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曉媛
缺失了屋頂?shù)姆孔樱路鹫礉M白堊的紙箱,
氣息的瑩鏡中盛映著天空。
吸一口氣:空氣清冽。
樹枝上掛著酸橙。
澄澈得虛假的光線中,你弓著腰,
等著司機發(fā)動大巴。
塵埃飄進揮著手跟在車后奔跑、
眼角掛著膿水的孩子們眼里。
他們多么瘦小,并且變得越來越小了。
夜晚,它們以幾乎無法察覺的方式顫動,
直到葉片開始簌簌作響,它們布滿毛細小孔
的外皮,
散發(fā)出微弱的熱量。
只有阿拉伯人明白橙子之心:
它將自己撕成一瓣瓣,給予我們慰藉。
我們愿意為一袋橙子花上200米利姆,
那樣甜,舌頭在汁水里像做著美夢。
如果說,在大西洋的盡頭,
哥倫布發(fā)現(xiàn)的只是海水斂霽之處,
那么英國游客們應該聚集在那里,
用廣角鏡頭捕捉那廣袤虛空。
這里,風無邊無際地吹著,
穿過那片被鹽染作浮光幻覺的平原。
一只蟲子,
黑白相間,渾身掛滿鹽粒,
在地上橘子皮間跋涉——
它們像易碎的花朵燃燒起來?!澳銈冊谶@里活不下去?!?/p>
他說,“沒有那么奇妙,
都閉嘴吧。”
每個痛楚不堪的念頭發(fā)端為一滴咸淚,
它綻放,
磨礪出明銳的花瓣。
現(xiàn)在我們有一束多肉玫瑰了。
貝都因人在兜售這一嶄新奇跡:
600米利姆,僅相當于幾個法郎!
你給我買下一棵碩大的。
路邊,孩子們擺著姿勢和狐貍合影,
瞧那些病態(tài)的混血眼睛,和搖搖欲墜的笑容。
我們走下大巴——
它嘶嘶作響,像一只漏氣的火爐。
英國人擺好了他的三腳架,
正在拍攝棕櫚葉間游弋的綠影。
光線是狡黠多變的。明天回程路上,
我們的手指會發(fā)出微妙而濃烈的氣息。
你吹著口哨多么忘憂!
它讓我想起水——如此遙遠,如此清澈,
仿佛來自云霄。
和通常一樣,神話總是充滿誤導:
涅斯托爾的妻子,
才是那個頂著摞起的一罐罐芳香之水,
直到讓整個房間蒸汽四溢的人。
而涅斯托爾在哪里?
安坐在他爐邊的寶座上,
數(shù)著34號儲藏室的油罐,
或者正在特洛伊酣戰(zhàn),
而他的妻子,
白皙的手,
握著銅制手術刀,
正從情人背上刮下一層泥。
通常,傳說里不會這樣記述。
但這一堆石灰?guī)r——
瞧它們落下的方式,
仿佛是被罐中橄欖油
爆炸的力量沖開,
看那木柱子上的粉飾灰泥
和六十道小凹槽間,
留下的痕跡,
再看看大廳里
一罐油從二層傾瀉而下的地點,
那散落一地的碎片。
火焰中漫溢的油,
湮沒了那女人的寶座。
看在神話的分兒上,只有浴缸留存下來,
玲瓏而又紙醉金迷,
宛如一道肉汁肥美的菜肴。
象牙梳焦黑的殘片,
和食品貯藏室的
2853個高腳杯——
它們也逃過一劫,
當陶土罐嘶鳴,
石頭濺出凹坑,
橄欖樹一直蔓延到山上。
涅斯托爾(Nestor):皮洛斯(Pylus)國王、智者。特洛伊戰(zhàn)爭發(fā)起者。
元老間的精英貴胄,
這尊貴的變異品種是
埃倫伯格
城堡花園中
洛可可的最佳典范。
漂洋過海的男爵夫人
在她的南美探險后
凱旋而歸,
帶著幾個植物品種,
和一些先進的園藝創(chuàng)想。
這種葉蔓低垂的樹,便成了
埃倫伯格的哀傷之樹
他們憂郁的個人主義者
花園哲人。
魁偉的樹身高達八米,在草坪上鶴立雞群。
它頂著蓬亂的樹冠,
發(fā)辮狀的枝條垂下,
像碧綠的水流奔向大地。
一座茂葉的瀑布,
這便是當下的美學原則:
它的枝條近期被修剪過
以便形成樹結(jié),
驕傲的血肉
沿著樹干上升:
這是一座活著的建筑。
紫葉歐洲山毛櫸:原產(chǎn)歐洲、亞洲及北美。高約20米,冠幅可達5米。樹冠擴展,樹形有的向上收窄,呈尖塔形,樹姿優(yōu)雅,葉色深紫。
“你該認識一下它們了?!?/p>
信步走向屋外,他在門口停下腳步:
下巴、一只眼睛、襤褸藍布遮住的一邊肩膀
園藝剪
兩餐間小憩著的
一只龐大的爪子
都繚繞著波瀾不起的黑色怒火
我爬到上面,充滿恐懼
俯視著車道,和卵石路上涌流的
稀薄浮沫
萬分無助地站在那里
當他翻開
一千朵花粉紅的眼瞼
找到那伏在根部的
甲殼蟲,
蟲害無處不在
這個物種1961年從日本傳來
與蝗蟲不同
直到它們遁走無蹤
我們才注意到它們的痕跡
外殼是薄如蟬翼的禮服
時常被樹皮、椽子、
枯干的楊梅樹掛住
很簡單——
只需用指甲夾開它們
在工具棚稠濃的陰影中
我雙手捧著梅森罐
而他搖晃著
瓶口上方的花朵
搖曳著的 煤油燈的火焰
起伏得像我從未見過的大海
我進屋 托盤上盛著
這該受罰的、滿臉漲紅的戰(zhàn)利品
疼痛的天堂中她大步流星
走在護士鈴聲纖細的系繩上
炭火般的四肢抖落蓬松的白灰
不太可能像一只冒著濃煙的信封
我按響了鈴:因為我的胸部隆起如同地下含
水層
我對成為母親毫無思想準備
她的名字叫瑞文 她俯沖向那片
鑲著地磚的荒蕪之地
頭發(fā)仿佛滾沸的雷聲在發(fā)夾圍成的城堡上空
頂著她一塵不染的帽子
她伸手去觸碰那嬰兒 她剛醒來
揮著小拳頭 等著“例行工作”開始
她彎腰摸索最自然的姿勢
乳汁涌入
吵鬧不休的玲瓏小嘴
“?。 彼吐暤?,“可真是瓊漿玉液?!?/p>
這讓我頓感羞愧
但并沒有如經(jīng)卷中所說 蜂蜜流淌
或有嗎哪從天穹中落下
填飽這個珍珠般的音節(jié)
這只是一袋蔥郁的詞
被放在我們門前的臺階上
我們親眼看著她變得醇熟 就像英國的微縮版
“長得多像我!”瑞文說
她提起在挪威某處的
母親的村莊
她的父親是一位黑人士兵
現(xiàn)在,我們想起她來了
一位非洲血統(tǒng)的瓦爾基里?譹?訛
把我的胸攥在小手里
哼哼著“你一定比我
疼多了!”我笑出了眼淚
乳汁灑了一地
瓦爾基里:女武神,是北歐神話里登場的狄絲女神(半神),又稱“尋找英靈者”。
費迪南德·里斯,1803年5月24日
和平常一樣,并沒有什么可以謄錄
直到這一天我被轟出被窩
一頭扎進黎明前的料峭
“趕快,趕快,我有靈感了!”——這代表
一切在他大腦中 而我負責把它們掏出來
我本已接近放棄準備睡覺
心想這次他實在太過荒唐
他疲憊不堪 不得已裝病
或佯裝咳嗽 畢竟昨晚
不 今天上午 演奏會不在中午
卻定在了早上7點 貝多芬
坐在床上
靠在一堆長滿霉斑的紙上 哼著曲調(diào)
“把第一段快板的小提琴部分抄下來。”
如果不是因為那枚可憐的索塔鎮(zhèn)紙
停在角落上像一只烏鴉
攪弄著空氣 緊張地傻笑
我會甩開我的筆 結(jié)束這場瘋狂——
他是個天才不假 但瘋狂得
讓任何正常人難以忍受……
百葉窗縫隙間
溜進來的蒼白光線 讓我們披上灰調(diào)子
甚至索塔也發(fā)生了變化
很難說變成了鬼魂還是幽靈
那么 就是這樣了 憂郁時刻在召喚
讓魔鬼帶走我們 如果他辦得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