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學校關(guān)于未成年人犯罪的恢復性政策

唐韻 汪明亮

【內(nèi)容摘要】 21世紀以來，美國治理未成年人犯罪政策開始向恢復性政策回歸，學校層面開始制定并實施恢復性政策，現(xiàn)已經(jīng)具備體系化、制度化的特征。美國學校通過制定連續(xù)、多樣、靈活的恢復性措施，取得了預防未成年人犯罪的積極效果。借鑒美國學?；謴托哉叩某晒?jīng)驗，制定我國學校層面的恢復性政策，對預防我國未成年人犯罪將起到積極的作用。

【關(guān)鍵詞】 未成年人犯罪政策 恢復性政策 學校政策

美國作為世界上第一個設立少年法院的國家，在未成年人犯罪治理方面有著較為成熟的經(jīng)驗。其未成年人犯罪刑事政策經(jīng)歷了從報應到矯正恢復再到嚴厲，近年來又開始回歸恢復性政策這樣一個演變過程?？傮w而言，美國各階段的未成年人犯罪刑事政策都伴隨著犯罪率等客觀情況的改變而作出適時的調(diào)整，并能對學校，特別是公立學校的規(guī)范制定、措施適用等帶來相應的影響。

21世紀以來美國學校①層面開始制定并實施立足于修復破損關(guān)系、強調(diào)廣泛參與、預防沖突升級的恢復性政策，以避免“問題學生”坐上“學?！O(jiān)獄專線”，力求在學校范圍內(nèi)處理未成年人違規(guī)問題，預防未成年人犯罪。經(jīng)過十幾年的努力，學校的恢復性政策已呈現(xiàn)出體系化、制度化的特征，并取得了積極的成效。學校作為未成年人學習、生活的主要場所，有效處理學生違規(guī)問題，不僅會影響到校園文化的構(gòu)建，更會直接影響到未成年人犯罪的預防問題?；诖?，本文將對近些年來美國學校的恢復性政策予以全面剖析，并在此基礎上提出構(gòu)建我國學校（不包括高等院校）恢復性政策的具體建議。

一、學?！傲闳萑獭闭咄俗屌c學?；謴托哉吲d起

美國從建國時起，學校的規(guī)范政策就不僅僅是為了對錯誤行為進行處罰的規(guī)范，而更多的是出于國家親權(quán)和社會控制理論而設立的。報應的或是恢復的規(guī)范政策哪種能更好地幫助年輕人，更好地服務社會，這個問題在美國已經(jīng)持續(xù)了近兩百年的討論。

美國未成年人暴力犯罪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激增并在90年代初期達到頂峰，體現(xiàn)出犯罪數(shù)量大、在刑事犯罪中比例高、犯罪性質(zhì)嚴重的特征。各州針對未成年人犯罪開始設置嚴厲的法案，特別如被公認為“最具有懲罰性質(zhì)的少年法”的紐約州的《少年犯罪者法》就降低了未成年人犯罪的責任年齡并加重了刑罰，基本將未成年人與成人等同處罰。②嚴厲的刑事政策在學校層面體現(xiàn)為“零容忍”規(guī)范的制定?！傲闳萑獭币辉~來源于“毒品戰(zhàn)爭”，③指的是一種強制適用某種結(jié)果的政策，這些結(jié)果通常帶著嚴厲的處罰性；這種政策的適用與行為的危險性高低、可酌情減輕情節(jié)的有無和情境如何無關(guān)。

實際上，在“零容忍”政策之前，很多嚴厲的學校紀律一直都在一些州或地區(qū)的學校適用，但一直到1994年《學校禁槍法案》的出臺，“零容忍”政策才正式在聯(lián)邦層面開始實施。該法案要求各州接受聯(lián)邦基金資助設立強制法案，對攜帶火器或是禁止的武器到校園的學生，必須將其驅(qū)逐出學校至少一年。截至1998年，美國50個州均完成了此項立法。雖然聯(lián)邦的法案只是針對攜帶武器的行為“零容忍”，但是各州在具體實踐中卻大大增加了禁止范圍，由于受到“毒品戰(zhàn)爭”的影響，禁止對象首先是由武器擴大到毒品、酒精、煙草，后來很快包括了斗毆、性暴力、性行為或是其他淫穢的行為。截至1998年，美國94%的公立學校禁止攜帶武器，87%禁酒，88%禁毒，79%禁暴力和煙。See Sheila Heaviside Et Al.， U.S. DEPT EDUC. NATL CTR. EDUC. STATISTIC， VIOLENCE AND DISCIPLINE PROBLEMS IN U.S. PUBLIC SCHOOLS：1996-1997，at 18（1998）.甚至一些非暴力的、輕微的違規(guī)行為人，如加利福尼亞州法案CAL.EDU.CODE§48915（C）（4）.因“三振出局”被給予開除、停學等嚴厲處罰。FLA.STAT.ANN. §1006.07（2）（d）（2）對違反學校穿衣規(guī)范的行為，也適用“三振出局”予以停學處分。

這些“零容忍”政策造成了很多學生被隨意地停學、開除和逮捕，這里的逮捕與我國的逮捕不同，是由校園警察逮捕，再送到少年臨時拘留所（Juvenile Detention Center）。 逮捕范圍非常寬泛，包括了從嚴重到不嚴重的違規(guī)行為，甚至一些普通的違規(guī)行為，如反抗挑釁老師、打斷課堂、違反學校的著裝要求等行為也會遭致逮捕。還出現(xiàn)了沒有危險出現(xiàn)也招到逮捕的案例。美國教育部2016年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表明，2013-2014年，從幼兒園到高中，共有280萬學生受到過停學處分。而95%的停學處分對象是非暴力行為或是因為違反了行為規(guī)范，如口出不遜、不尊重老師或是違反了著裝規(guī)范。Arne Duncan： Remarks of U.S. Secretary of Education Arne Duncan at the Release of the Joint DOJED School Discipline Guidance Package（Jan.8，2014）https：//www.ed.gov/news/speeches/rethinkingschooldiscipline.

另外，“零容忍”政策還被認為是造成“學校—監(jiān)獄專線”現(xiàn)象的原因之一?！皩W?！O(jiān)獄專線”現(xiàn)象指的是資源欠缺的公立學校的教育政策和主要以懲罰為主的少年司法系統(tǒng)無法為“問題”學生提供教育和心理健康服務，這些學生最終會獲得犯罪記錄，而不是高中畢業(yè)文憑。See Catherine Y. Kim et al.， The SchooltoPrison Pipeline： Structuring Legal Reform， 4（2010）.“零容忍”政策的實施，使得學生從教室直接被轉(zhuǎn)移到了刑事司法系統(tǒng)里。2011-2012年，共有6260名學生因零容忍政策被開除；58805名被移送司法機關(guān)；16576名被逮捕。2013-2014年，有3449名學生因零容忍政策被開除，51353名被移送司法機關(guān)，15800名被逮捕。Arne Duncan： Remarks of U.S. Secretary of Education Arne Duncan at the Release of the Joint DOJED School Discipline Guidance Package（Jan.8，2014）https：//www.ed.gov/news/speeches/rethinkingschooldiscipline.

總的來說，“零容忍”政策造成了三個方面不良影響。一是影響學生的學習成績?！傲闳萑獭闭吆苤匾木褪球?qū)逐措施，將“問題學生”驅(qū)逐出校園，根據(jù)“先行計劃”的調(diào)查，2008年平均14個學生里就有1個受到過停學處分。然而學生在課堂上學習的時間是與其學習成績的提升成正相關(guān)的。See Charles Fisher et al.， Teaching Behaviors， Academic Teaching Time， and Student Achievement： An Overview， 50 J. CLASSROOM INTERACTION 6，7（1981）.因此，停止學生到校上課，勢必會影響學生的學習成績。二是“零容忍”政策會增加社會開支。美國各州政府會對公立學校給予“平均出勤”（Average Daily Attendance）基金，該項基金以學生的出勤率為發(fā)放依據(jù)，出勤率不足勢必會影響學校申請到此項經(jīng)費。此外，如果學生沒能獲得高中文憑，他們就很難得到高薪工作、上繳較少的稅款，會消耗過多社會福利。在預防犯罪方面，也會增加政府的花費，比如得克薩斯州就有調(diào)查表明如果更多的學生能完成高中學業(yè)，那么州政府對于控制犯罪和監(jiān)禁率花費的經(jīng)費就能大大減少。三是“零容忍”政策會對學生的心理和情緒健康帶來負面影響。學生在學校被處罰或被逮捕時，如果是在有其他同學圍觀的場合，被處罰的學生可能產(chǎn)生羞愧等負面的心理；當被處罰的學生完成處罰后回歸到學校時，同學、老師的異樣眼光或區(qū)別對待也可能會影響受處罰學生的心理健康。

進入21世紀以來，嚴厲的“零容忍”政策帶來了很多問題，如監(jiān)禁率攀升、司法成本激增、對很多輕微的未成年人過錯行為適用嚴厲的刑罰等遭到了一些人權(quán)報告的質(zhì)疑。未成年人與成年人相比的特殊性又再次被重申，美國最高法院在Roper v. Simmons（2005）和Miller v. Alabama（2012）兩起案例中，取消了對未成年人適用死刑和長期監(jiān)禁刑的刑罰；一些州的少年法院管轄年齡上限擴張至18歲至24歲不等。參見黃鼎軒：《少年司法的管轄、搜索與轉(zhuǎn)向——以美國法制為中心》，東吳大學2014年碩士學位論文，第21-26頁。特別是自2011年開始，多個州開展了未成年人司法的綜合性改革，強調(diào)對社區(qū)和未成年人的保護，恢復性政策又開始被倡導。See Sara Alice Brown， Trends in Juvenile Justice State Legislation 2011-2015，10-15（2016）.2007年左右，美國學校層面開始大范圍地制定和適用恢復性政策。恢復性政策在學校層面的應用，主要是指一種前瞻性的，預防沖突升級的教育程序。相較來看，與“零容忍”政策的將違規(guī)的學生驅(qū)逐出校園相比，恢復性政策是希望將學生留在學校繼續(xù)學習；與適用刑事司法解決學生違規(guī)行為相比，恢復性政策試圖在學校范圍內(nèi)解決學生沖突。各個公立學校根據(jù)恢復性政策制定了一系列恢復性措施，這些措施將學生、老師、家庭、學校和社區(qū)都聯(lián)系在一起來解決事件，涉及事件相關(guān)的所有人，并且在這些人中間尋求一種利益平衡，以此來提升學生學習成績和維護學校安全。See Thalia Gonzalez， Keeping Kids in Schools： Restorative Justice， Punitive Discipline， and the School to Prison Pipeline， 41 J.L.&Educ.281;，281（2012）.

二、美國學?；謴托哉咧憩F(xiàn)與效果

美國公立學?；謴托哉叩膶嵤┲饕?jīng)歷了三個階段，先是在部分學校進行試點，試點學校主要采用比較單一的對談或是圓桌會談等方式適用恢復性措施；第二階段措施會更加多樣，形成一種連續(xù)性的規(guī)則，適用對象也從一開始的涉事學生、老師擴展到整個學校、社區(qū)層面；第三階段由試點的地區(qū)學校推廣到全州范圍內(nèi)加以適用，并制定相應法規(guī)或?qū)W校守則。以科羅拉多州的丹佛地區(qū)公立學校為例，2003-2004學年開始在Cole中學開展試點工作，之所以選在Cole中學，是因為該中學有該地區(qū)最高的停學、處罰和逮捕率。在Cole中學的恢復性試點項目主要包括兩個措施：受害人—加害人調(diào)解和小組圓桌會談。這次試點盡管取得的效果有限，但是促使了科羅拉多“預防與介入計劃辦公室”向州教育部申請了一項關(guān)于設立“被開除與‘危險學生服務組”的資助。第二階段在2006年，“預防與介入計劃辦公室”成功獲得資助，并對北部高中和它的三所附屬初中進行了恢復性政策的實踐。這四所學校同樣也是面臨高停學、處罰和逮捕率：2004-2005學年Skinner中學有350起校外停學、4起開除、72次警察處罰和逮捕；Horace Mann中學有220起校外停學、3起開除、22次警察處罰和逮捕；北部高中有288起校外停學、5起開除、58次警察處罰和逮捕。See Thalia Gonzalez， Keeping Kids in Schools： Restorative Justice， Punitive Discipline， and the School to Prison Pipeline， 41 J.L.&Educ.324-332;（2012）.在2006-2007學年，共有213名學生被適用恢復性措施，校外停學率共減少了29%，開除率下降26%。2007-2008學年，共有812名學生參與了該項目，開除率降低74%，所有學校的停學率都分別降低50%左右。兩年來，涉警率共降低87%。See Thalia Gonzalez， Keeping Kids in Schools： Restorative Justice， Punitive Discipline， and the School to Prison Pipeline， 41 J.L.&Educ.333;（2012）.由于突出的實踐效果，恢復性政策成為全州范圍內(nèi)適用的政策?？屏_拉多州制定了詳細的學校適用恢復性措施的指導守則，對于這類措施的原則、具體措施的實施、措施的完善和專業(yè)人員的培訓均提出了詳細而明確的規(guī)定。

（一）學?；謴托哉吡⒎ū憩F(xiàn)

美國聯(lián)邦和州都在立法層面對學?；謴托哉咦鞒隽艘?guī)定，在聯(lián)邦層面，教育部發(fā)布“指導原則”來指導修改學校規(guī)范，希望通過恢復性措施來改善學校氛圍。很多州做出了恢復性政策立法改革，主要包括以下三種方式：See Lydia Nussbaum， Realizing Restorative Justice： Legal Rules and Standards for School Discipline Reform， 69 Hastings L.J. 616-617 （2018）.（1）直接修改原本“零容忍”政策規(guī)范的內(nèi)容。這種直接將“零容忍”規(guī)范進行修改的又有兩種模式，一種是嚴格限制嚴厲處罰的范圍，例如佛羅里達州將“驅(qū)逐”類懲罰嚴格限制為針對攜帶火器或危險的武器到校，或以此威脅、故意報告假消息的行為。FLA.STAT.ANN. §1006-13（3）（a），（b）.另一種是規(guī)定不處置的范圍，將輕微的違規(guī)行為排除在嚴厲處罰的范圍外，如加利福尼亞州禁止對輕微不端、逃學、遲緩的行為適用停學或是開除處分。（2）將恢復性措施作為可選擇的替代措施。這種方式并沒有改變之前的“零容忍”政策規(guī)范，只是將恢復性措施作為一種替代手段適用。如密歇根州將恢復性措施作為一種對“驅(qū)逐”規(guī)定替代性的、或附加性的規(guī)定。（3）強制適用恢復性政策。這種立法將恢復性政策作為學生違規(guī)行為、犯罪行為的必經(jīng)程序，對于在學校范圍內(nèi)發(fā)生的糾紛，力求在學校范圍內(nèi)通過恢復性措施加以解決。如科羅拉多州就制定了法律，要求學校以恢復性司法政策為原則，以此助于將“對學生適用刑事司法”幾率降到最低。COLO.REV.STAT.ANN. §22-32-144.該法對“恢復性措施”進行了定義，是指那些注重于修復因?qū)W生的錯誤行為對被害人、社區(qū)造成的傷害的措施；COLO.REV.STAT.ANN. §22-32-109.1（2）（a）（II）（B）.對“受害人—加害人會談”這些具體的措施的完成標準進行了列舉，比如道歉、社區(qū)服務、咨詢、賠償、修復。COLO.REV.STAT.ANN. §22-32-144.

還有一些州雖然尚未進行恢復性立法，但是依照立法建議的內(nèi)容來看，也是與恢復性政策相關(guān)。例如，馬薩諸塞州教育部門要求學?？紤]設置新的措施替代停學處分，比如調(diào)解、恢復性司法、積極介入或支持等；馬里蘭教育部要求學校要重新制定他們的規(guī)范政策，這些政策必須是以培養(yǎng)、教育正面行為為目的，以加強學生與學校的聯(lián)系，從而幫助其順利畢業(yè)并成功就業(yè)。MD.CODE REGS.13A.08.01.11A（1），（2）2016.

（二）學?；謴托哉邔嵺`表現(xiàn)

立法僅僅是對恢復性政策作原則性規(guī)定，美國學校對于具體恢復性措施的建構(gòu)可謂是五花八門，但措施的共同點是都基于恢復性理論，即沖突或傷害一旦發(fā)生，這個事件就被界定為是一種對存在于學生、老師和學校工作人員之間互信和互敬關(guān)系的破壞。對于這種互信和互敬的關(guān)系，每個相關(guān)人都有承擔維持這種關(guān)系的義務。當每個人都為造成傷害負責，且都自覺地要去修復關(guān)系，那么重塑受損關(guān)系的過程就可以開始，那些被沖突疏遠的人（包括施害者和受害者）也能重新融入學校、社區(qū)中。因此，恢復性措施就是指將預防沖突、社區(qū)教育與特殊非訴都作為目的的措施。See Lydia Nussbaum， Realizing Restorative Justice： Legal Rules and Standards for School Discipline Reform， 69 Hastings L.J. 605-606 （2018）.對于各種各樣的恢復性措施，一些州有自己的劃分標準，如科羅拉多州就將其劃分為正式與非正式措施；See Colorado Restorative Practices in Schools Guidelines.一些學者也對其做過分類，如按照不同目的進行三層分類；第一層措施為了預防破壞群體的建設，重視預防沖突、增強師生或生生聯(lián)系；第二層措施為了處理問題；第三層是為了修復具體的傷害個案。Marilyn Armour， Restorative Practices： Righting the Wrongs of Exclusionary School Discipline， 50 U. Rich. L. Rev. 999， 1017（2016）.按照正式、參加人數(shù)、完整度、時間等為標準將恢復性措施看作是一個連續(xù)的過程；從情感表達到對談再到多人正式會談。See Ted Wachtel， Restorative Justice in Everyday Life： Beyond Formal Ritual， 12 Reclaiming Children & Youth. Vol. 12. 83， 84（2003）.按照適用對象、正式程度的不同，將連續(xù)的恢復性措施分為三個部分。由非正式會談開始，到群體會議，再到正式的恢復性會議。See Lydia Nussbaum， Realizing Restorative Justice： Legal Rules and Standards for School Discipline Reform， 69 Hastings L.J.607-611 （2018）.

本文參考Lydia Nussbaum（2018）一文中對連續(xù)的恢復性措施的三個部分的歸納分析，以適用事件的嚴重性、措施的規(guī)范化程度、正式程度等為標準，將學校恢復性措施分為三個層次：一是初級措施，包括“圓桌談話”（circle）或“對談”（conference）等形式。這些措施有的針對的是沒有造成嚴重性傷害的事件，有的只是為了提供讓有困擾的學生進行表達的場合。談話的地點具有隨機性，如教室等地點都可以被用來開展這些談話活動。https：//www.npr.org/sections/ed/2014/12/17/347383068/analternativetosuspensionandexpulsioncircleup.這是一個關(guān)于在加利福尼亞州奧克蘭的布萊威爾中學進行恢復性圓圈談話的報告。一些學校還將“圓桌談話”作為開設給所有學生的必修課程，以圍坐談話的形式使學生交流，及時緩解潛在的負面情緒，以預防沖突的出現(xiàn)。二是中級的恢復性措施，主要包括“小組交流會”（group conference）或“問題解決會談”（problemsolve conference）等措施。這些措施針對的對象主要是一種受到群體共同關(guān)心的、或是持續(xù)存在的問題，而這些問題需要群體來共同解決，如學生逃學、學生習慣性的遲到、學生團體發(fā)生內(nèi)部沖突、有刑滿釋放的學生即將回校上課等事件。這些措施與初級相比較為正式，它們一般都要求在密閉的、保密的場合進行這些活動，且必須有專業(yè)人員在場做引導。該專業(yè)的引導員應該做到以下幾個方面的工作：做足前期的準備工作，在正式會談前，先征求參會者的意見，確保其自愿參加；通過會議前的個別談話整理會議爭議焦點；需要向參會者說明會議或會談的目的，明確將恢復作為最主要的目的；在整個措施實施過程中保持中立的態(tài)度。這些會談或會議最終需要產(chǎn)生一些成果，以判斷是否達到恢復的目的，這些成果可以包括達成和解協(xié)議、制定有關(guān)監(jiān)管和反饋的計劃等。除了最終達成的書面成果，其他資料均不得保留，整個談話過程需要保密。三是恢復性措施，包括“恢復性會談”（restorative conference）、“恢復性調(diào)解”（restorative mediation）或“受害人-加害人調(diào)解”（victimoffender mediation）等。這類措施主要是針對暴力攻擊、霸凌、侮辱、仇恨犯罪、盜竊、縱火、故意毀壞財物等造成嚴重傷害，涉及犯罪的事件。在這些事件的處理過程中，要求引導員更加中立、專業(yè)，其除了要完成細致的準備工作，還要確保參加會談者的安全；與中級措施相比，更加強調(diào)參與的自愿性；要注意這類事件中利益關(guān)系的平衡。其他如進行地點、流程等，較之中級措施更加規(guī)范、正式。

在具體適用這些不同層次的恢復性措施過程中，各個州或?qū)W校存在較大的差異。有的學校要求比較模糊，對于何種措施的適用范圍、程序等只作大概規(guī)范；而有的學校則有較為詳細的步驟規(guī)范，例如丹佛地區(qū)的學校就規(guī)定了每個措施的適用范圍，“恢復性對話”（老師-學生一對一談話）、教室預防圓桌會談、調(diào)解（適用于雙方過錯，如打架）、會談（一方過錯，中立者要注意保護受害者、平衡力量的失衡）、小組會談（多方?jīng)_突）和學生引導的圓桌會談。每個措施的實施都必須要包含以下幾個問題：“發(fā)生了什么？”“產(chǎn)生了什么結(jié)果？”“誰應該對這個結(jié)果負責任？”“這個事件中你（參與人）的責任是什么？”“這個狀況該怎么修復？”也列舉了一些恢復性結(jié)果，包括私下道歉、公開道歉、承諾要禮貌、尊重、重建友誼、私下解決、社區(qū)服務等。See Thalia Gonzalez， Keeping Kids in Schools： Restorative Justice， Punitive Discipline， and the School to Prison Pipeline， 41 J.L.&Educ.331;（2012）.此外，一些學校都針對“引導員”工作內(nèi)容程序等，對學校老師、職員進行了專門的培訓，有的還設立了專職的“引導員”崗位。

（三）學?；謴托哉咧Ч?/p>

美國很多公立學校在實踐恢復性措施后，在停學率、涉警率、開除率方面都有了明顯的下降：芝加哥的公立學校在2012年以恢復性政策為指導修訂了學生守則后，截至2016年，停學率下降了67%，開除率降低了74%，涉警率下降了39%。2005年西奧克蘭“Cole中學組織”的規(guī)范部門開始實施替代性的恢復性措施，在奧克蘭Unified街區(qū)的學校進行試點，兩年后該校停學率由50%一下子降到了6%。See TheltonE.Henderson Center for Social Justice， U.C. BERKELEY L. REV.1，36（2010）.該項目第一年只是組織相關(guān)學生進行恢復性會談，第二年就開始在全校范圍內(nèi)展開，這時期主要是通過對7-8年級的學生開設恢復性措施的課程。與“零容忍”政策時期相比，更能明顯看到差異：丹佛地區(qū)公立學校從2000-2001學年開始實施“零容忍”政策，2004-2005學年受到警察處罰或逮捕率就上升了68%，而這四年招生率僅僅上升了2%。該地區(qū)學校從2005年開始實行恢復性措施的試點項目，2010年停學率就有了顯著下降。MyriamL.Baker， CDE Expelled and AtRisk Student Services Grant： First Year Report 2006-2007， Denver Pub. Schs.， Denver Public Schools Restorative Justice and Disciplinary Reform Project， 1（2007）

從達成的結(jié)果來看，適用恢復性措施后沖突得到了緩解，如2008年波特蘭的社區(qū)司法部門資助了帕克羅斯地區(qū)學校實施為期3年的恢復性規(guī)范試點，在2008-2009學年，共有162起案件被適用恢復性措施，其中89%達成了和解協(xié)議；又有91%在達成協(xié)議后90天內(nèi)沒有再發(fā)生爭議；85%的學生感到滿意；75%的學生認為傷害已經(jīng)被修復了。2009-2010學年有175起案件適用恢復性措施，召開了86次恢復性會議，達成105項和解協(xié)議，其中101項已被完成，避免了71天的停學處分。Resolutions Northwest Report to Portland City Council， Creating Community Safety by Keeping Kids in School RNWs Schoo Restorative Justice Pilot Project， Nov.（2010）.

除了懲罰率的降低、和解率的提升，恢復性措施還使得學生的學習成績等得到了提高。在奧克蘭，實施了恢復性措施的高中，學生在2011年到2014年的3年里，閱讀能力提升了128%，而沒有實施恢復性司法的學校提升率為11%；按時畢業(yè)率提升了60%；輟學率降低了46%。在恢復性學校的學生還體現(xiàn)出了更好地處理壓力、和老師交流、自控等能力。See Lydia Nussbaum， Realizing Restorative Justice： Legal Rules and Standards for School Discipline Reform， 69 Hastings L.J.614 （2018）.

從數(shù)據(jù)上看，雖然學校已經(jīng)初步達成了其實行恢復性措施的直接目的，但是從長遠來看，即便是已經(jīng)形成較成熟連續(xù)性恢復措施的學校，也還存在一些問題。例如，有的學?！盎謴托浴贝胧┻€不夠細化具體。由于立法大多是在指導原則、政策層面對學校適用恢復性措施提出要求，有的州雖然對什么是符合恢復性司法政策的措施進行了一些列舉，但是總的來說對于“恢復性”措施的規(guī)定還是較為模糊。此外，對于恢復性措施的效果評估標準并未形成體系化建構(gòu)。很多學校的評估標準具有隨機性，甚至將有益的變化都歸功于恢復性措施，如此其實并不利于對恢復性措施效果的評估，特別是當一些結(jié)果需要經(jīng)過長時間的數(shù)據(jù)分析時，難以預先對其進行統(tǒng)計。因此，美國未成年人犯罪學?；謴托哉呱杏羞M一步完善之處。即便如此，其成功的經(jīng)驗還是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

三、美國學校恢復性政策之借鑒

（一）借鑒美國學?；謴托哉咧匾?/p>

當前我國未成年人犯罪呈現(xiàn)出文化程度低的特點。本該留在學校里學習的未成年人，過早離開校園，除了社會環(huán)境因素可能促使其犯罪外，未成年人之前在學校受到的教育及其不端行為在學校的處遇，也可能會影響其離開學校后的行為。目前我國對未成年人犯罪人采取的政策為以“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為原則，實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在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方面，我國采取社會“共同參與、綜合治理”的方式；明確了學校作為預防未成年人犯罪的重要機構(gòu)，對未成年人的法制教育、不良行為的預防、嚴重不良行為的矯治等方面的職責。學校將法制教育列入教學計劃，并開展講座等對未成年人進行法制教育；教育未成年人不得實施曠課、夜不歸宿、偷竊、斗毆、攜帶管制刀具等行為；而對于多次盜竊、吸食毒品、多次攜帶管制刀具屢禁不止等嚴重危害社會，但尚不夠刑事處罰的違法行為，學?？梢圆扇〈胧﹪兰庸芙蹋蛩凸ぷx學校；對免予刑事處罰、判處非監(jiān)禁刑、宣告緩刑假釋或刑罰執(zhí)行完畢的未成年人，在學校仍享有同等的復學、升學等權(quán)利。

由上述規(guī)定可以看出，我國學校對于未成年人犯罪問題有以下不足：一是對于“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在學校層面主要是就“教育”作出規(guī)定，例如“教育未成年人不得為……行為”，僅當“夜不歸宿”“教唆未成年人犯罪”等情況發(fā)生時，學校才需要向公安機關(guān)報告。二是當未成年人有嚴重危害社會的不良行為，但是該行為還不足以構(gòu)成刑事犯罪時，只規(guī)定可以將其送往工讀學校、嚴加管教，或是對教唆等行為可以報警外，并未對學校可以采取的措施作出規(guī)定。三是當被免予刑事處罰、判處非監(jiān)禁刑、宣告緩刑假釋或刑罰執(zhí)行完畢的未成年人回到學校時，只規(guī)定了學校不能歧視他們，但并未對如何對他們提供幫助作出規(guī)定。

此外，就目前關(guān)于學校在預防未成年人犯罪問題上的學術(shù)研究來看，大多是關(guān)于學校的重要性、作用、對策的研究，特別是基于犯罪學理論，來論證學校在預防未成年人犯罪中的重要地位。如很多學者都依據(jù)赫胥的社會控制理論，提出了增強未成年人對學校的依戀、投入、參與，可以有效預防未成年人犯罪問題。因此，關(guān)于學校對未成年人犯罪問題的對策，多是基于增強與未成年人的連接，以及開展未成年人法制教育等措施。這些措施并未以政策為導向，亦多針對尚未實施不良行為的未成年人，但對于已經(jīng)違法犯罪的未成年人的矯治，以及對受害者、學校的保護則很少提及。

而通過前部分的效果分析可以看出，美國學校恢復性政策的實施在防止沖突升級、避免未成年人受到刑事處罰、創(chuàng)建友善的校園氛圍方面，特別是在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方面，已經(jīng)取得了良好的效果，這對于我國學校層面在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政策制定和實施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鑒意義。

（二）美國學?；謴托哉呔唧w借鑒經(jīng)驗

美國學校的政策制定，是與國家未成年人犯罪的司法政策緊密相關(guān)的?！傲闳萑獭闭呤窃凇皣绤枴毙淌抡弑尘跋轮贫ǖ模⒁粤⒎ǖ男问綄ⅰ傲闳萑獭泵鞔_下來。而“恢復性政策”也由州層面立法，作為各學校規(guī)定的指導政策予以明確，學校層面再繼續(xù)進行具體措施的規(guī)定。這種將政策明確化，并以此政策為指導，規(guī)定體系化的措施內(nèi)容及評估標準的模式，對于學校具有很好的借鑒意義。結(jié)合美國學?；謴托哉叩奶攸c分析，我國學校恢復性政策需要從以下四個方面進行設置。

第一，將恢復性政策列為學校對于預防未成年人犯罪的政策之一。在我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中將“恢復”作為未成年人犯罪方針之一，與“教育、感化、挽救”并列；當未成年人有嚴重危害社會的不良行為，但是該行為還不足以構(gòu)成刑事犯罪時，學?？梢圆扇　盎謴托浴贝胧?；當被免予刑事處罰、判處非監(jiān)禁刑、宣告緩刑假釋或刑罰執(zhí)行完畢的未成年人回到學校時，學校應使用“恢復性”措施以幫助這些未成年人正常學習。學校層面在制定規(guī)章或?qū)W生手冊時，需要將“恢復”政策列入指導原則或方針中，并明確其含義，以指導后續(xù)的具體措施制定。例如，恢復性政策是指強調(diào)社會、學校、家庭多方參與，在學校范圍內(nèi)處理糾紛和違規(guī)行為的政策。

第二，學校根據(jù)“恢復”這一政策，明確需要達成的目的。美國學校實施恢復性措施，最大的特點就是結(jié)合了預防與應對的雙重目的。如對于違反了規(guī)定的行為，不再適用驅(qū)逐手段，而是力求在學校范圍內(nèi)對違規(guī)行為人作出處罰，這就主要基于應對目的；恢復性措施達成的結(jié)果中，往往包含了對違規(guī)未成年人的懲罰，例如道歉、社會服務、后續(xù)保證等，這些結(jié)果除了是對既有糾紛的解決，也是對未成年人未來犯罪行為、糾紛的進一步升級的預防。因此，美國學校的恢復性措施不僅是一種應對措施，亦是一種預防措施，是一種綜合性手段。如此，我國學?？梢詫ⅰ盎謴托浴闭叩哪康脑O置為：恢復受損的師生、生生關(guān)系，避免沖突進一步升級，預防違規(guī)學生犯罪，創(chuàng)建良好的校園環(huán)境。

第三，學校制定具體的、不同層級的、可以靈活使用的恢復性措施?？梢砸赃m用事件的嚴重性程度、形式的規(guī)范性程度、參與人員的復雜性程度為標準，將恢復性措施分為三個等級。初級階段的恢復性措施，主要針對兩類情況：一是學生違反校紀校規(guī)且并未造成嚴重影響的事件，如破壞課堂秩序、違反學校著裝要求、不尊重老師、無故遲到早退等；二是問題還未顯現(xiàn)，但是對部分學生、老師已經(jīng)造成了困擾。對于第一種情況，可以使用小范圍對談的形式，范圍只包括涉事學生和負責老師，地點與形式?jīng)]有要求，目的是使違規(guī)學生認識到行為的危害性，并恢復之前和平的氛圍和關(guān)系。對于第二種類型，可以采用圓桌談話的方式，可以在教室里進行，老師可以引導同學或是自己表達情感受到傷害的情況，相關(guān)人員可以進行進一步溝通，以此及時發(fā)現(xiàn)并處理潛在負面情緒。

中級階段的恢復性措施，也主要針對兩種情況：一是個別學生之間的肢體沖突且未造成傷害后果的事件；二是涉及一定數(shù)量學生共同關(guān)注的問題，比如一學生團體之間發(fā)生沖突、有刑滿釋放的學生即將回校上課等事件。這些措施較之初級較為正式，一般可以是在保密的場合進行的會談，且必須有專業(yè)老師在場做引導。引導老師必須提前確定好參與人員均自愿參加、說明會談目的、保持中立。中級階段可以通過道歉、承諾、友善行為等達成恢復目的。

高級階段的恢復性措施主要針對造成嚴重影響、惡劣傷害、涉及犯罪的事件。該階段的措施需在保密的場合進行，以多方會談、調(diào)解的形式進行，引導員需進行前期個別會談，了解多方訴求，更加注重自愿參與與中立性。在一些有受害人的事件中，要關(guān)心受害人的傷害恢復情況，促進和解包括刑事和解在學校范圍內(nèi)實現(xiàn)。盡量擴大參與范圍，因為在很多惡性事件中，學校、社區(qū)也是需要恢復的對象，學校、家庭、社區(qū)環(huán)境不僅會影響未成年人犯罪，也會反過來被未成年人犯罪問題所影響。該階段最終可以達成和解協(xié)議、承諾、保證等結(jié)果。

不同階段的措施可以重復使用、越級使用，如當使用圓桌談話發(fā)現(xiàn)的事件具有嚴重危險性時，可以使用高級階段的多方會談等措施；或是當傷害后果得到彌補，降低了危害性時，可以繼續(xù)使用低層級的恢復性措施。

第四，設定評估體系，以此來評估措施的有效性。恢復性政策的目標具有多樣性、綜合性的特點，可以根據(jù)不同的目標設置不同的評估標準。當然，很多標準能同時體現(xiàn)很多目標，抑或說目標之間具有關(guān)聯(lián)性。如根據(jù)維護校園安全、維持和諧校園文化、預防沖突升級的目標，可以將停學率或是開除率、學生涉警率、涉及犯罪行為率、達成和解率、學生滿意率等作為評估標準；根據(jù)提升學生學校成績和社交能力等目標，可以將成績提高率、產(chǎn)生糾紛率、逃學率等作為評估標準。而以上所有目標都可以對預防未成年人犯罪產(chǎn)生積極影響。制定科學的評估體系對于檢驗恢復性措施的成效，進一步完善制度具有重要的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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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陳振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