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博文
從川主廟街出來,已經不早了,街道上空落落的,遇不見一個行人,秋將盛,風席卷的空氣中滿載著寒意,車過,揚起屑塵,和屑塵同樣惱人的疑問接踵而至。
就不能放自己一條生路?
沉默說明了一切,這沉默是令人窒息的,帶著不屑,和剛剛進去時一樣,她的眼神里依然寫滿了堅定與果決。像是對應她名字里的那個果字似的,刻意的成分居多。
風塵,林果掏出面巾紙擦臉的剎那,腦子里突的就蹦出來這個詞語,多么好的詞語呀,她抬頭看了眼彌散于空中的塵屑,如果是他,應該會加上戀戀二字吧,嗯,那樣才顯得完整。
如果他還在的話。
模仿著他的語氣“戀戀”了數下,回過神,林果發(fā)覺天已黑透,塑料袋里的物什撲騰撲騰地跳,就沒消停過,像是個喋喋不休的婦人在林果身邊提醒著,不早了,不早了。
的確不早了,但這要看放在哪個場景里說,不同的時間或節(jié)點里,相同的人會做出與之截然不同的選擇。學生時代的林果愛看穿越類的小說,也常常會帶幻想,要是自己真的能穿越回過去,會比現在過得好嗎?
回想起來真是幼稚得可笑,有好事也輪不上自己的,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倒霉催的!
你才倒霉催的呢,有這么說自己女兒的嗎,我還非就不往生路上走了。對于母親糾結著能不能放自己一條生路的追問,林果實在是煩了。
低頭瞥了眼自己日益不堪的軀體,手上塑料袋撲騰得更厲害了。遠處霓虹交替閃爍,腳下的大地漸為黑夜所遮蔽,又冉冉升起另一類輝煌,林果清楚,這正是男人曖昧、女人嫵媚的時刻。
一切都和自己無關。
誰讓自己攤上這么糟心的事呢。這么一想,林果便果決地朝著菜場路奔去。
今天必須給自己做個大菜!
熬過了25歲這個坎的女人,在憂愁時通常會借吃消愁。
林麗芬對吃是不感冒的,憂傷的時候她偏向于喝酒,在酒中銷掉那萬古之愁。當林果拎著大袋小袋的食材進門時,林麗芬沒說幫忙。
不罵林果都是好的呢。
林果將大袋小袋的東西提到廚房里放下,熟練地摸起了刀,說起來這兩面打花刀還是父親在時買的,那時家里可以用天倫之樂來形容,母親做飯,父親擇菜,林果負責大快朵頤,熱騰騰的飯菜與堆成山的歡笑,一直深深留在她的心中。
不能怪母親,切著新鮮的老姜,林果的目光不自覺轉向了客廳里已經老去的母親,真是不怪她,父親走后,大伙都以為家里塌了天,母親卻一手將這天給支撐起來,將林果養(yǎng)大,成人。
用當下流行的詞來說,那真叫個歲月靜好,如果沒有上月那場事故的話。
難道怪他?難道真的要聽母親的,打掉肚子里這個小家伙,猶疑著,袋子里的物什卻激靈著蹦了出來,林果剛想去抓,那家伙哇哇地居然哭出了聲。
與之同時襲來的是陣痛,趁著還有點力氣,她趕緊關上廚房門,娃娃魚終于被堵在了門口。
大補呢,可不能讓你跑,產科醫(yī)生說過的,孕婦就要多補補。好不容易將魚重新捉回到案板,林果卻又愣住了,案板上的魚一直在哭,嬰兒一樣地啼哭。
林果突然聯想到了前些天看過的一則新聞——某醫(yī)院將已成型的打胎嬰兒扔到河中……
再回過神,手中的花刀突然幻化為病床上的手術刀。魚仍在啼叫著,那模樣,活脫脫就是個孩子呀,柔弱得令人心軟的孩子。哐啷,刀應聲掉在地上。同時響起的是敲門聲,門開處,屋里意外地多了一個男人,男人衣著筆挺,正和母親說著什么事情。
看得出母親眉眼里盡是笑意。
她居然還笑得出來!林果幾乎要摔門而出。
果兒,這是小志單位的主任,他是來告訴我們一個消息的。
消息?林果實在想不出目前還能有什么好消息,她可是親眼目睹未婚夫小志被車撞死,人死不能復生。
的確,人死不能復生。主任接著話頭說了下去,雖不能復生,但小志為了挽救過路行人,這種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精神,希望傳承下去!
傳承?林果低下頭,瞥了眼如小山包的肚子。
你就放心地生下孩子,家庭的一切負擔由單位解決,這可是英雄的后代呀。
英雄?
英雄!
林果的目光飄向窗外,那條放到水里的娃娃魚已不再哭泣,等明天,放生它吧,林果輕輕撫摸了一下肚子。
不早了,留下來吃晚飯吧。由不得男人拒絕,林麗芬的語氣突然間高了八度,那語氣,像極了趙麗蓉小品《英雄母親的一天》里的英雄母親。
為未過門的英雄兒子,你得陪我這個母親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