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藍
我曾經站在海南儋州東坡書院中,輕輕想起林語堂先生的《蘇東坡傳》,遙想起當年東坡的風流于世。
一夜飲醉了半生癡夢。他反對新法,奉襟懷于蒼生,苦苦進諫,卻迎來了烏臺詩案。吏遣送他往京都時曾兩度自殺未了,長期的斗爭使他并不怕直面小人與朝廷,他單純地以為只有犯法的人才會獲罪,而他未曾犯法。他只怕牽累至親與友人。京城已至,他才發(fā)現原來認罪是唯一的選擇,原來辯解毫無意義。
誰曾料想,這就是“老夫聊發(fā)少年狂”的后記。而這些,他當然不同意。于是他理所當然地踏上了流放之途,每一次貶官都想要自此出世,而一聽到京城召回的消息又欣喜若狂,只是不知多少回當他帶著希望踏進京城時,聽到的只有一片批評之聲。于是他只能主動請求外放。他好像冥冥中承認了自己的宿命,好像明白了現在的京城他也許更應該回避,好像習慣了流放與貶謫。烏臺詩案后,多少次他從黃州寄去的一封封用美妙絕倫的書法寫出的信都湮沒在杳杳遠方,無人睬他。他舉杯問青天,青天也不睬他。多少個東方既白的前夕,這位尚未老練的文人傷心又絕望,而“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卻只能充當一種夙愿。但他依然堅持自己的主張,十幾年穿梭于民間的歲月讓他明白政治就是民生。這段時光,我想他一定不安然,不為自己而為百姓。作者的筆鋒一如既往的平靜,我懂得這是即使慌亂也會流露出的千年的從容。
在民間,他放浪,但絕不淫蕩。他自信,但絕不自恃清高。他可愛,但絕不矯情。中年的他在花柳叢中尋歡作樂,一生以青樓為題寫了很多詩詞。對于這段感情,他頗引以為傲,他曾信誓旦旦地對人說:“三十年前,我是風流帥?!痹俸髞恚麗垩芯筐B(yǎng)生,小妾朝云便和他一起皈依佛門、修道煉丹。而何止如此,他在美食與書畫等眾多方面的造詣使人難以置信,這也許就是天才的本質。
民間太喜歡他,因此流傳了太多的軼聞趣事。那位傳說中他的學生秦觀的妻子蘇小妹,是確有此人還是為人杜撰;站在門口白吃東坡魚的,是佛印還是魯直;赤壁小舟上的客,是楊世昌還是他本人;歷史都難以做出回答,但民間可以,這也許是對他生前體恤蒼生的回應。只有民間最懂他,他一生流離,但從未失所,他說: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當夕陽西下,我步履匆匆來到眉州三蘇祠,抬頭瞻仰那尊“眉州大手筆”東坡像時,便有了更深的敬意,緩緩想起林語堂先生說過元氣淋漓富有生機的人總是不易理解的,他傾盡春秋十載著墨于子瞻,便使他的豪放與婉約穿越千年仿佛依舊未盡。晚涼天凈時,清風徐來,便想起作者說過,這就是蘇東坡一生的姿態(tài)。
(作者單位:北京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