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勝群
2001年,李安導演的華語影片《臥虎藏龍》,獲得了十項奧斯卡提名、四項奧斯卡大獎,是歷史上第一部榮獲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的華語電影。然而,很少有人知道,電影是根據(jù)王度廬的小說《臥虎藏龍》改編的。
王度廬,滿族,原名王葆祥。自幼喪父,家中生計全靠家人替人幫傭維持,十分困苦。民國廿九年時,在《青島新民報》上發(fā)表武俠處女作《河岳游俠傳》,自此開始了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先后創(chuàng)作小說三十余部。稿費收入不能養(yǎng)家,不得不四處打零工。周圍人所認識的王度廬,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學教師。
影片《臥虎藏龍》,使人們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竟然臥藏著一位大師級通俗文學作家——共創(chuàng)作三十余部小說,而且是當年武俠創(chuàng)作“北派五大家”之一。連大名鼎鼎的武俠作家古龍都說“我最喜愛的武俠小說作家竟然是他?!彼?,就是王度廬。
創(chuàng)辦于民國十五年(1926年)的《小小日報》上,一位署名“柳今”的作者,先后在該報副刊發(fā)表了一百四十余篇雜文?!傲瘛笔峭醵葟]的筆名,原來,王度廬不僅是武俠小說家,還是雜文家!
大師級通俗文學作家的評價,有三十余部小說為證,更不用說“沒有小說《臥虎藏龍》,便沒有電影《臥虎藏龍》”了。筆者更感興趣的,是大師級通俗文學家的雜文。
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大地軍閥混戰(zhàn),民不聊生。日本帝國主義在皇姑屯事件之后,加緊了武裝占領(lǐng)“滿蒙”的準備。內(nèi)憂外患,令每一個愛國者心急如焚,憂心忡忡。
1930年9月30日,王度廬在《小小日報》發(fā)表了一篇題為《燭邊思緒》的文章,文章寫道:“昨天夜里,無所事事,看了幾篇‘朝鮮義士安重根傳’,令我胸襟起了無限的感慨,恨不得此時連澆三盞,一飲而盡。又看了兩篇,燈光漸漸昏黑了,原來燈內(nèi)的煤油盡了,我登時拿出一枝蠟燭來點上,把煤油燈就吹了。又看了兩篇,看那朝鮮亡國的慘痛,安重根刺死伊藤博文之慷慨激昂,不禁我又懷想我們老大中國,現(xiàn)在景況,不禁愴慨。掩卷靜思,猛然看見那蠟油螢螢,一滴一滴地流下,啊呀,真真像眼淚!”
由朝鮮亡國,聯(lián)想到危機四伏的中國,悲思哀緒,夜不能寐。字里行間,流淌著作者拳拳赤子的熱血!
彼時國難當頭,很多人關(guān)心的,不是國家命運,而是個人如何發(fā)財,世風庸俗,社會腐敗。王度廬在《發(fā)財學》一文中,予以嚴厲抨擊——“發(fā)財學的宗旨就是:不管什么廉恥、良心、公共的利益、國家的經(jīng)濟,只求的是我一己囊橐肥滿,金銀充溢。
我又想:人們要發(fā)財原是不難的,無須乎研究什么發(fā)財學,只要把頭弄尖些,臉皮繃厚些,牛皮吹響些,馬屁拍熟些,會獻小殷勤,會說低下話,能投機、善拍虎,果然要把這幾樣秘訣練熟,縱然不能成什么大資本家,也得落一個小財主啊?!?/p>
這種對金錢至上的抨擊,即便是今天,依然擲地有聲,令多少人汗顏!
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雜文尚是一種新興的文學體裁,作為與魯迅同時代的雜文家,王度廬的雜文不僅具有深刻的思想性,而且有很高的文學性。
有人對王度廬說,他在《小小日報》“談天”專欄發(fā)表的雜文,“多半是臨時性的,恐怕未必有永垂不朽的價值”。對此,王度廬在《永垂不朽》一文中反駁:“我這個‘談天’,就如同舞臺的戲一般,(其實)比戲還不如,因為戲還能夠演個重回,能夠循環(huán)著唱。我這‘談天’可不然,最多也就分個等二本,倘或要演個來回,不要說閱者得大加攻擊,就是主筆先生,第一他先不給我登。所以我這個‘談天’,只好教人看畢后往脖子后頭一扔,或是去包花生米,或是沉淪到臭茅廁里,或是用它去糊隔壁,作臭蟲的大本營,拇指碾處,登時給我這‘柳今’兩個四號鉛字上,來個血手印,還妄想什么‘永垂不朽’?
末了,我感想到什么功業(yè)、什么學說、什么文字,最好要它能夠合乎時務(wù),能夠給現(xiàn)代一種猛省、一種指示、一種幫助,這才算真有價值。若是一味地唱高調(diào),只管在‘永垂不朽’的虛名上努力,不單沒用,而且妄想,老實說罷,這‘永垂不朽’的心理的妄想,就是文明的障礙,進化的障礙?!?/p>
嚴肅而不失詼諧,犀利而不露鋒芒,自嘲中宣示自信。
既沒有加入“左聯(lián)”,也沒有站到“左聯(lián)”的對立面。王度廬是那個時代的散兵游勇,單槍匹馬,獨自為戰(zhàn)。他淡泊名利,蔑視“永垂不朽”,追求的是“給現(xiàn)代一種猛省、一種指示、一種幫助”,并認為“這才算真有價值”。
“孤單的我
想念誰
誰明白
我在月光下流淚
我也在月光下沉睡”
電影《臥虎藏龍》中的插曲,曲好,詞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