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愛玲
一、少年心事當拏云
世有“李白是天才,杜甫是地才,王維是人才”之說。在整個唐詩中,能與李杜并稱的只有王維了。王維出身高貴,當時太原王氏、博陵崔氏、范陽盧氏、隴西李氏、滎陽鄭氏,合稱天下五大望族。而王維的父系為太原王氏,母系為博陵崔氏,他血液里流淌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血統(tǒng)與雍容氣質。祖父是樂官,父親尤善詩文,母親擅長畫畫。
王維從小又與母親學畫,一筆水墨更是超逸絕群。王維擅長畫畫、精通音律,善書法,篆的一手好刻印,是少有的全才。有關他在音樂上的天賦,《唐國史補》曾有這樣一段故事:一次,一個人弄到一幅奏樂圖,但不知為何題名。王維見后回答說:“這是《霓裳羽衣曲》的第三疊第一拍。”請來樂師演奏,果然分毫不差。
剛入仕的王維意氣風發(fā),心懷天下,有著出人頭地、青云直上,成為國之重器的野心,可以說也是滿懷雄心壯志,系天下興亡為己任,可謂是“少年心事當拏云”,王維的詩歌創(chuàng)作與他的心理歷程相照應。他十五歲入京復試,口中吟唱的是:
少年行四首
唐代:王維
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游俠多少年。
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
對邊塞生活充滿了向往:
出身仕漢羽林郎,初隨驃騎戰(zhàn)漁陽。
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
一身能擘兩雕弧,虜騎千重只似無。
偏坐金鞍調白羽,紛紛射殺五單于。
漢家君臣歡宴終,高議云臺論戰(zhàn)功。
天子臨軒賜侯印,將軍佩出明光宮。
《少年行》是王維的七絕組詩,共四首。分詠長安少年游俠高樓縱飲的豪情,報國從軍的壯懷,勇猛殺敵的氣概和功成受賞。各首均可獨立,合起來又是一個整體,好像人物故事銜接的四扇畫屏。詩中的他們就像漢家少年的成長史,從一個意氣風發(fā)、滿腔熱血的少年游俠,成長為抗擊外族侵略的漢軍戰(zhàn)士,成功塑造了一個武藝超群、剛猛頑強、勇于殺敵、戰(zhàn)功顯赫的少年英雄的形象,他在戰(zhàn)爭中顯露頭角,最后立下赫赫戰(zhàn)功!功成名就,拜將封侯!而這其實就是少年王維的志向。
二、人生自有其沉浮
很快,一件意外,使他的熱情像一塊燒紅的鐵,忽然被放到水里去,一激之后,完全冷掉了。什么事呢?原來他手下的伶人未經他的同意,偷偷拿出倉庫里的黃獅子演出,犯了僭越之罪,于是,王維被貶為濟州司戶參軍,成了一個管理倉庫的小官。你們想?這時候他的心情會怎樣呢?但這時候的王維并不知道,這只是他人生沉浮的開始。王維在辭去濟州司戶參軍之職后,他對仕途還沒有完全失去信心,三十四歲那年,王維獻書宰相張九齡,后被拜為右拾遺等閑職。但是,“漁陽鼙鼓動地來”,安史之亂的爆發(fā),卻使王維遭遇了一生中最大的一次變故,成為他詩歌創(chuàng)作的分水嶺。王維被關押,后被迫做了偽官。長安失陷兩年后,被唐軍收復。按照法律,做偽官的王維應被處死,后被與他情義相篤的弟弟相助,被赦免。但這時候的王維,終于對曾經念念不忘的官位名利,毫無眷戀之心了!
公元737年春,唐玄宗命36歲的王維以監(jiān)察御史的身份奉使涼州,出塞宣慰,察訪軍情,并任河西節(jié)度使判官,實際上是將王維排擠出朝廷。《使至塞上》即作于此次出塞途中。
使至塞上
唐代:王維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中年,歷經坎坷,王維已經雄心不壯。但上蒼的安排經常讓人感到令人驚訝的完美:在詩人走入人生的一個低谷時,他以自然之手在詩人面前展現(xiàn)出了一幅雄渾壯闊的畫卷,讓詩人贊嘆,傾倒,更重要的是,這位詩人同時還是一位杰出的畫家和音樂家。他以畫家的眼睛來觀察自然,用音樂家的琴弦來演繹自然,再用詩人的歌喉來詠唱自然,還有什么安排比得上這樣的精妙絕倫呢?
1.“單車欲問邊”,輕車前往,向哪里去呢——“屬國過居延”,居延在今甘肅張掖縣西北,遠在西北邊塞。
2.“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詩人以“蓬”、“雁”自比,說自己像隨風而去的蓬草一樣出臨“漢塞”,像振翮北飛的“歸雁”一樣進入“胡天”。古詩中多用飛蓬比喻漂流在外的游子,這里卻是比喻一個負有朝廷使命的大臣,正是暗寫詩人內心的激憤和抑郁。與首句的“單車”相呼應。萬里行程只用了十個字輕輕帶過。
3.最后兩句寫到達邊塞:“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到了邊塞,卻沒有遇到將官,偵察兵告訴使臣:首將正在燕然前線。
4.然后抓住沙漠中的典型景物進行刻畫:“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是千古名句。追求語言的新穎是每一個作家的夢想,所以,才會有“吟安一個字,拈斷數(shù)莖須”“語不驚人死不休”。可是,王維這兩句詩用詞卻是簡單平實得讓人吃驚,沒有絢麗的辭藻,沒有一鳴驚人的修飾,而是用了兩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詞:直、圓。
這樣的構圖,與國畫的留白可謂如出一轍,王維用最簡單的線條把畫面精簡到了不能再精簡的地步,但卻最大限度地給讀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間。真正的描寫,是讀者憑借著這滿紙的留白看到只屬于自己的想象。
詩人把筆墨重點用在了他最擅勝場的方面——寫景。作者出使,恰在春天。途中見數(shù)行歸雁北翔,詩人即景設喻,用歸雁自比,既敘事,又寫景,一筆兩到,貼切自然。尤其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一聯(lián),寫進入邊塞后所看到的塞外奇特壯麗的風光,畫面開闊,意境雄渾,近人王國維稱之為“千古壯觀”的名句。邊疆沙漠,浩瀚無邊,所以用了“大漠“的“大”字。邊塞荒涼,沒有什么奇觀異景,烽火臺燃起的那一股濃煙就顯得格外醒目,因此稱作“孤煙”。一個“孤”字寫出了景物的單調,緊接一個“直”字,卻又表現(xiàn)了它的勁拔、堅毅之美。沙漠上沒有山巒林木,那橫貫其間的黃河,就非用一個“長”字不能表達詩人的感覺。
落日,本來容易給人以感傷的印象,這里用一“圓”字,卻給人以親切溫暖而又蒼茫的感覺。一個“圓”字,一個“直”字,不僅準確地描繪了沙漠的景象,而且表現(xiàn)了作者的深切的感受。詩人把自己的孤寂情緒巧妙地溶化在廣闊的自然景象的描繪中。
參考文獻
[1]王維詩歌的禪意與畫意[J].社會科學戰(zhàn)線,1980(2):276-283.
[2]王維詩集箋注[M].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