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說文解字》中的象似性

李圣男

內(nèi)容摘要：《說文解字》是研究漢字字形字義的一部著作，通過運用認知語言學中象似性的有關(guān)知識，對《說文解字》相關(guān)知識進行分析，了解當時人們的認知規(guī)律以及時代特征，還可以窺探到漢字背后所反映的深層次的文化內(nèi)涵。

關(guān)鍵詞：《說文解字》 象似性 認知特點

“東漢學者許慎編纂的《說文解字》，是中國語言史上第一部分析字形，說文字義，辨識聲讀的字典”[1]，并對中國文字的發(fā)展研究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隨著認知語言學的興起，近些年來對《說文解字》與漢字認知的研究也有了逐步加強的態(tài)勢，故運用象似性的相關(guān)知識重新解讀《說文解字》。

一.象似性

（一）產(chǎn)生

索緒爾指出：語言符號的“能指”和“所指”，并且認為“能指”和“所指”之間的關(guān)系具有任意性。[2]索緒爾又進一步解釋任意性是“能指”和“所指”之間沒有任何自然的聯(lián)系，兩者的結(jié)合是不可論證或者無理可據(jù)的。但是后來認知語言學家們認為通過研究認知可以揭示自然語言的規(guī)律，因此自然語言與認知現(xiàn)象是處于一種可以相互認證的狀態(tài)之中。所以我們可以廣義的理解象似性為“理據(jù)性”，Givon（1990）主張把意義與形式之間有對應關(guān)系都視為“象似”；Ivon Fonagy將象似性視為理據(jù)性。[3]

趙艷芳指出，“象似性是說語言的能指與所指之間，也即語言的形式和內(nèi)容之間有一種必然的聯(lián)系，即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是可以論證的，是有理據(jù)的。認知語言學中的象似性是指語言與思維的關(guān)系，即語言結(jié)構(gòu)直接映照經(jīng)驗結(jié)構(gòu)，是從認知方面研究語言形成的又一種方法。”[4]

（二）在語言中的表現(xiàn)形式

象似性，是語言形式與意義之間更為具體的理據(jù)關(guān)系，即兩者在關(guān)系或結(jié)構(gòu)上“相似”。象似性在語言中的表現(xiàn)形式有多種，如：數(shù)量相似性，即語言形式的量與所表示概念的量和復雜程度成正比，語言形式的量越多所表達意義的量往往越多，反之越少；距離相似性，即語符距離象似于概念距離，如果兩個成分在功能、概念和認知上相互接近，那么在符號層面上也相互接近；話題象似性，即人們對話題的熟悉程度、認知水平越高，言語計劃需要的時間越短，對話題的控制就越強。

簡言之，詞語意義越豐富，同義詞、詞族越多；距離焦點（對象語言）越近，語義越重要；位置越靠前，語義越重要；表述越詳細，語言單位結(jié)構(gòu)越長，語義越重要；詞頻越高，語義越重要。[5]

二.《說文解字》中的象似性

通過運用象似性原理分析《說文解字》中的相關(guān)知識，可以看出順序象似性折射出造字時人們相對于形式更重視內(nèi)容的認知特點；通過象似性反映出先民們對信息要求準確嚴謹?shù)恼J知行為；通過功能象似性映射出當時哪些詞頻高、語義更重要，是對當時現(xiàn)實生活的反應；通過話題象似性更容易地窺探出當時先民們的認知水平。

（一）順序象似性

順序象似性的認知基礎(chǔ)是按事件發(fā)生順序敘事，符合人們直接體驗的認知規(guī)律。[6]順序象似性指語言單位排列的順序象似于時間順序和認知觀念，從而反映出人們認知時的思維順序。就《說文解字》中的具體內(nèi)容來看：

《說文·示部》：“福，佑也，從示畐聲。”

《說文·玉部》：“琳，美玉也，從玉林聲?！?/p>

《說文·屮部》：“蘋，蓱也，無根浮水而生者，從艸平聲。”

《說文·口部》：“吾，我自稱也，從口五聲。”

《說文·足部》：“跛，行不正也，從足皮聲?！?/p>

《說文·鳥部》：“鳥，長尾禽繱名也，象形，鳥之足似匕，從匕，凡鳥之屬皆從鳥。”

由以上例子可以看出，《說文解字》在釋義時，總是義訓在前，形訓在后，也就是解釋具體某一個字的時候，先揭示所指內(nèi)容，再對具體的形式加以說明。所以這種象似性折射出當時人們的認知特點—即比起形式更注重具體的所指內(nèi)容。但是相比現(xiàn)在的《新華字典》以及《漢語大詞典》，都采用的是先注音后解釋內(nèi)容意義，最后附加例句，這仿佛合乎當今社會人們對概念認知的規(guī)律，由表及里，先形式后內(nèi)容。

（二）長度象似性

長度象似性指的是語言線性長度越長、組合層次越復雜，所表達出來的信息量越大，反映出人們對信息的認知更加準確。

《說文·玉部》：“玉，石之美。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理自外，可以知中，義之方也；其聲舒揚，尃以遠聞，智之方也；不橈而折，勇之方也；銳廉而不技，絜之方也。象三玉之連，其貫也。凡玉之屬皆從玉，古文玉。魚欲切?！?/p>

“玉”的意思用“石之美”一詞就能解釋，但又借用五類人解釋了玉石的五種品德，“潤澤以溫”代表了潤澤溫和的仁人；“理自外，可以知中”代表了從外可知內(nèi)的義士；“其聲舒揚，尃以遠聞”代表了聲名遠揚的智士；“不橈而折”代表了勇士寧肯折斷也不肯彎曲；“銳廉而不技”代表了鋒利卻不傷害別人的廉潔之士，這里的長度象似性運用的極佳，長度越長，表現(xiàn)出來的信息量越大，從不同的視角說明“玉，石之美”，還豐富了人們對于“玉”的認知，把“玉”的品德更加準確無誤的表達出來，同時反映出人們對“玉”認知的準確謹慎。

《說文·羊部》：“羌，西戎，牧羊人也。從人從羊，羊亦聲。南方蠻閩從蟲，北方狄從犬，東方貉從豸，西方羌從羊，此六種也。西南僰人、僬僥從人，蓋在坤地，頗有順理之性。唯東夷從大，大，人也。夷俗仁，仁者壽，有君子不死之國?？鬃釉唬骸啦恍?，欲之九夷，乘桴浮于海。有以也?！?/p>

按《說文解字》中的一般規(guī)律，對“羌”的解釋應為“羌，西戎牧羊人也，從人從羊，羊亦聲?！钡]有這樣草草結(jié)束，再解釋完了“西戎”之后，因為“東西南北”的認知規(guī)律，又相應的解釋了“南蠻”、“北狄”、“東貉”。而后又延伸到“西南僰人、僬僥”、“東夷”，又因為“東夷”的原因延伸到“夷俗仁，仁者壽，有君子不死之國”，最后由“仁壽不死”延伸到孔子所說的話。許慎及其所能的為其延伸，豐富了先民們認知視野，這種長度象似性反映出先民們追求準確、嚴謹?shù)膽B(tài)度和認知特點。

但在《說文解字》中，并不是每一個字都強烈要求精準，在許慎運用到特殊句式，比如省略句、詞類活用現(xiàn)象后，再對《說文解字》進行掌握就存在了一定的難度。如：《說文·示部》：“宗，尊祖廟也，從宀從示。”這里的“尊祖廟也”并不是要“尊敬祖廟”而是“尊也，祖廟也”的意思。《說文·厷部》：“育，養(yǎng)子使作善也，從厷肉聲。《虞書》曰：‘教育子?！边@里的“教育子”并不是“教育孩子”的意思，而是“教子，育子”的意思。

綜上所示，人們對概念認知越精細、準確，釋義的句子就越長，內(nèi)容越豐富，反之句子越短，信息量越小，甚至還帶有一絲模糊性。

（三）功能相似性

功能相似性在《說文解字》中的體現(xiàn)為，在釋義時詞頻越高詞族越大，使用的范圍越廣，體現(xiàn)出人們對此的認知功能越強。

例如：“馬”在整個《說文解字》釋義中一共出現(xiàn)了305次，其中以“馬”為詞素組成駱馬、野馬、馬蠲、馬柱、挏馬官、金馬耳、司馬牼、司馬相如、司馬法、司馬等11個詞族，是一個典型的高頻詞。[7]《說文解字》“馬”部中共收入120個字，“?！痹凇墩f文解字》中出現(xiàn)的頻率也不低，“?！辈孔质珍?5字。

那么，為什么在《說文解字》中會出現(xiàn)這么多次“馬”、“牛”呢？就功能相似性看出，“馬”、“?！痹诋敃r為人們所熟知，對它的認知功能強，所以適用范圍廣。具體原因如下：首先古代社會中，為了消災祈福，把牛羊等作為祭品供神靈享用，它們在祭祀中擔當重要的角色；其次，自從牛馬作為家畜以來，在先民生計中成為得力好幫手，先成為拉車工具后幫助先民們耕田播種；再次由于環(huán)境因素，隨著交通運輸?shù)呐d起，牛馬在當時是重要的交通運輸工具；最后牛馬又是戰(zhàn)場上的主力?？梢娤让駛兊纳钌a(chǎn)活動離不開“馬”、“?！保运鼈儽皇褂玫姆秶軓V，有很強的生成能力。

《說文解字》“馬”“?！辈孔衷S慎按照顏色、性別、年齡等進行精細分類，表現(xiàn)出先民們對此的重視。但是今天馬牛的大部分功能已由現(xiàn)代科技所代替，所以當今人們對“馬”的認知水平已經(jīng)遠不如以前了。對于為什么四歲的牛稱“牭”，黑嘴唇的牛稱“犉”這些概念知之甚微了，對兩者的認知是模糊的遠不及先民。

（四）話題象似性

話題象似性指人們對話題的熟悉度越高，其話題領(lǐng)域的認知水平越高，相反熟悉度越低對話題的控制力越差，甚至寥寥幾筆帶過?！墩f文解字》中，許慎對于不懂的東西不強生訓解，故書中多有稱“闕”之例。[8]不予詳細說解從而放棄對本話題的解釋控制。如：

《說文·一部》：“旁，從二，闕。方聲?！?/p>

《說文·口部》：“單，從吅，吅亦聲。闕?！?/p>

《說文·先部》：“兟，贊從此。闕?！?/p>

《說文·又部》：“叜，從又從災。闕?！?/p>

另外，就《說文解字》整書來看，有些領(lǐng)域涉及的話題多而且詳細，例如祭祀、農(nóng)業(yè)、動植物以及日常生活，但有些領(lǐng)域涉及很少的話題，如工業(yè)、醫(yī)學、宗教等，這些同樣也能映射出當時先民們對哪些話題熟悉度高，對哪些話題熟悉度低。

三.小結(jié)

通過運用象似性理論對《說文解字》相關(guān)內(nèi)容的重新解讀，我們能了解到當時先民們的認知特點以及生活的時代環(huán)境，順序象似性體現(xiàn)出先民們重內(nèi)容輕形式的認知規(guī)律，長度象似性反映出人們認知的準確謹慎，功能象似性從側(cè)面反應出當時的時代背景，話題象似性則更能折射出人們對哪些領(lǐng)域的認知度高哪些領(lǐng)域的認知域低。

參考文獻

[1] 陸宗達.說文解字通論[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1第1版.

[2] de Saussure， F. Gourse in General Linguistics [M]. London： Owen， 1993.

[3] 王寅.認知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1版.

[4] 趙艷芳.認知語言學概論[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版.

[5] 喬俊杰.《說文解字》元語言的象似性與漢人元認知理念的演變[J].學術(shù)論壇（理論月刊），2010（9）.

[6] 王寅.認知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1版.

[7] 喬俊杰.《說文解字》元語言的象似性與漢人元認知一貫理念[J].理論前沿，2013（9）.

[8] 殷寄明.說文解字精讀[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版.

（作者單位：山東理工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