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有你

陳禎鴻

1

九月，陽光變得不再那么灼熱，只是歪歪扭扭地透過稀疏的云層，暖暖地照在過往行人的身上。

今天是高一開學(xué)的日子。我站在四樓的走廊，望著中庭里像下水餃般鼎沸的人群，思緒不禁有些恍惚。曾幾何時，我們也還是高一，提著書包迫不及待地想沖進高中的世界，想看看小說中長發(fā)飄飄的女神學(xué)姐，想感受一間宿舍七個人的奇葩住校生活。可惜現(xiàn)實總是讓人失望，高中只有你永遠背不完的英語單詞和化學(xué)方程式，學(xué)姐也因為緊迫的學(xué)習(xí)時間而留起了短發(fā)，宿舍中總有這樣那樣的人和你發(fā)生矛盾。總之，一切不會那么盡如人意。

“怎么，在這感慨時間匆匆如流水??？”蔣森突然出現(xiàn)在我身邊，雙手一伸扶在了欄桿上，“還記得高一時的我們嗎？那時候第一次見面，真是傻到家了。”

我雙眼微瞇，將視線投向了遠方。遠處的天空像一顆被打碎的雞蛋，蛋黃一圈一圈地流淌出來，染黃了那半邊天。

“當然記得，誰會忘得了呀！”

2

“2號，遲浮子。”

“到。”我抬頭應(yīng)了一聲。

四周頓時變得嘈雜起來?！斑t浮子？這么奇怪的名字?！薄安粫。矣X得這名字挺酷的?！薄?/p>

我沒有理會這些聲音，畢竟我從小就被議論慣了，誰叫爸媽給我取了個這么文藝的名字呢。我扶了扶眼鏡，低下頭繼續(xù)看著手中的《百年孤獨》。

“喂，我說，你是叫斧子吧？”

我被這個聲音嚇了一跳，抬起頭，發(fā)現(xiàn)前桌的男生不知什么時候?qū)㈩^轉(zhuǎn)向了我這邊，正上下打量著我。

“對……啊，不對，是浮子，浮空的浮。”

“這樣啊，”那男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過我還是覺得斧子好聽，我以后就叫你斧子吧。”

“這……”我看著他，強行忍住了后面的“不行”二字。畢竟是新同學(xué)，不能給人家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

“我叫蔣森，認識一下吧?！蹦悄猩旖巧蠐P，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容。

那一刻，在這個誰也不認識誰的陌生班級里，我竟感受到了些許溫暖。

“好啊?！蔽矣昧Φ攸c了點頭。

“叮鈴鈴——”下課鈴一響，我就背起書包走出了教室。學(xué)校里種著許多高大的梧桐樹，即使是正午，太陽當頭，半個學(xué)校還是躲在了大片的陰影之下。

我的高中生活就這么開始了嗎？看著眼前陌生的環(huán)境，我突然有些悵然若失。

“斧子，等等我，斧子?！鄙砗髠鱽淼年囮嚭艉按驍嗔宋业乃季w。我停下腳步，剛想回頭，一只手便用力地拍在了我的肩上。

“終于，終于趕上你了?！笔Y森氣喘吁吁地說道。

我看著他狼狽的樣子，有些疑惑地問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嗎？”

他咽了口口水，呼出了一口氣，然后拍了拍胸脯說：“沒事沒事，就是想問你，你知道食堂在哪嗎？”

“知道啊，”我點了點頭，“昨天我和爸媽基本把學(xué)校都逛了一遍?！?/p>

“哇塞，你爸媽還和你一起過來啊?！?/p>

“怎么，你自己過來的？”我感到有些奇怪，按理說新生開學(xué)這種日子，爸媽應(yīng)該都會跟過來吧。

“對啊，”似乎是一種錯覺，我感到就在那一瞬間蔣森的眼神黯淡了下來，“爸媽太忙了，我是自己過來的?！?/p>

我的心沒來由地疼了一下。沒有爸媽的陪伴，他在這個陌生的校園里一定會感到很孤獨吧。

“要不，我?guī)闳コ燥埌伞！?/p>

“真的？”他的眼神一下子又亮了起來。

“嗯。”

“太好了，終于有人陪我一起吃飯了?！?/p>

3

不知不覺間，距離開學(xué)已經(jīng)過去一個月了。我和蔣森也漸漸熟絡(luò)了起來，隨著對對方的了解越來越深入，我們都驚訝地發(fā)現(xiàn)彼此身上有許多相似的地方。我們都喜歡喝可樂，都喜歡聽周杰倫的歌，都喜歡在籃球場上用花哨的運球動作過人……說真的，要不是我倆長得不太像，我都快覺得蔣森是另一個我了。

“喂，斧子，你覺得那個女生長得怎么樣？”這天放學(xué)，蔣森突然將我拉到窗邊，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女生開口問道。

“哪個？”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由于近視，我習(xí)慣性地瞇起了眼睛，“那是……黃芊芊？”

“嗯，我想追她，你覺得怎么樣？”

“關(guān)我什么事，”我對他翻了個白眼，“是你要追，又不是我要追。”

“那你給點意見唄?！?/p>

“沒有意見?！?/p>

“你這人怎么這樣啊。”他有些沮喪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了水杯，擰開蓋子，“咕嚕咕?！钡睾攘似饋?。

突然，我想起了另一件事：“哦，對了，忘了告訴你，林躍他們自己組了一支球隊，叫我們倆過去，好像叫什么……風(fēng)暴來著。”

“噗，”蔣森將口中的水直接噴了出來，“等等，你說這球隊叫什么來著？”

“風(fēng)暴。”

“我的天，這么隨便的名字是誰取的啊？起碼得取個狂拽酷炫的名字才符合我的身份啊?！?/p>

“好了，別抱怨了，球衣你選什么號碼？”

“嗯……29號吧?！?/p>

“29號？”我愣了一下，“有哪個球星是穿29號球衣的嗎？”

“以后就會有了。”

我下意識地問道：“誰？”

“當然是我啊，哈哈哈哈……”他突然有些狂妄地大笑起來。

那一刻，我真想狠狠抽自己兩耳光。

4

清晨的校園里，空氣中滿是青草夾雜著泥土的氣息。

我一邊揉著因早上走得太急而沒有吹干的頭發(fā)，一邊急匆匆地向食堂走去。

就在這時，一男一女兩個模糊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我的視野中，男的身高至少有1米8，女的高挑而纖瘦。雖說我因近視而看得不太清楚，可那個男生背著的醒目的紅色Vans包還是出賣了他——這一男一女正是蔣森與黃芊芊。

蔣森能追到黃芊芊，這讓我頗感意外，畢竟黃芊芊也是大家公認的段花之一。我還記得昨天晚上蔣森興沖沖地跑過來拍著我的桌子大叫著：“追到了，我追到黃芊芊了。”那感覺，似乎比彩票中了500萬還開心。

突然想起了在網(wǎng)上看到的一句話：“眾人皆有女朋友，而我還是單身狗?！蔽易猿暗匦π?，單身就單身吧，至少還有紅塵作伴，也能活得瀟瀟灑灑。

只是以后每天都要自己一個人去食堂吃早飯了。

吃過早飯，走進教室，我發(fā)現(xiàn)蔣森已經(jīng)先我一步坐在了座位上。

當我經(jīng)過他身邊時，他笑嘻嘻地看著我：“怎么樣，自己一個人吃飯還習(xí)慣吧？”

“還行吧，就是無聊了點。”可能是對他見色忘友的做法感到不滿，我并未像往常一樣和他說笑，而是隨手將書包掛在了椅子上，拿出昨天沒寫完的歷史作業(yè)，自顧自地寫了起來。

他可能也自覺沒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尷尬地轉(zhuǎn)過了身去。

空氣在這一瞬間突然變得很安靜。

過了一會兒，一個紙團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桌子上。我停下了手中的筆，下意識地抬起頭，正看見蔣森默默地收回了剛剛?cè)映黾垐F的那只手。

我拿起紙團，打開，只見上面寫著：“我和她說了，就陪她這個早上。我怎么可能因為交了女朋友就丟下兄弟呢？”

5

時間是一只大手，翻云覆雨，它可以輕易改變你當初以為會永遠存在的一切。它帶走了青澀，帶走了熟悉，帶走了你一直以為可以到天荒地老的愛情。

和黃芊芊分手那天，蔣森哭得像個小孩子。只不過他沒有太多的時間沉浸在悲傷之中，因為我們已經(jīng)高三了。

兩年前的文理分科，我選了文科，蔣森選了理科。于是我的前桌換成了一個特別無趣的男生。他不愛喝可樂，不愛聽周杰倫的歌，不愛打籃球，這也導(dǎo)致我時常會產(chǎn)生一種錯覺：在不和蔣森同班的這兩年時間里，我腦海中的記憶是空白的。

我抬頭看了看掛在教室正前方的鐘，快夜里12點了。即使到了高三的沖刺階段，會在教室里學(xué)習(xí)到這么晚的學(xué)生也是寥寥無幾，不知道蔣森這小子在干什么，居然還不來找我。于是我決定主動出擊，去樓上的理科班教室找他。

來到理科班教室的門口，我向門里張望著。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距離高考還有46天”這幾個令人不安的大字，隨即我便看見了正趴在課桌上呼呼大睡的蔣森。

“咚咚咚?！蔽矣昧η昧饲媒淌议T，蔣森一下子就驚醒了，抬起頭一臉茫然地看著我。而我則示意他趕緊收拾東西，好回宿舍去睡覺。

片刻之后，蔣森收拾好東西頂著兩個黑眼圈從教室里走了出來，邊走還邊向我抱怨：“好累啊，高三怎么這么累呢，我都快受不了了?！?/p>

“是啊，”我嘆了口氣，“我都好久沒有聽過歌了?！?/p>

“要不，我們唱歌吧?！彼嶙h道。

“唱什么？”

“就周杰倫的《世界末日》吧?！?/p>

“行?！?/p>

“天灰灰，會不會，讓我忘了你是誰，夜月黑，夢違背，難追難回味……”

深夜，歌聲像狗皮膏藥貼在心口，撫慰著每一道曾經(jīng)被刺痛的傷疤，一時間讓人忘記了生活里的不如意，只記得那個夜晚，兩個男孩，走在路上，唱著歌。

6

“考試結(jié)束，請考生停止作答，有序……”我合上筆蓋，站起身，隨著人流走出了考場。

我知道，我的高中生涯徹底地結(jié)束了。

人潮散去，我在校園里閑逛著，不知不覺間，竟來到了高一時屬于我們班的那間教室。由于高考，學(xué)校早早地給其他年級的學(xué)生放了假，所以教室里空無一人。但在我眼中，這間空蕩蕩的教室里似乎依舊坐滿了人，當年的那些同學(xué)仿佛還坐在座位上，老師仿佛還在黑板上寫著令人頭疼的化學(xué)方程式，我和蔣森仿佛還在討論著《海賊王》……

只是這樣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

再也不會有人露出燦爛的笑容對你說“認識一下吧”。

再也不會有人給你傳紙條告訴你他即使有了女朋友也不會忘了兄弟。

再也不會有人和你在深夜里一起唱《世界末日》。

真的真的，再也不會有了。

“你……也在這里啊?！币粋€聲音突然響起。

我回過頭，看見蔣森正站在我身后。我沖他笑了笑，但我知道自己此時的笑容應(yīng)該比哭還難看。

“我們……去操場走走吧?！彼嶙h道。

雖然已臨近黃昏，但還有許多像我們一樣的高三畢業(yè)生三五成群地聚在學(xué)校的操場上，尖叫著，吶喊著，瘋狂放肆著。青春只有一次，再不好好珍惜，就沒有了。

我和蔣森在跑道上一圈一圈地走著。

“以后，就不在一起了呢?！背聊肷?，蔣森先開了口。

“嗯?！蔽逸p聲回應(yīng)道。

隨即我們倆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不行不行，”就在我猶豫著要不要找點話題來聊的時候，蔣森突然間又開了口，“兩個大男人之間，分別不應(yīng)該這么傷感的?！?/p>

“那你覺得兩個大男人之間應(yīng)該怎么分別？”

“咱們約法三章吧?！笔Y森臉上的神情突然間變得嚴肅了起來。

“你認真的？”看著他嚴肅的樣子，我還真有點不習(xí)慣。

“當然，”他頓了頓，接著說道，“第一，要保持聯(lián)系，無論是有開心的事還是難過的事，都要告訴對方。第二，每年都要和對方見個面吃頓飯聊聊人生。第三，無論未來怎樣，即使遇到了更要好的朋友，也要記得對方，要記得我們曾彼此陪伴走過了最難熬的一段日子。”

“嗯?！蔽矣昧Φ攸c了點頭。

我突然想起了五月天的一首歌，叫作《后來的我們》。

“后來的我們依然走著，只是不再并肩了，朝各自的人生追尋了。”

說的，就是我們吧。

謝謝你，陪伴了我三年青春。

浮生有你，此生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