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林逋之隱

■楊麗瓊／北方民族大學(xué)

隱士是歷代都有的一個特殊群體。隱士一般被認(rèn)為是，具有出仕才能的知識分子主動放棄承擔(dān)社會政治責(zé)任，而追求自然適意生活的政治邊緣人物。一般而言，在北宋之前，隱士歸隱大致有以下幾種情況。一種是“天下無道”之隱，希望通過隱遁山林丘壑來回避當(dāng)朝政權(quán)，同時希望能夠保持自身的氣節(jié)，且?guī)в性家馕兜摹靶‰[”，如先秦的叔齊和伯夷。另一種是對社會動蕩的現(xiàn)狀極度失望、生活困苦不堪，用歸隱的方式來逃避生活困境、追求心靈自由的“大隱”，如魏晉之際的陶淵明。最后一種是“中隱”，為官文人迫于黑暗的政治現(xiàn)實和環(huán)境，為了遠(yuǎn)患避禍而過著亦官亦隱的生活，比如中唐的白居易。但是，到了北宋，林逋的隱逸從多層面上超脫了原有“隱”的內(nèi)涵，把歸隱當(dāng)作是人生的自然選擇，而不是無奈所為。

一、林逋隱逸的心隱

林逋少年時求知好學(xué)，喜歡古文，博通經(jīng)史百家，他的朋友多勸他為官致仕，都被他婉言謝絕。早年時，林逋泛游于江淮之地，隨后在西湖的孤山上結(jié)廬而隱。曾言：“然吾志之所適，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貴也，只覺青山綠水與我情相宜。”可見，林逋把歸隱更多的視為自我選擇，而非僅僅是現(xiàn)實或是政治的導(dǎo)向，所以林逋是有心歸隱的人，從林逋的詩文中可窺見一二。如《和運使陳學(xué)士游靈隱寺寓懷》：“山壑氣相合，旦暮生秋陰。松門韻虛籟，錚若鳴瑤琴，舉目群狀動，傾耳百慮沉。按部既優(yōu)游，時此振衣襟。泓澄冷泉色，寫我清曠心。飄飄白猿聲，答我雅正吟。經(jīng)臺復(fù)丹井，捫蘿嘗遍臨。鶴蓋青霞映，玉趾蒼苔侵。溫顏煦槁木，真性馴幽禽。所以仁惠政，及物一一深?！痹谶@首詩中，林逋對自己的友人陳學(xué)士說，自己生活在山林丘壑之間，自然而隨性。周圍的環(huán)境清幽冷靜，平日里以彈琴觀景為樂，舉目四看，似乎眼前所景變得靈動有趣，這個時候心中的憂慮即可平復(fù)下來。林逋在自己的隱逸生活中是很自得而適意的。其中“泓澄冷泉色，寫我清曠心“林逋把自己的心意比作清冷干凈泉水的顏色，清澈透明而沒有駁雜，此句可以看出林逋歸隱之心境，表明了林逋的隱逸心意。

又如林逋的另一首表白心意的歸隱詩，《湖山小隱》：“猿鳥分清絕，林蘿擁翠微，步穿僧徑出，肩搭道衣歸。水墅香菰熟，煙崖早筍肥，功名無一點，何要更忘機?！绷皱驮谠娭袑懙剑搅珠g猿聲和鳥鳴此起彼伏，樹木和藤曼布滿丘壑。同時在這山中居住的有穿著布鞋的僧侶，也有肩搭道衣的道人。湖岸邊的茭瓜已經(jīng)熟了，山崖下的竹筍也可食用了。功名利祿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此處的“機巧”是道家語，指的是機巧之心。我只想消除機巧之心，忘掉世俗、與世無爭。

二、林逋隱逸隨性自然的追求

在隱士群體中，很多隱士除了借助歸隱希望獲得安寧自然的狀態(tài)之外，他們大多是有其它主體訴求的。

唐代詩人王維，他在《秋夜獨坐》中寫道：“獨坐悲雙鬢，空堂欲二更。雨中閃果落，燈下草蟲鳴。白發(fā)終難變，黃金不可成。欲知除老病，唯有學(xué)無生。”這里的“無生”是人面對死生的一種超脫。王維歸隱靜坐、思考生死，一方面可以看到其息心靜慮的人生方式，另一個側(cè)面也可看出，王維的內(nèi)心是有生死訴求的，是受到一定束縛的。對此，同樣歸隱的林逋有著更加隨心自然的追求，更為符合隱逸的旨趣。林逋在《寄西山勤道人》寫道：“天竺山深桂子舟，白猿啼在白云間。死生不出千門事，坐臥無如一室閑。誰伴錫痕過寂歷，自憑茶色對孱顏。忘機亦有龐居士，園井蕭疏病掩關(guān)?！绷皱驮诖嗽娭信c友人探討了生死問題。林逋認(rèn)為死生不過是人世間千頭萬緒雜事中的一種，人自由的行動、閑適的生活就好。如何來面對時間的逝去呢？容顏枯衰而心境平常就可以了。事實上，于林逋而言，正是其本性取向歸隱，在歸隱的生活常態(tài)中自得悠然，才使其能夠達到生命的至境——平淡。林逋的歸隱并非始終如他詩中所表現(xiàn)的那樣悠閑自然，事實上林逋在歸隱生活中還一直遭受著疾病的困擾。林逋曾在《病中謝馮彭年見訪》這首詩中說到過這樣的困境?！袄先ヒ讯嗖。瑳r復(fù)梅雨時。山空門自掩，晝永枕頻移。晚燕巢猶濕，新篁籜未披。若非求仲至，誰復(fù)問棲遲?！绷皱驼f自己年老多病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這一次有發(fā)病于梅雨時節(jié)，山高空寂、門扉自掩。白日臥床難耐，只得頻頻地翻來覆去。傍晚燕子歸來鳥巢猶濕，新生的竹筍還未剝皮。要不是友人的來訪，誰又問我起早起遲。

林逋歸隱半生，除了享受到歸隱的自由閑適之外，生活情狀也是有起伏的。再加上晚年疾病的困擾，歸隱之中更是有一種孤寂之感。但是，林逋能夠超脫于這些困境，更多的把自己的追求和人生旨趣放歸于自然，所以林逋由歸隱達到了隱逸的境界。比如他的《湖樓寫望》：“湖水混空碧，憑欄凝睇芳。夕寒山翠重，秋凈鳥行高。遠(yuǎn)意極千里，浮生輕一毫。叢林?jǐn)?shù)未逾，杳靄隔漁舠?！绷皱土⒂谖骱吷系耐巧希瑯O目遠(yuǎn)望。夕陽下西山，碧色鮮明，秋日的雁鳥南行高飛。登高望遠(yuǎn)之時，感慨思量，浮生若夢、輕如毫毛。歸隱的數(shù)十年里，印象中只有暮靄和漁舠。在這里，林逋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時空觀，站在歷時縱向的角度來思考自己的人生，這是林逋隱逸超脫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這樣的立場超越了一般歸隱士人避世求閑的意旨。

三、林逋隱逸中的包容心態(tài)

一般而言，歸隱的士人對出仕而言總有相對鮮明而否決的態(tài)度，但是林逋在出仕問題上并沒有這種傾向，以至于有學(xué)者評價林逋是個很令人費解的矛盾的人。同時，林逋在歸隱的時候并沒有封閉自我，他幾乎和同時代所有階層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交往。事實上，正是因為林逋的這種處世態(tài)度和包容心態(tài)，更加豐富了他歸隱的意義和內(nèi)涵。

林逋一生未仕，作為一名歸隱人他并沒有對出仕和科舉采取排斥的態(tài)度。這一點他的生平和詩文中都有明確的表現(xiàn)?！端问贰る[逸傳》中記載：“逋不娶，無子，教兄子宥，登進士甲科?！绷皱鸵簧鷽]有婚娶，無后。林逋培養(yǎng)和教育兄長的兒子林宥。林宥最后參加科舉考中進士。林宥考中進士后，林逋作了一首詩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喜侄宥及第》：“新榜傳聞事可驚，單平于爾一何榮。五階已添登高第，金口仍教改舊名。聞喜宴游秋色雅，慈恩題記墨行清。巖扉掩罷無他意，但爇靈蕪感圣明?！痹谠娭?，林逋對侄子林宥考中進士感到十分的喜悅，其中“聞喜宴游秋色雅，慈恩題記墨行清”句中這種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林逋存留在《林和靖集》中的詩歌里，以贈答詩數(shù)量最多。比如，《監(jiān)郡太博惠酒及詩》、《和梅圣俞雪中同虛白上人見訪》、《送僧休復(fù)之京師》、《寄清曉阇梨》、《途中回寄閭丘秀才》這些贈答詩反映出了林逋的交往結(jié)構(gòu)，林逋雖為隱士，但是他并沒有封閉自我，他同時代的很多人物都有交往，這其中有官員、有僧侶、有道士也有文人士子等，可見林逋的歸隱已經(jīng)超脫于前代相對封閉的歸隱方式了。林逋在與文人士子的交往中更見其歸隱性質(zhì)之獨特。比如《春日送袁成進士北歸》：“春潮上海門，歸雁遠(yuǎn)行分。千里倦行客，片帆還送君。酒波欺碧草，歌疊裊晴云。來歲東堂桂，聊酬一戰(zhàn)勛。”林逋在詩中表達了與袁成之間離別不舍的愁緒，也表達了對友人仕途的祝福。

可以說林逋是一個有心做隱士的隱者。歸隱這一行為對于林逋來講是一個自然的選擇。在林逋的一生中他把閑適和自然作為畢生的追求錘煉到心性中去，在他的詩中始終呈現(xiàn)的是適意與真情。

注釋：

①蔡襄.端明集［M］.長春:吉林出版集團,2005:182.

②林逋.林和靖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1.

③同上，第57頁。

④陳鐵民.王維詩注［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174.

⑤林逋.林和靖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112.

⑥同上，第20頁。

⑦同上，第4頁。

⑧同上，第13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