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美瑞杜拉·嘉戈(Mridula Garg)
姜 肖 譯(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你們讓我來談談“新時代,新經(jīng)驗,新想象”和金磚國家文學之間的關系。我想,文學非“新”而不可為,換言之,如果文學不能把“舊”重塑為“新”,那么文學便失去了它的意義和價值。用梵語“波羅迦耶 布羅崴什”(Parkaya pravesh)來解釋,文學即是你的靈魂或無意識突入另一個肉身或者意識中。
但“波羅迦耶 布羅崴什”又不僅僅意味著遵循他者的規(guī)范,更多意味著借此生成新的個體。文學書寫“自我”,“自我”與我們共在。有時,在眨眼的一瞬間,我們會發(fā)現(xiàn),意識中那個遙不可及的個體,恰恰就是我們自己,而這便是冥冥中存在的另一個自我。這也正是我們創(chuàng)造文學或者藝術的初始。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征服了時間,讓它恣意流逝,又歸于無常,或稱之為永恒變換。這就是我的小說《無?!返暮x。萬物皆變換,過去或現(xiàn)在終屬無常。我們在某一個時代寫就的文字,也許會在很久以后的某個時空中脫胎為真實,至少對我的許多小說而言是如此。
同時,文學存在于“邊緣”。“邊緣”意味著時間與空間的向心離散,它并不是一個單一而固化的實體。在邊緣的內(nèi)部,又存在著許多無形的邊緣,充滿生命力地繁衍生息。邊緣的存在意味著分歧,而分歧是文學和社會變革的動脈。盡管邊緣往往受“中心”牽制,但至少邊緣是可見的。然而,不幸的是,當我們試圖彌合邊緣,讓每個個體都宣稱自己是中心時,這種強大的復仇行為恰恰在創(chuàng)造另一些邊緣的同時,將我們自己推離了邊緣,讓我們身處的邊緣不復可見。
實質(zhì)上,恰恰是當我們處于眾多隱性邊緣的簇擁之中時,我們才能創(chuàng)造出最好的文學和藝術,惟其如此,我們才得以擺脫那些建立在文學與社會之間的重重屏障,在邊緣之間自由徜徉。當然,當我們身處邊緣時,往往感受到巨大的壓迫,我以為,壓迫感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而言是有益的,但是這種壓迫感不應緣于偏見,也不應期待仁慈,更不應期待憐憫,我們期待的是一視同仁。任何文學都應該得到同樣的珍視,盡管這絕非易事。悲哀的是,對于那些在邊緣徘徊的人們而言,他們往往必須不斷堅持證明,盡管自己被邊緣化了,但是自己絕不是無足輕重的。
這正應成為此次金磚國家文學論壇的主要議題之一:未來,這樣的“自我證明”將不必存在。在巴西、印度、南非、中國、俄羅斯的文學中,難道還缺少足夠的例子來證明,這些創(chuàng)作正在把西歐文學和美國白人文學,或是那些居于中心位置的文學推向邊緣嗎?
每個作家與生俱來的使命,就是使那些被邊緣化的文學成為讀者心目中的中心。讓讀者們決定讀什么,怎樣的文學將被傳唱,怎樣的文學將被時代遺忘。當然,這種選擇也沒有恒定的準則,順時而變,那些被遺忘的文字也有可能會涅槃重生,顛覆昔日的偶像。文學無暇顧及他者,除非認可“邊緣”是文學的核心。但這種認可絕非來自于強權,而是那些處于邊緣的作家們,其才華遠勝于那些自持為中心的人們。畢竟,究竟何謂邊緣,又何謂中心,這取決于每個人的視角。從邊緣的側(cè)面觀察,視野就會變得更為寬廣,若給邊緣更多的空間,邊緣便會不斷拓寬,最終你會發(fā)現(xiàn),邊緣不斷擴展直至占據(jù)所有,中心的比重則所剩無幾。
我希望和大家分享一些我對作家這個特殊身份的認識,可以說:“解構(gòu)我所有的經(jīng)驗、感情和感知。無論我在創(chuàng)作中談什么,我也可能馬上否認,因為選擇何其多樣,已知的或未知的,真實的、有經(jīng)驗的或想象的,這些都與我剛剛所寫、所言、所經(jīng)歷的如出一轍?!?/p>
這就是文學:體驗另一種自我;包容創(chuàng)造和變革中的異同。毋庸置疑,邊緣不僅僅生發(fā)于根系,而且應時而變。一旦我們根系已定,便會坦然迎接任何變換。我們應該認識到,藝術與文學的根系越深廣,便會越發(fā)表現(xiàn)出同一性。也正是緣此,身處邊緣的作家和藝術家們更有可能帶著他們的創(chuàng)作走向世界文學和藝術的中心。這就是我對于文學“多樣性”的信念,畢竟,文學本非天成之實體。向金磚國家文學致敬!向文學多樣性和“波羅迦耶 布羅崴什”精神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