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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個盡頭都是開始
      ——張鴻對話黃孝陽

      2018-11-15 04:47:04黃孝陽
      青春 2018年12期
      關鍵詞:現(xiàn)實文學小說

      口 張 鴻 黃孝陽

      張鴻:孝陽,先聊一個我很好奇的話題,是不是常有讀者感慨你的小說沒讀懂,讀不懂,很難懂?你介意讀者的反饋嗎?

      黃孝陽:前些天杜春媚博士說她閨蜜很喜歡我的寫作風格,是東南大學計算機系的,要我把目標讀者群擴大到“高智商的非典型理科生”。這話讓我有點懵圈。在這個湍流洶涌的時代,在這個龐大滯重的現(xiàn)實面前,我無論如何都不應該算是一個高智商的人。在那些專門針對人性精心設計的各種套路面前,我是一枚經(jīng)常關燈吃面默默淚兩行的韭菜小白。但我還是喜歡聽到這句話,并把它視作對自己寫作的某種肯定。

      我對讀者有足夠的尊敬,不僅僅是“他們是我的衣食父母”,而是我越來越意識到:我是他們中的一部分。是他們腳下的塵土;同時,他們也是我靈魂宮殿里的各種存在,是支撐起整幢建筑的鋼筋水泥,也是凹下的鏡子,茶幾上擺放著的各類書籍。

      又或者說,我與讀者,是燭火與燭的關系。因為他們,我得以跳動,燃燒,是那一小團橘黃光芒,心里也很有一點“蠟炬成灰淚始干”的意思。

      但,讀者這概念又是極虛妄的。

      不是販夫走卒皆有六朝煙水氣。不是說廣大讀者喜聞樂見的(比如島國動作片)就一定是有價值的。人與人的差異,有時比人與單細胞生物之間的差異還要大。我無意去追求一個最大公約數(shù),只是想為心目中的理想讀者寫作。不是說那些高智商的人,而是那些對這個世界能始終保持好奇的人,為此愿意在這個“新”字里作繭自縛?!捌埲招拢杖招?,又日新”,這也是對自我的要求。

      我想我是誠懇的。

      大部分的讀者對小說的閱讀還停留在說書人所提供的道德訓誡、經(jīng)驗分享與童稚想象里,這是一個正在進行時,在可預見的時間尺度里,也是一個將來時。而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快速迭代更新,公眾閱讀還會發(fā)生更深刻的變化,比如介質(zhì)轉(zhuǎn)移所帶來的輕與迅速,文字的主體性將逐步讓位于圖像與視屏等等。但我還是渴望自己寫下的文字,是一個21世紀的人寫下的,樸素,富有深情,“能幫助一小撮人發(fā)現(xiàn)那些前所未有的體驗與思考”。

      我覺得,當代小說家還是要有一種在陽春白雪的高度去書寫的愿望。登上層樓,登上層樓,只有小說家先“會當凌絕頂,一瞰眾山小”,讀者才可能跟著攀援而上,欣賞到《望岳》這樣絕美壯麗的詩句。

      坦率說,我不覺得自己寫的書難懂,雖然各種腦回路,偶爾還把自己繞暈。只要稍有耐心,就不難發(fā)現(xiàn)它的結構原理。我很理解讀者的“沒耐心”。大家的生存壓力這么大,對文學作品的“耐心”是奢侈品。

      我確實也渴望讀者與掌聲,但不敢幻想此生能擁有多少。怎么說呢。幽谷有佳蘭,不是說沒有讀者了,這朵蘭花就不要開放。讀者不是上帝,至少在我面前。我們是平等的。讀者讀我的書,是我的榮幸,不讀,不是我的損失,是他的。

      再說句閑話:進入90年代,禾林出版社一天銷售的浪漫愛情小說堆積起來的總高度是紐約世界貿(mào)易中心的5倍。這些浪漫愛情小說是文學的嗎?它們更可能是娛樂的附余,消費主義從來就不憚于把文學當成餐后甜點。

      張鴻:寫作本質(zhì)上是一種交流。與自己,與世界,與他人多重形態(tài)的交流。無論從新的小說觀念提出,還是個人化的表達方式,以及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相關理論引入,都給你的寫作貼上了另類的標簽。你是有意設置閱讀障礙,讓習慣了貼著故事走的讀者,換一種理解小說的方式和可能?

      黃孝陽:所謂障礙,一定是存在著的,且不以個人意志為轉(zhuǎn)移。對一個會四則運算的小學生來說,初中的線性方程式即是障礙。障礙,越過去了,就是驚喜,就是成長。越不過去,也能活,甚至活得很好,我們的日常生活基本上就是一個加減乘除。

      我只是好奇,好奇的是人、事、物三者,癡迷于情、理兩字。大部分小說家是閱讀人。我還想多讀一點。這有兩個方向,一個朝外打開,盡可能在一個整體性的語境里,來閱讀這三者的來龍去脈、本質(zhì)與肌理;另一個是向內(nèi)的,是一個不斷發(fā)現(xiàn)與認識自我的奇異旅程,也是一個自我的旁觀者與審視者,所以我說我是我的敵人。

      如果說我的小說中存在著某種閱讀障礙,那并非有意設置,起碼對我來說,是一個自然而然的結果。我寫過很多加減乘除的小說?,F(xiàn)在想去做矩陣運算。僅如是而已。

      我們講現(xiàn)實主義,我對現(xiàn)實主義也是推崇備至,可今天的現(xiàn)實是怎么形成的呢,其力量與根源何在,我渴望找到它們,并對未來抱以相對樂觀的遙想。我希望我能發(fā)現(xiàn)當代中國人的特質(zhì)與經(jīng)驗,能看見未來人類起身時的足履。

      與前輩作家相比,我可能更在意智識與技術,因為這是正發(fā)生在我們每個人身邊的現(xiàn)實,我不可能不被這團火點燃——人這種存在正在發(fā)生著一種極深刻的變化,這是人類史上前所未有的事。關于人的本質(zhì)及意義,都可能被科技的力量重新書寫。我們講價值觀與方法論。今天許多價值觀方面的事,是可以通過技術來解決的。如果暫時解決不了,那就再創(chuàng)造出一項黑科技來。

      前些天看到《連線》雜志說,計算機算法破解了暢銷書的密碼,此舉能夠拯救出版業(yè),卻會毀掉暢銷小說——對暢銷小說的主題和人物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期待的了。

      其實不僅是暢銷小說,中國的期刊文學更不例外。如果把期刊這十年來的小說散文,歸類整理,進行大數(shù)據(jù)分析,高頻詞、原型的N種變化,等等,不難發(fā)現(xiàn)——套路,基本是套路。套路沒什么不好,京劇就是套路的藝術。但套路是會死的。

      要向死而生,才有可能生。

      再說得不客氣點,前兩天看了一篇談論比特幣的文章。這才是當代小說要處理的現(xiàn)實之一。但有多少個寫作者理解比特幣,知道區(qū)塊鏈呢?大部分期刊刊物上所謂的現(xiàn)實主義,離這些真正的,正在決定著人類未來歷程的現(xiàn)實,有著十萬八千里的距離。它們不過是冗余與重復。我承認冗余是有價值的,構成河流,不舍晝夜,但其邊際階值趨于零。

      張鴻:孤獨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心理起點,還是思想跑道的終點?雖然有評價說你的小說是閉環(huán)式結構,我倒覺得,這反而是一種逆向的打開。就如《眾生設計師》提供的詩性審美與理性編碼。就如你筆下反復出現(xiàn)的鴿子。就如“70后”作家不斷重新梳理和打造的父親形象。孤獨的精神歷險者與眾生的設計師,對于反抗和救贖,哪個來得更為直接?

      黃孝陽:孤獨就是寫作者得吃的草。對于寫作者來說,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這樣他們才有可能看見“那些看不見的枷鎖”,才可能真正理解它,而不是只停留在“掙脫枷鎖”的抒情中。

      我喜歡你說的“思想跑道”,很有意思。跑道盡頭是什么呢?肯定不是歷史的終結,不是機毀人亡,而是機身(人)的一躍而起。從地面到空中,這一躍,是人類進化史上最重要的一環(huán),是關于人前所未見的大事件。因為“這一躍”,人,這物種,才真正有了星辰大海的舞臺,而不是一直匐匍于大氣層下。相對于這一躍以及隨后的“看見”,地球上的國族沖突宗教紛爭等,即是階段性的歷史問題。這些沖突,可能是在為這種“看見”提供未來的動力。在這個“看見”下,人自有其光榮未來。否則人這種知道陰陽寒暑的奇妙存在,就不應該出現(xiàn)。文學要有著這種“看見”的能力。

      反抗與救贖,是文學的兩個主題。但人們對這兩個詞的理解有點過于庸俗化了。

      狹義來說,作家,我是說所有的作家,都是被時代劫持的人質(zhì)。大部分作家最后不幸患上斯德哥爾摩癥,只有一小撮才能在這種被刀子捅入腹部還轉(zhuǎn)了幾轉(zhuǎn)的情況下,意識到自己與時代的真正關系——反抗——然后自我救贖。

      但這是不夠的。

      把一個時代比喻成一張紙牌,包括那些即將來臨的時代。所有紙牌的和即是文學。

      我在玩著這副紙牌,上帝(鏡面上一個自我凝眸形成的影像),坐在對面,是對手,也是伙伴。

      當他是對手,我必然反抗,以自由的名義或其他名義。什么名義不重要,重要的是反抗本身。當他是伙伴時,我需要救贖,需要他給我繼續(xù)玩下去的勇氣。

      上帝是眾生的設計師。我是你那個“孤獨的精神歷險者”。有時也渴望能真正擁有上帝的視角,不是文本里那個所謂的全知全能的視角,是站在一個造物主的維度,來看人類(這是僭越與狂想),及萬物。

      “孤獨的精神歷險者”天然就是一個反抗者。

      “眾生的設計師”是有救贖意味的。賈誼的《鵩鳥賦》說,“且夫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边@句話看上去甚是冷漠,實則深情。

      張鴻:與近年來“70后”作家強化罪感意識不同,你對救贖似乎更加篤定,這種信仰的來源是什么?你談到過悲憫和光,是基于理想人性,還是宗教意義上的理解?

      黃孝陽:我信仰的是人。這個物種的演化本身,不是進化,是演化。與善惡沒有太大關系。我相信人這個物種出現(xiàn)在這個廣袤宇宙里,并且看見這種廣袤性(無限),一定是有原因的。有因,必然有果。我對此充滿好奇。

      罪與救贖本來就是一體兩面,互為指涉??次覀冇媚膫€時間尺度來丈量,又站在哪個立場上來談論。就像死包含生的種子一樣。

      人性沒有一個理想狀態(tài)。就算某個時候似乎是了,很快也會傾覆如沙漏。

      我所說的悲憫,緣自對人的深情。

      我愛他們,像愛自己的眼珠子。我清楚我行過多少惡,犯過多少錯??蛇@種愛,這種基于這種“絕對奇跡”的愛,遠比愛一個更具備忠誠等美德的犬類來得更深沉持久,復雜深刻。是啊,我愛他們,愛他們的勇敢與犧牲,也愛他們的懦弱與愚昧,殘忍與自私。我很明白這種愛,不會讓他們變得更好一點,也不會讓我變得更好一點,所以悲傷憐憫。

      有殤,物哀其類。

      在我個人看來,理解這個世界,有三種基本途徑。

      一種是科學的,它的前提首先是疑惑,遵循邏輯與實證的原則,是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用一種否定之否定的精神,積硅步以致千里,大體在一個機械的形而上的框架內(nèi),從部分到整體,用一個精度不斷提高的望遠鏡,對準那個高懸于每個人頭頂?shù)膹V袤;

      另外一種途徑是宗教。它的前提是信。哪怕是最不提倡偶像崇拜的佛家,也得有信,信八苦四圣諦,才可能通往彼岸,涅槃,成為覺悟者。通過對整體的皈依,獲得對那種廣袤性的某種理解,繼而依照各種宗教提供的一整套的規(guī)則與倫理,以此來丈量自己在人世的腳步;

      第三種途徑就應該是文學。它的前提是生命的熱情,用直覺、想象與虛構之力,把科學(人所疑惑的)與宗教(人所信仰的)做畫筆——還記得艾舍爾打那張奇妙的《畫手》嗎?兩只手互相繪出彼此——最終在星辰之間勒出一張模糊不清的臉龐。是人的臉龐,也是神的臉龐,是某個廣袤性的圖景,一小團凝結。

      另外,這些年我一直相信可以把科學里面的一些概念、公理、定式引入文學領域。這不意味著我是一個科學主義者,也不僅僅只是一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知識體系之間的互相啟發(fā))。而是我相信在它背后站著的一個自然法則。我在這一小段話里說了兩次相信,這個相信,其實就是一種宗教上的信。

      這些就是我信仰的根源,以及我談到的“悲憫與光”的來處。

      張鴻:在這本小說集后記中,你談到了秩序感,那么,在小說形式設計之外,你如何理解小說虛擬的秩序與世界本然的秩序?我始終覺得,你不僅是有小說文體自覺的作家,還是有著清醒歷史意識的思想者,你的反思支點是對秩序的顛覆還是重建?你所做的文本實驗,是否也可以看成是一種社會實踐的折射?

      黃孝陽:小說的虛擬秩序當大于世界本然的秩序,后者只是前者中被踐行的一條秩序。就像我們要蓋國家大劇院,前后有44個設計方案,最后中選的只是保羅·安德魯?shù)哪莻€“水中巨蛋”。

      而大多數(shù)人認為:小說是現(xiàn)實下的蛋。

      這是對的,但肯定是不夠的,小說還是月亮下的蛋。我說過,“若小說是對現(xiàn)實的抄襲,那是可恥的,至少是貧瘠與乏善可陳的”。這話很極端,根源于矯枉必須過正的心理。我們今天的小說觀念落后于繪畫觀念起碼有100年。19世紀初,馬列維奇就提出,要把藝術從客觀世界的沉重中解放出來。還有一個康定斯基,抽象畫的杰出代表。他講了一個故事,說有一天他正走在路上,突然看見一幅美得無與倫比的,浸泡在一片光亮中的畫。他趕緊跑過去,卻只看見一堆結構和色彩。于是他恍然大悟,忠實地還原現(xiàn)實,是藝術的最大敵人。

      現(xiàn)實讓人神魂顛倒,但它真的沒有那么重要。

      它讓人上癮,難以戒斷。要擺脫現(xiàn)實的誘惑,猶如擺脫海洛因。現(xiàn)實不是真實,并非是那團光亮。小說家可以走在一條追求純粹真實的道路上,不應該走在一條描摹現(xiàn)實的道路上。

      今年七月,我在《上海文化》上發(fā)表了一篇文章,談論四個詞語:現(xiàn)實,現(xiàn)代性,知識社會,當代小說。你說到的反思支點,應該就是這個“現(xiàn)代性”。而我認為,現(xiàn)代性的特征之一,就是建構。顛覆容易,拿錘子隨便砸,見人就罵,中國罵人文化自古向來博大精深,諸葛亮罵死王朗,那叫佳話。但建構難。一草一木一石一屋,皆需篳路藍縷,櫛風沐雨。這還不夠,建構不是說你努力就行的,還要天命(偶然性)與時勢。“智近于妖”的諸葛亮也不能在他手中建立起一個統(tǒng)一的帝國,反而是三國歸晉。

      我們是“現(xiàn)代性”的孩子。

      從這個層面來說,我不大喜歡文本實驗這個說法。因為我寫的就是現(xiàn)實,我從未離開現(xiàn)實半步,我呈現(xiàn)現(xiàn)實的方法是由現(xiàn)代性孕育的那些點線面,也不是什么高難度的級數(shù),波函數(shù)。有時我甚至覺得這些方法就像使用微信添加朋友一樣,當屬于不言而喻的常識(但我也清楚,許多人是不會用微信添加朋友的,這不完全是他們的錯)。

      幾天前我在一個采訪里說,“有的小說家是蘋果。有的小說家是桃子。有的小說家是蘋果與桃子。但對我來說,做水果是不夠的,我希望我是超市,里面有水果,還有其他?!?/p>

      結果有人批評我太狂妄了。

      這是一種誤解。某種意義上,蘋果,桃子,皆是完美的,是上帝的恩賜,是自然律的真理性閃耀。相反,超市是不完美的,屬于人的造物,有大量的冗余廢棄可疑氣息等。我所要說的,只是一個維度的變化,一種屬性的轉(zhuǎn)移,或者說是一次更富有整體性的系統(tǒng)描述——必然陷于龐雜與含糊不清,因為這是僭越。

      在超市里,建構起人的道德(比如說蘋果是好的)退居其次,蘋果在貨架上擺放的位置及其與他者的關系,成為首要。超市不是一個自然而然的產(chǎn)物,它是一個被苦心孤詣設計的結果。而它又給了人一個主體性的幻覺,比如自助。它還許下誠信的諾言,比如明碼標價。許諾購物者保持緘默的權力……超市是一個介于幻覺與真實之間的奇異空間。在這個由時刻都在繁殖增長的貨架所構建的迷宮深處,我偶爾能聽到內(nèi)心那頭彌諾陶洛斯牛頭怪的吼聲。

      是的,“牛頭怪”,我不好意思說我的體內(nèi)有龍。

      張鴻:小說之美,美在故事的層巒疊嶂,情緒的奇幻漂流,語言的雜花生樹,思想的壁立千仞。你小說中的好多片段,甚至一些句式,真是令人驚艷,令人流連忘返,甚至忘掉了如何進入,如何走出。比如,好多人讀《開始》,可能并不關心有沒有故事,完全被小說語言的睿智所捕獲。你在寫作時有沒有過同樣的沉溺?

      黃孝陽:我寫過一本《旅人書》,是用詩的語言寫的一部小說。它讓我沉溺,如同火沉溺在火里。這是危險的,所以我接下來又用了一種文白夾雜的語言寫了一本《亂世》,講述了一個民國司法黑幕的故事。

      美好的事物總是容易讓人沉溺。

      但我說過,我是我的敵人。今天的我,也是明天的我所要打倒的。

      我近年來寫小說,基本上是抱著“寫出新東西”的態(tài)度。新的結構,新的思想,新的語言。不求畢全功于一役,但務必要有一點新。這很難,因為難才好玩。

      怎么說呢。

      寫字的時候,雙眼緊盯屏幕,但我從來就不能在這個奇異的平面上看見一個所謂的真正自己——無非是一些像燕子般一閃而逝的片斷、在水面晃動的霞光與云影(讓人同時感受到美好與沮喪)。起身到衛(wèi)生間洗把臉的時候,鏡子里面的那個油膩中年男,偶爾讓我深感疑惑——那是我嗎?我會與他對視,甚至有種把拳頭揍到他臉上的沖動。沖動是魔鬼。糾結腹謗了好一陣子后,乖乖回到椅子上坐下,繼續(xù)敲擊鍵盤,比如此刻。屏幕上就漸漸浮現(xiàn)出一段話:

      “我嘗過她們嘴唇上所有的蜂蜜與砒霜,我真真切切地感受過,她們是怎樣索走我的靈魂與生命,又是如何給予了我甘甜與意義。我曾如朽木,如頑石,如這世上最懂得取悅女子的情郎,如抱柱的尾生,殺妻求將的吳起,戈壁上快要渴死的旅人,割肉飼鷹的菩薩……這些都在我腦海里無數(shù)次發(fā)生過,在深夜灰暗的墻壁上,化作一個個搖晃的細碎光影。

      這些光影是被神打出的一個個手勢。

      凝視它們——不,不不不,光有凝視遠遠不夠,還得去嗅,去聽,去調(diào)動生而為人的全部,調(diào)動舌頭、手指、肺里涌動的氣流、腦子里彼此沖突的信仰等等,我們才有可能真正理解這些光影深處所隱藏著的靈魂。

      然后,我們會獲得獎賞。

      這些人子的靈魂,會進入口腔,在牙齒縫里咯嘣響著。吮吸它們,像在炎熱的夏天吮吸一根帶著巧克力味的冰棒,我們會覺得……爽。對的,就是這個字,爽。大腦會急速分泌出幾毫克的多巴胺,這種神奇的物質(zhì)將把我們帶到天堂,一個地面噴涌著泉水、四處開滿鮮花、到處流淌蜂蜜與牛奶的天堂。而我們在那時將擺脫所謂的意義(或許可把它稱為真理與道路)的束縛,以及所謂的由荒謬與虛無構成的無意義的泥沼,獲得真正的姓名,我將成為我,成為一個獨立于這個宇宙之外的波茲曼大腦,我將注視著所有的因果,自身卻在因果之外……”

      對了,就是這個波茲曼大腦,一個基于熱力學第二定律的假說。

      一個我目前認為的寫作者的理想姿式,或者說狀態(tài)。

      張鴻:你對于小說文體的探索,給當代小說寫作提供了一條新路。從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到被視為先鋒作家,你的文學觀是如何確立起來的?西方很多作家對“70后”這一代作家影響巨大,包括博爾赫斯,納博科夫,也包括拉什迪,卡佛等。你的寫作實驗性和設計感都很強,迷人而又折磨人的文字,充滿了語言的幻美和思想的芒刺。我想和你交流的是,對于我們今天置身的這個時代,小說是一種普適的生活選擇,還是一種純粹的藝術選擇?哪個更有力量?

      黃孝陽:我的文學觀應該是一個否定之否定的過程吧。

      可以肯定的是:與現(xiàn)實有關,與我的職業(yè)有關。

      我是圖書編輯。做編輯要看各種書稿。為了編好一本書稿,又得去閱讀大量與之相關的參考文獻。我的閱讀從文學到歷史,到宗教,到哲學……噢,這些都還屬于人文社科領域,還有自然科學領域。有的書是一目十行,有的書是十目一行。漸漸,腦海里就有了四座島嶼的輪廓。一個是政治的,一個是經(jīng)濟的,一個是科技的,一個是文化的——而文學只是這座文化之島的一部分。世界(貓),也隨之呈現(xiàn)出四種不一樣的結構。每種結構自有其屬性與邏輯,與其他結構常時有抵牾,又奇妙地構成了一個整體,互為投影與隱喻。

      我該如何言說它們,才能確信它們的真實性,我是否可以說眼前這只貓是死的同時又是活的?對的,物理學上有一個著名的思想實驗,“薛定諤的貓”。得去把相關書籍找來。太高深的看不懂,就看科普。

      更多的問題來了,帶著牙齒的問題,大腦要當機了。經(jīng)典力學說的是因果性、確定性,連續(xù)性,而量子力學要在前面統(tǒng)統(tǒng)加上一個不字,為什么會這樣?又比如,研究微觀高速的量子力學,是否可以作為解釋這個由牛頓力學支配的宏觀低速世界……許多個小人在腦子里打架,白天打,晚上也打,打來打去,腦袋疼,再拿起自己的小說翻翻想換下腦筋,《時代三部曲》《遺失在光陰之外》《網(wǎng)人》等,里面有經(jīng)驗與常識,風俗與倫理,巖漿一樣涌動的激情,抒情與修辭,與帶有強烈底層色彩的道德判斷……是還不錯,有多大意思?

      沒多大意思。它們有著顯而易見的匱乏,無非是文化島嶼上一個小水洼里的“風暴”。我為自己的無知與心中原來固有的傲慢,深感羞愧。我確確實實就是井底之蛙??匆娏俗约何羧罩靶 保簿筒粷M足那個曾經(jīng)奉為圭臬的文學批評話語體系了。

      2007年,我寫了一篇《我對天空的感覺:量子文學觀》,試圖引入一些量子力學里的概念,解析那些區(qū)別于“對應于經(jīng)典力學的現(xiàn)實主義”的寫作,把它們統(tǒng)一在一個能夠自洽的坐標體系里。中科院物理所研究員李淼譽為“劃時代”的創(chuàng)見。

      坦率說,還很粗陋,量子力學里的一些基本概念也沒真正弄懂吃透,是當作比喻來用的,算是為自己提供了一個新視角,一種新方法。再就是跌跌撞撞,摸索前行。我開始問自己什么是現(xiàn)實,什么是文學,什么是作家了。我得回到那些最古老的問題上。我讀過關于它們的N種回答。這些聲音在胸腔里回旋激蕩,又慢慢消散?!袄婊ㄔ诳罩谢艘幌隆?,是滑,不是掉落。我親眼看到一朵梨花在空氣湍流中滑動的樣子。

      我寫了《人間世》。小說由兩根線纏繞而成,一根實線,一根虛線。實線是一個叫李國安的男人在20世紀下半葉的際遇與沉??;虛線是一座不存在于現(xiàn)實中的檌城,是“上帝造的城,由天上消失的星塵所聚”,用一段旅人的傳奇與一個形而上的目光來審視塵世生活。莫言先生給這本書寫了推薦語,說是“江南才子書”。我很榮幸,也深為感激他對一個無名小卒的厚愛提攜,但這樣就夠了嗎?如果把那些實的地方全部剔掉,又會是何種景觀?

      我繼續(xù)往高空蹈去,又寫了《旅人書》,試圖把詩、觀念,寓言與哲學思辯當作材料,來結構一個小說。傳統(tǒng)小說中最重要的符號:人物,被剔骨還父,割肉還母,只剩下一個光陰中的魂靈,我稱之為旅人。李敬澤先生說,“昔日馬原今何在,2012年如果有人如此呼喚。他找到的大概不是《牛鬼蛇神》,而是黃孝陽那本奇崛偏狹的《旅人書》?!?/p>

      先生的鼓勵讓我激動也惶恐。但這樣就夠了嗎?如果把那些虛的地方全剔掉,又會是何種景觀?……就這樣不斷地革自己的命,然后就慢慢到了現(xiàn)在。

      狹義點說,文學就是一小撮人的事,是1。而更多的人就是0。他們的和可能是10,也可能是1000000,乃至于無窮。對于前者來說,文學就是一種純粹的藝術選擇。他們的力量可能會穿透時空在未來發(fā)出巨大的回響,也可能在時間荒涯里風化為砂——這粒砂是會有力量的嗎?是的,有此可能,尤其是當它偶然進入一個歷史人物的心靈后。

      對于后者來說,小說肯定不會成為一種普世的生活選擇。有太多好玩的東西等著他們。比如虛擬現(xiàn)實,增強現(xiàn)實等等。它們是塞壬女妖。是他們所不能拒絕的。至于文學,會成為它們的矩陣與母體——在這個各種知識體系互相博弈的時代,文學不僅是一種專門的知識體系,也還是眾多知識體系的敘事策略,誰的故事講得好,誰就可能取得對未來的支配權。

      張鴻:前幾天看到一句話,你心里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看到了煙,這當然令人傷感。不過,從塵埃中解救塵世,讓那些被催眠的,得到最大限度的喚醒,這應該是寫作的真正意義所在吧?

      黃孝陽:可能不是喚醒,而是示現(xiàn)。

      廓庵禪師講《十牛圖》,從尋牛見跡,牧牛騎牛,最后到入廛垂手,只是心懷著對人的深情。世人譏我,嘲我,辱我,謗我,那是他們的事。我立于街頭,如一個從遠方歸來的魔法師,把我看(夢)見的那個奇異世界托于雙手。

      我還清楚:該魔法師也是一個自我催眠的結果。

      整個宇宙或許是某只難以形容的生物,醒來時打出的一聲噴嚏。

      我甚至偶爾覺得:那些被催眠的,就那樣睡著也挺好的。倒不是說人都醒了,地球怕是裝不下了之類的,而是睡著這回事,確實挺好。這幾年,我一直覺得睡覺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事,尤其是深度睡眠……以上算是玩笑話吧。

      說部電影,剛看的。

      雷·沃納爾拍的《升級》,科幻片。人工智能與人類的抗衡。最后男主無力面對悲慘現(xiàn)實,崩潰了,智能為他的意識提供了一個烏托邦的虛擬世界——在那里,男主仍然是幸福的。

      問題來了,你是愿意活在悲慘的現(xiàn)實里,還是幸福的虛構中呢?

      回答這個問題甚是困難。

      另外,我不大喜歡那種居高臨下啟蒙的精英姿態(tài)。也不覺得今天寫作者的道德水準、文學修養(yǎng)等,就比普通讀者高明多少。我也說了在知識社會里,更重要的是自我覺醒——你怎么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我只能說:

      我來過這個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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