吃食，坐立不安地等待放學(xué)時間。沒想到放學(xué)鈴聲響起時，同桌卻面露難色，推脫不去。在我一再堅持下，她扭扭捏捏地跟著我穿過石頭鋪就的巷子，拐進昏暗的院墻，跨進紅漆剝落的木門，然后緊挨著我穿過那一扇扇七拐八彎的門?；璋抵?，我能看到她眼里的恐懼，能捕捉到她不均勻的呼吸聲，我心底涌起一股報復(fù)般的難過和失落。在我家沒待夠一刻鐘，她便要求我領(lǐng)她出去。我賭氣說讓她一個人走，可她不敢，眼淚都快從眼眶掉出來了，我只好又領(lǐng)著她穿過那一扇扇七拐八彎的木門，走到路上去。那之后，我再也不愿求人去我家了。

我在心里關(guān)上一道紅木門，除了我和我的家人，再也沒有人進出。關(guān)起了門，就關(guān)起了秘密，也關(guān)起了人生?？砷T還是要打開的，秘密終究是要見光的，人總要跨過門走到路上去，走到人生的來處和去處去。哪里有人，哪里就有門；哪里有門，哪里就有家；哪里有家，哪里就有親疏遠近、是非曲直。無數(shù)的門，開開、合合，只給自己歡迎的人打開，只給要回家的人打開。這是個人的戒律，也是普適的戒律。被迫強行打開的門，總有一段難言之隱或者難以抹去的恥辱。不必說仇人的硬闖、敵人的入侵，就是那不受待見的人來了，也會落得一身的不痛快。因為門，是人的最后一道防線。仇人的硬闖，敵人的入侵，都是從門進來，也是通過門趕出去。門還是人的臉面，富麗的，清儉的，威嚴的，樸素的，一看便知那門中人的身份。方的門，半圓的門，月亮門，狗洞樣門，總之門的功能只有一樣，門的樣式卻多種多樣。功能是必需的，樣式是衍生的，人的尊卑、欲望都體現(xiàn)在那樣式里?！斑M”的，我們喜歡名之以門，比如迎娶媳婦，那叫媳婦進門；“出”的，我們卻不太名之以門，嫁女兒叫出閣，人走了出殯叫上山。人對門何以如此慎重，到底還是因為門是人最后的防線和臉面。門中人對他人最堅決的棄絕姿態(tài)，是拒之于門外。門外人對門中人最堅決的棄絕姿態(tài)，是拒不入門。我們對自己的門有自由的支配權(quán)的時候，我們才是獨立自主的。近百年前無數(shù)中國人在國門邊流血犧牲，為的是獨立的尊嚴，一千年多前藺相如費盡巧舌硬要走大門不走小門，為的是一國的臉面。這門，也就不單單只是門了。

門，關(guān)聯(lián)著門中人的命運。門是人的防線和臉面，人是門的精魂和品格。我的先輩守了那么多代的紅木門，門外換了幾個朝代，門內(nèi)卻還是那錚錚鐵骨。每當我從自個的屋門，穿越十三道門走進家族祠堂，仰頭看到巨大的中堂，心底就會莫名生起一種悠遠的情愫，像是崇敬，又像是悲傷。我們這一代，已是在老宅生活的最后一批子孫了，雖然我們最后離開了它，但許多與我輩命運相關(guān)的大事也在紅門邊發(fā)生，許多與我輩息息相關(guān)的儀式也是紅木門來完成。妹妹結(jié)婚時，父親執(zhí)意要回老宅舉行嫁女禮，十二歲的弟弟給她打傘，她在傘的遮蔽下跨出了生養(yǎng)自己的家門，這是一種儀式。當天下午，她又在另一個村落，被另一個男子牽著手領(lǐng)進一個陌生的家門，這也是一種儀式。從一扇門到另一扇門，是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兩種不同生態(tài)的家庭，是從女孩變成女人的分水嶺。從此，她離開了父母的懷抱，進入新的一片天地，好與歹，都由一扇門來產(chǎn)生、來標記。

記憶中的老宅，走不到二十步就有一道門。滿頭白發(fā)的奶奶，在一道又一道門中進進出出。在屋頂?shù)纳隙说臉渲ι?，每天都有幾只鳥兒嘰嘰咂咂，它們從高處俯瞰曲折回環(huán)的老宅，俯瞰奶奶日益瘦小的背影。而奶奶從不去想那些鳥兒每天能看見什么，她甚至從不注意它們的存在，因為她從不像那些樹上的鳥兒般站在高處看過自己的家。她的丈夫在中越戰(zhàn)爭中染病，最后死掉了；她的大兒子，為一個女人終身不娶；她的二兒子，性情古怪，什么姑娘都瞧不上，也終身不娶；只有女兒嫁給了一個小學(xué)校長，小兒子娶了一百公里以外一個富農(nóng)家的女兒。為這些，奶奶已經(jīng)耗盡了心神，再也顧不上別的了?？晌铱偸呛闷?，鳥兒與我們朝夕相處，為何卻從不飛下來同我玩，為何總是不停地嘰嘰喳喳，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它們是否在反復(fù)詠唱命運的秘曲。聽懂它們的秘曲，是否就可以參透人世之謎？

歲月把很多人的生命耗盡了，連奶奶也去了，老宅卻固守在那兒，暗沉沉的，像一張老舊的照片。照片中的少女已成為游子，她離家萬里，四處奔波，可是她還是要歲歲迢迢而歸的，她還是要不斷走進那一道道門里去的。她不斷從門出發(fā)，又不斷回到門。門外是新鮮的世界，門里藏著她最珍貴的東西。門永遠在她心里，有時開，有時關(guān)，牽動的不僅僅是思念，還有父輩最珍貴的記憶。

母親在1988年走進了老宅的紅木門。進門后，她有兩件事總是被娘家兄弟取笑，第一是壯族人窮酸的玉米粥，第二就是那有著無數(shù)道門的迷宮式的老宅。的確，這個老宅已經(jīng)敗落了，以至于它的主人很窮，在新的時代，這樣的一座老宅，沒什么可驕傲的了，只能淪為笑柄。在這老宅的紅木門里，母親唯一珍貴的東西，就只有愛情。

1988年，是父親最漂亮的一年。那年的一個霞光絢爛的秋日黃昏，他向人借來嶄新的毛衣、帽子和腳踏車，次日大清早就從老宅的紅木門出發(fā)，奔向他的愛情。

父親在祖父的咳嗽聲中長成二十歲的俊小伙子，不偏不差地在初見我媽時墜入愛河。家里沒錢，兩個哥哥還沒成家，父親怎么辦？這一切沒有阻擋父親跋涉一百公里路去外祖家找媽媽。父親是令人羨慕的，那個時代也是令人羨慕的，父親生在了一個有愛情的時代，成為了沐浴愛情光輝的人。

1988年，南方的天空大雁南歸，南方的大地玉米吐著紅穗子，金黃的稻田可以用一望無際來形容，父親走在“柳武公路”上，前面是無盡的山，背后也是無盡的山，他圈圈繞繞地前進著，風(fēng)撩得他的短發(fā)像路邊的樹葉般翻動。父親說，他走在路上，扯幾根路邊草放進嘴里，覺得滋味也是甜的。說完他嘿嘿地笑兩聲，試圖遮掩已被我捕捉到的靦腆。

一百公里，那么多山河隔著，就這么一個女兒，怎么舍得女兒遠嫁呢。老宅深院的人家，除了屋瓦窮得什么也沒有，怎么能讓女兒去受苦呢。外公外婆起初是不同意的，而母親執(zhí)意要做父親的新娘，他們只好同意。那年冬天的小年夜，母親就嫁給了父親。嫁妝十分豐盛，包含了那個年代最好的嫁妝，鳳凰牌縫紉機，鳳凰牌單車，以及那個時代剛出現(xiàn)的最時髦的黑白電視機，此后的幾年里那都是大覃村唯一的一臺電視機，一度吸引了一村的老老小小打破對老宅的排斥前來觀看。

我很好奇，父親是如何邁出老宅的紅木門，一鼓作氣走完通往外祖家的一百公里路的。太多的細節(jié)我無法知道，我唯一能確知的是母親是因為愛情而進了紅木門，并且生下了我。在成長歲月里，我見證了父親的貧窮，窮得一個月才能見一次葷腥，窮得連我的學(xué)費都交不起；我也見證了父親的幸福，他和母親相親相愛，這么多年沒吵過一次架，沒紅過一次臉，鬧了別扭最多也就生會氣，不超過一小時就和好。搬家時，我從老宅的里屋翻出父親的日記，從褪色的日記本中我發(fā)現(xiàn)，他是多么深愛著母親啊。

2002年，我們搬出老宅，住進了漂亮的樓房。這以后，我很少回老宅了。許多年過去了，我以為我對老宅的感情已經(jīng)淡漠，然而當我再一次跨入它的門檻，我才明白，所有的一切并沒有遠去，所有的一切都會隨著回首或抬頭的瞬間再次到來，使我成為今天的我。這就是人總是抑制不住回家的欲望的原因吧。

2017年底，我從合肥回到武宣，打開塵封已久的大門，竟看見有許多往事留在了老宅，它們替歲月保存了往日的我。就連親人們的氣息，也像泥里等待生根的種子，一旦有淚水的澆灌，就破土而出。吱呀一聲，紅木門翻開塵封的歲月，我被一只無形的手牽拉著走過一道道門，直到我不能輕易說出一句關(guān)于過去的話，因為它們實在太厚重了！

往深處走去，一扇半掩的門里一個潮濕的院落，一口殘破的井，已經(jīng)沒有人跡，只有墻腳堆著破碎的瓦礫。記憶延伸到暮色濃郁的黃昏，那時的她還是個孩子，父親給她講了一個狐仙的故事，她嚇得看著井哇哇地哭喊，覺得狐仙就從那口井來。她未見過狐仙，可是某個秋天的黃昏，那種神秘的害怕爬上了她的記憶，纏繞至今。深秋的時分，風(fēng)吹著桔黃色的瓦楞草，似乎要揭開掩藏在那一道道門里的歷史和故事，有什么聲音幾乎破門而出，可定睛一看，只有黃昏在遁去，只有月亮慢慢爬上屋頂，在門邊垂下淡淡的月影。她看見父親的臉上印著一片樹葉的影子，仿佛鬼故事在她心上留下的疤痕。苦難和歡樂，憂愁和釋懷，冤屈與正義，都曾經(jīng)走進老宅的門。給她講故事的父親，曾在這些門里，像冬天一樣阻擋苦難，結(jié)果還是徒勞。那些年月，你們在門里彼此此起彼伏地呼喊，想要在生活中分辨出歷史的痕跡和臉上的皺紋，最終相擁而哭。如今院子里長滿野草，野草中甚至點綴上幾叢野花，深紅的小花，像極了照片中那個少女臉蛋上的微笑。人離開了，老宅終是死去了。幾只小鳥銜走了它的骨灰。

可這不是最后的結(jié)束，一座沉寂的宅院仍在召喚它的孩兒。

風(fēng)中的鳶尾草搖搖擺擺地晃蕩，那些年你的影子也和草在這個宅院里晃蕩。你的父親和母親在這里搭建了一個讓你生長的小窩，你在這里享受了親人能帶給你的所有溫情。你每天白天上學(xué)，傍晚回家。沒有戰(zhàn)火，沒有硝煙，也沒有帝王，只有千千萬萬平常人家的煙火，供給你平安歲月。

如今，你只身一人回來，默然地站著，循著一道道門返回從前，以前門中的種種你不曾留意，而你現(xiàn)在找不到通往過去的路了。漫長的離開和安靜的回來都不能重現(xiàn)逝去的往事。你太疲憊了，以至于下了火車你就一直步履踉蹌。老樹的陰影投在老宅的門口，一些屋瓦已經(jīng)掉落了?，F(xiàn)在，不會再有人像你父親當年那樣，認真對待墻洞里竄出的吱吱叫的小耗子了。不，這里根本不會有別人?？赡阍图胰嗽谶@里分享故事，多么好哇，月光靜靜的照著，回憶中你擁著柔弱深情的母親，微靠著慈祥和藹的父親。不只這些，老宅院的一切都在向你走來，影影綽綽的，仿佛從歷史的斷簡殘篇中走出，他們的影子里有你，正如照片中的少女一般大。此刻，你一定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血脈里蕩漾成漣漪。

寂靜的門依舊寂靜地立在那里，像拄著拐杖蹣跚前行的老人，穿過許多寒冬，走過許多盛夏，淡看這一個又一個輪回的滄桑，傾聽歲月日復(fù)一日綿延不息的低吟淺唱。遠處的燈火闌珊，昨天已去得很遠。黑白剪影的宅院月光斜飛，投下斑駁參差的陰影。窗棱古老繁復(fù)的花紋，覆蓋的是一段又一段冷去的歲月。不經(jīng)意地在老宅院碰到一口井，清朗里盛滿古老的月光，就像母親擦拭過的每一個清晨和夜晚。老宅已像中年人心底的相思般老去了，在我以為自己還如盛夏般璀璨不衰大肆揮霍青春的時候。

記憶中奶奶的話總是最多的，被歲月浸泡久了的暮年人，都有嘮叨的習(xí)慣?！澳銧敔斪罘挪幌逻@處宅子了，他是族里二十八個堂兄弟的大哥，最大的兒子都比自己一半的堂弟年紀大。這個大哥的身份，讓他自豪一生，也讓他負累一生。他掏心掏肺地照顧他的弟弟們，臨死非得見到二十八個弟弟才肯閉眼，那時你三叔公在城里，沒有回來，他就是不肯咽氣，最后你爸去接你三叔公來，他才肯走。你爺爺最放心不下這個老宅子，兄弟們都搬出去了，他也不肯走，還囑咐你爸要看好宅子。”奶奶的話重復(fù)了一遍又一遍，我最后聽得都沒有味道了。倒是爺爺死前那兩年的事我記得很清楚。那時爺爺總是坐在門邊，在墻頭草的影子底下，低低沉沉地拉他的二胡，除了鳥聲，那是老宅院另一個持久的聲響。我和妹妹在這扇門和那扇門之間捉迷藏，總能聽見二胡聲時遠時近，時高時低，時而悠長綿遠，時而如泣如訴。后來爺爺病情逐漸加重，二胡也不拉了，可那被風(fēng)吹動的墻頭草，似乎接續(xù)了二胡聲，似有似無，若斷若續(xù)，一縷無法捉摸的悠沉。這聲音多年回蕩在我心里，直到有一天我明白了老人對深紅的老木門的依戀。

父親在奶奶生前從不敢提搬出宅子的事，奶奶走的第二年，我們就搬出去了。這一搬啊，就把老宅整個的落在那里了，沒了人氣的宅子，老舊得更快了，這些年它老去的速度，超過了幾百年來的速度。奇怪的是，就在我哼哧哼哧地往前跑的時候，總?cè)滩蛔』仡^去看看它，看看那個少女倚過的紅木門?？粗粗?，就瞧見了老樹下的木門前，有一個枯槁的、瘦小的母親孤獨地坐在門檻，追思那一去不復(fù)返的已然消逝的歲月。慢慢地，有一種幽暗在凝固，最后隱沒在雕花院墻老宅的灰影里。

老宅里，我的先輩們，曾濃烈，曾寡淡，曾恢弘，曾卑微。而沉寂的一切，其實從未真正消失。那些頻頻回望的深情眼眸，將比穿行于歲月的風(fēng)更悠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