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巧云
陽光穿透云層,灑向蒼涼的山坡,我一回頭,身后的樹木就全都開了花,一大片。滿地的落紅毫無倦意,好像是誰說了一個笑話,把一棵棵杜鵑全惹笑了。暮色開始在花叢中歌唱,而我也在睡夢中醒來。
這是縈繞在我多年前的一個夢。直到有一天,當我站在馬鹿塘廣漠的山坡上,面向著那些璀璨的杜鵑時,時光深處的那些夢境與花兒,竟這般地與現(xiàn)實陌路相逢。
薄薄的春天里,咋暖還寒,低垂的天空掛著散不去的烏云,一些古老的以及年輕的核桃樹,順著山勢一棵棵站立在一個名叫石鐘村的大山腹地,或許,再繞過幾個彎,便可看到遠方的蒼山了。也或許,其實我們已在蒼山的懷里,就像我們剛剛抵達的小城漾濞,正因為懷揣了蒼山的庇佑與滋養(yǎng),而那么清透高遠,靈秀水潤。
早春,蒼山,豐盈的草木并未按時顯現(xiàn),藍染透明的天空也還未層層剝離,黃土泛起在崎嶇的山路上,與灰暗的天色溶為一體,愈發(fā)讓人覺得,整個蒼山蒼茫而又寂寥。突然地,這又讓我想起了,在石鐘村養(yǎng)殖場遇到的那些俊逸的馬兒,如若可以,我定是要擇那皎皎白駒,逆著時光之流而上,進入那百年之前的蒼山,聽聞一場蒼山十八溪的風花,靜看一場蒼山十九峰的雪月。
天空仿佛被一塊暗色的幕布遮擋了。站在一棵古老的核桃樹下,光陰就像老樹伸向天空的千百枝椏,無限地被延展,延展。此時,蒼山的春色,不過是眼前次遞而上的黃綠相間的田疇,不過是那點點懸掛枝頭的春芽和核桃花。但極喜的是,在身后這個叫做“順興”的小農(nóng)莊里,我們卻吃到了整個蒼山的“春天”,那些來自山野的佳肴,一定會讓我今生唇齒難忘。
馬鹿塘,他們說有萬畝杜鵑花海。當我終于站在這個叫做馬鹿塘大花園的中央時,俊朗的蒼山已被烏沉的天空籠罩,只留下一些孤崛的線條在高處,偌大的坡地,丘陵起伏,枯草艾艾,那些冷峻艷寂的花兒,在四周開得長風浩蕩,華麗眩目,就像是誰心口上的朱砂,一點一滴的飄散在光陰的深處。再看腳底稠密的衰草,遍處落紅,那種眩目的艷絕與鋪呈的草黃,有如繁華與蒼涼,華麗與滄桑,人在其中,仿若置身于一幅千年手卷,雖老了,舊了,卻依然芳華逼仄,雖不動聲色,卻依然化骨綿掌。
至此我認為,煙雨將至的馬鹿塘,或者說煙雨將至的杜鵑花開的馬鹿塘,是具有著一種深藏不露的古意的。
彩衣漫天花飛絮。沿著落葉覆蓋的綿軟小路,那些相同或是不相同的杜鵑,總是開成不同的姿態(tài),帶給我們一個又一個的驚喜。當我們繞過那些嶙峋奇異的大青石,穿過那些古樹藤條,荊叢灌木,經(jīng)過花樹下安靜吃著青草的牛羊時,我們像是誤入了密林深處的孩子,即興奮又驚愕,卻又是那么的小心翼翼,而所有的這一切,讓我一度眩暈,仿佛已被溯身于遠古,土地,河流,蝴蝶,秘境,靈魂,自由,一一呈現(xiàn)。
順著一朵朵絕世獨立的杜鵑花,我們最終抵達了馬鹿塘的最高處,也終將迎來了一場雨雪。煙雨之下的蒼山,野花依然萋萋,林泉依然瑯瑯,成片的古樹如煙如障,杜鵑更是如華如蓋,艷如啼血,宛如一個個身披紅袍的俠女子,于天地之間丹鳳豪情,俠肝義膽。
暮色向晚。攬晴之后的馬鹿塘,夕陽稍縱即逝,只一兩個鏡頭的光陰,落日便從一樹樹繁花之后消失不見,此時的大草坪,顯得無比溫柔,四周的蒼山也終于顯現(xiàn)出了它為王的氣質(zhì)。只是,馬鹿塘的月色不知是否會如時升起?而我終是要在層層暮色的覆蓋之下離去。
繁花與月色,枯草與懸?guī)X,或許與我,只是隔了一管簫聲與一壺花間酒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