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雪
雷達先生走了,清明節(jié)前的五天,準確時間,是2018年3月31日下午三時。
雷達先生是個治學嚴謹、風趣幽默的人。印象深刻的是十多年前去京參加散文年會,到會的著名作家有梁曉聲、王劍冰、雷達、鄭彥英等等,會議期間,又搞了幾堂文學講座,其中有一堂是雷達先生主講的,開講之前課室的熒屏上打出了一行“關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機電思考” 的醒目大字。我盯著熒屏發(fā)蒙,猜測了老半天也不解其意。我從不敢懷疑那是筆誤或打錯字,我一直認為北京的作家、評論家都是全國一流的。怪誕的、新異的文化概念和藝術觀點皆出自他們的創(chuàng)新和創(chuàng)造。
令我費解的是,文學創(chuàng)作與機電思考有何關系?文學創(chuàng)作是否已經躍過人類的宗教信仰和情感領域,走進了與現代化、機械化、電子化接軌的年代了?我甚至想,雷達是一種探測空間的專門儀器,肯定與機電有關,但雷達老師講文學如何與機電搭接?究竟是此雷達還是彼雷達?我?guī)状我种撇蛔∠雴枂柹砼缘娜?,一因與他們不太相識,有些不便和不妥,二呢,看他們都沒當回事,好像還在“機電”思考的范疇內頗有領悟,更怕別人笑話自己膚淺。拿眼角瞟了一個隔桌的文友,筆記本上已寫下了 “關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機電思考”講題。此時,我自感慚愧,大家都心領神會的文學術語,自己卻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再懷疑任何人有看見皇帝新裝時的那種做作,唯一期待的是雷達先生盡快破題。不一會兒,雷達先生抱書踱進課堂,全場寂靜,睜眼屏氣,筆記本刷刷地翻動,雷達先生拿眼瞟了一下熒屏,咧嘴笑了,他說:“不好意思,我講的普通話是陜南口音,不標準,錯了,應該是幾點思考,不是機電思考,這是電腦員的筆誤?!蔽议L長地噓了一口氣,同時,看見有許多同學在筆記本上把“機電”改成“幾點”。
事后,我把此事寫成文壇趣話,謂名《筆誤》。
那天雷達先生給我們講了些散文創(chuàng)作上的創(chuàng)新及超越的要義,他強調文貴在真,文貴在新,切忌跟風而上。接著,又講到了文壇上的一股跟風潮。比如繼《狼圖騰》之后,不久又出了一部叫《懷念狼》的文學作品,文壇一時嘩然?!稇涯罾恰放c姜戌的《狼圖騰》多少有些類似的地方。《狼圖騰》的出版曾一時“洛陽紙貴”,作者姜戌從狼性和人性入手,對狼進行了全方位的深度挖掘和重塑,并暗示著我們的國民性存在奴性而缺乏狼性。狼性不是溫室里培養(yǎng)出來的花朵,而是在大自然的惡劣環(huán)境里磨礪出來的一種倔強性格和無畏的抗爭精神。回顧中國近代史,世界列強的入侵和中國本身的四分五裂,與中國人的懦弱、膽怯和思想封閉的性格有著太多的關系。這本書的暢銷和讀者的美譽很大程度來源于作者對近代國民劣根性的深刻批判。雷達先生認為《狼圖騰》和《懷念狼》都值得寫,圖騰也好,懷念也罷,都未嘗不可,角度不同,內容不同,切入的主題也不同。作者要雷達先生給《懷念狼》寫評論,雷達先生寫了,《懷念狼》也跟著《狼圖騰》紅紅火火了一陣子。沒想到,第二年,又一位女作家寫了一部《懷念羊》的小說,也要雷達先生給他寫書評。此時雷達犯難了,他剛剛寫了《懷念狼》,又怎么來寫《懷念羊》?狼是羊的天敵,在西北的草原,牧羊犬和篝火,陷阱和獵槍全都為了對付狼而保護羊的,這書評實在難以為繼了。無論雷達先生如何博覽群書,妙筆生花,狼和羊這對自然敵手都值得懷念,都值得寫,但該從何入手才不相悖呢?才能給狼和羊都留出一片荒野或一塊墓地?雷達先生終歸沒有想出平衡和中庸的好辦法,因此《懷念羊》的書評至今也沒寫出來。
近幾年,一批文藝界的前輩陸續(xù)去世了。韓作榮、雷抒雁、周彥文、呂雷、陳榮琚、羅觀星、謝逢松、雷達,總感覺他們走得有些急促和匆忙,讓人猝不及防,徒生悲傷。我與這些先生,或有師從之歷或有多面之緣,每每想起他們總是心有隱痛,慟情之時曾經想過寫點紀念文字,但他們都是卓有建樹的文學前輩,桃李滿園,著作等身,紀念他們的文章網上一搜撲面而來,想想自己,文學界一小卒,與先生們既無特別情緣又,無私誼深交,終歸沒有寫成。
今天想寫雷達先生無非是他與惠州有個春天的約定,又苦于緣分太淺。他答應我一定今春專門來惠州走走,一要去拜謁東坡祠和朝云墓,二要為惠州的作協(xié)會員講講“雷達觀潮”。他樟木頭有房子,而且還兼著作家村的村長,他每年都會在村子里小住一些時日,而樟木頭到惠州只有三十分鐘車程,這短短的三十分鐘卻成為了我們永遠的期待,也成為了先生此生的抱憾。
但愿天堂亦有作家村,還是雷達先生當村長。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