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女孩』魏玲的汶川十年：愛情是最好的麻藥

◎文／蘭溪

2018年5月12日，離汶川大地震已過去整整10年。在那場地震中，漢旺鎮(zhèn)東汽中學(xué)高二（6）班的魏玲在廢墟中被埋了48個小時。為了活下來，她歷經(jīng)了30多次手術(shù)，17次截肢手術(shù)，是全世界接受截肢手術(shù)次數(shù)最多的病人，她被很多媒體稱為最堅強的“地震女孩”。10年的時間她不僅活出了最好的自己，還等來了愛情。寫書、結(jié)婚生子，病房里學(xué)畫、舉辦畫展，她被畫家周春芽譽為“中國的弗里達”。她說，雖然我只有正常人一半的身體，但我要活出和別人一樣完整的人生。

地震中人生坍塌，生命黑暗處“畫友”來了

10年前，18歲的魏玲還是漢旺鎮(zhèn)東汽中學(xué)高二（6）班的一名學(xué)生。那天那堂課是化學(xué)課，她和往常一樣正在認真聽講，突然整個屋子開始晃動，只聽化學(xué)老師說了聲“別動”之后她就沒了意識。地震過去48小時后，魏玲才被救出來。因為傷勢很重，當天下午便被送去德陽醫(yī)院進行治療。5月14日，魏玲在醫(yī)院做了截肢手術(shù)。手術(shù)后傷口一直在感染，為了防止肌肉繼續(xù)壞死，醫(yī)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腿上動刀。

多次手術(shù)過后，魏玲的右腿被截掉三分之一，左腿則截到了髖關(guān)節(jié)。一年、兩年過去了……魏玲沒有等到出院的消息，等來的卻是大大小小、一層又一層的傷疤。為了打發(fā)在醫(yī)院里的無聊時光，魏玲開始學(xué)畫素描，在畫畫中，她的心得到了暫時的寧靜。

2010年5月12日，汶川地震兩周年，四川衛(wèi)視播出了一期“5·12”特別節(jié)目，邀請魏玲作為特別嘉賓講述她在地震中的故事。遠在深圳的呂登春看到這期節(jié)目后，深有感觸。當年，他曾參與了汶川地震的救援工作，作為一名志愿者，他見證了太多的生離死別，魏玲的堅強、擔(dān)憂，以及對未來的彷徨，都讓他覺得真實毫不做作。節(jié)目結(jié)束后，呂登春加了魏玲的QQ。

第二天，呂登春就給魏玲發(fā)去了問候信息。可一連多天，魏玲都沒有回復(fù)。終于一周后，魏玲看到那么多留言，第一次回復(fù)了呂登春。得知呂登春曾是汶川地震的志愿者，魏玲對他莫名地有了一絲親切感。從那之后，兩人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聊天。得知魏玲喜歡畫畫，呂登春故意“吹?！钡溃骸拔铱墒琴Y深的‘鑒畫師’，平時也喜歡畫畫，要不咱倆切磋切磋，交流交流，別人當‘筆友’，我們當‘畫友’?！蔽毫嵝α耍骸靶醒剑嬘?，那以后咱倆有機會比比呀?！眳蔚谴旱臉酚^開朗，給病床上的魏玲帶去了很多歡樂，她臉上的笑容多了，心態(tài)也好多了。

一次，魏玲拿出一幅自己剛完成的作品給呂登春看：一個小女孩，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遠處的一縷陽光。呂登春看后說：“我覺得小女孩看著陽光臉上應(yīng)該是期待的，歡喜的，表情不應(yīng)該那么凝重、悲傷，陽光意味著希望，該給人帶來溫暖。”魏玲回復(fù)道：“好，我再試試?！卑雮€月后，魏玲拿出了改良后的新作品，女孩臉上的笑容，就如陽光一樣燦爛。雖然只是小小的一點改變，但呂登春真心地希望，魏玲的心也能透進一些陽光。

在呂登春這位“畫友”的鼓勵下，魏玲的畫技越來越好。一年后，她的繪畫作品在深圳美術(shù)館展出，隨后又在醫(yī)院開辦了自己的個人畫展。畫展當天，魏玲特意選出了幾幅比較滿意的作品拍下來給呂登春發(fā)了過去，并且寫道：“呂師傅，徒弟出師辦畫展你功不可沒，哪天回四川請你喝拜師酒。”發(fā)過去后，魏玲突然覺得不好意思，這樣邀請對方見面是不是太直白了。沒想到，呂登春爽快地答應(yīng)了：“好，等我去找你?！倍潭?個字，卻讓魏玲的心甜了起來。

穿上裙子，一點點找回最美的你

2012年3月，魏玲再次經(jīng)歷了一場大手術(shù)。呂登春知道后特意請假從深圳趕了過去。雖然兩人在網(wǎng)上已是老朋友，但對于這現(xiàn)實中的第一次見面，魏玲依然有些不好意思。傍晚時分，呂登春才趕到醫(yī)院?？粗L(fēng)塵仆仆，一臉疲憊，魏玲突然有些心疼：“你吃飯了嗎？”“沒有，我著急過來，就沒顧得上。”魏玲趕緊讓母親去食堂打來了飯菜。

讓魏玲更沒有想到的是，接下來的幾天，每天早上她剛睜開眼睛，便看到呂登春忙碌的身影，打飯，燒水，整理房間。午飯后還會推著她出去散步。想著過幾天他就要離開，魏玲竟有些不舍。

回深圳的前一天，呂登春和往常一樣推著魏玲出去散步。夕陽下，兩人坐在椅子上彼此無言。突然，呂登春像變魔術(shù)一樣，從身后拿出一個紅色中國結(jié)遞到魏玲面前：“這是我自己編的，中國結(jié)象征著幸福，希望它能護佑你?！蔽毫岣袆拥攸c點頭，把中國結(jié)緊緊地握在手里。看著魏玲表情沉重，垂著頭，呂登春故作俏皮地說：“不過就算丟了也沒事，反正以后咱們見面的機會多，我可以再給你編?！蔽毫崽痤^，不解地望著呂登春，不知道他這話什么意思。呂登春望著魏玲，表情認真地說道：“回去之后，我想辭去深圳的工作回到四川來陪你，永遠陪你?！蓖蝗缙鋪淼某兄Z讓魏玲熱淚盈眶，眼淚一個勁地流，她感謝上天，在經(jīng)歷過重重磨難后，終于給她送來了最愛的那個人。

2012年8月，呂登春如約回到四川，回到魏玲的身邊照顧她。2013年1月17日，兩人舉行了婚禮?；楹蟮纳钇届o而又幸福，魏玲喜歡畫畫，每天吃過晚飯，呂登春都會把畫架支好，陪著妻子畫畫，天氣好的時候，也會帶她去野外寫生。

有一次，呂登春陪著魏玲去逛商場，路過一家女裝店時，魏玲一眼就相中了一條裙子，裙擺是荷葉邊，袖口和裙邊還繡了向日葵，清新淡雅。可是她看了看自己的腿，拉著丈夫搖著輪椅走了?；厝ヂ飞希毫嵋恢睈瀽灢粯?，曾經(jīng)，她也是一個愛美的女孩，最愛的就是穿裙子，可現(xiàn)在失去了腿，自己再也沒法穿上裙子，自由奔跑了。晚上，趁著妻子畫畫的時候，呂登春趕緊跑出去，把那條裙子買了回來。裙子的事小，他必須讓妻子知道，失去了雙腿也要繼續(xù)美麗下去?；厝ズ螅屍拮釉嚧┙o他看看。一開始，魏玲怎么都不愿意穿，自己身上全是疤痕，穿著裙子只會顯得特別丑陋。呂登春再三保證道：“你試一下，如果不喜歡，我再拿回去退，老板說了只要標牌不剪掉，可以退換，但如果好看，你答應(yīng)我，明天就穿出去。”魏玲鼓起勇氣換上了那條裙子，在鏡子前面，她第一次認真地審視自己，丈夫站在她身后，鼓勵她說：“你看，多美，以后我們愛穿什么就穿什么，如果總在乎別人說三道四，永遠都成不了自己?！蔽毫彷p輕握住了丈夫的手直點頭。

丈夫的疼愛和照顧，讓魏玲心生愧疚，她一直希望能送丈夫一份拿得出手的禮物，可是條件不允許，她只能自己琢磨。想著這些年和丈夫之間的點點滴滴，雖然樸實無華但卻真實可愛，如果能記錄下來，也是一份難得的紀念。從那之后，魏玲開始寫自己的人生隨筆，有對愛情的感悟，有對婚姻的理解，也有對人生的思考，每一點都是她的真實想法。得知妻子要寫書，呂登春一萬個支持，特意裝修出一個小書房給妻子用，妻子寫作時，他便成了“后勤”，端茶送水送水果，做得不亦樂乎。

愛情終于圓滿，幸福待你重建

妻子愛畫畫、愛寫作，這些都是她的人生追求，呂登春始終都是支持的，可他也清楚，妻子好強，一直希望自食其力，不給別人添負擔(dān)，但家里人都覺得她身體殘缺，只要把自己照顧好就行。呂登春想讓妻子能像天底下任何一個普通的妻子一樣，能有事做，不為掙錢，只為讓她在家里找到一份踏實的歸宿感。因為，一個人最大的安全感就是“被需要”，只有被需要了，才會好好活，才會快樂。考慮到妻子愛編織，呂登春在征求了她的意見后，便買來了很多原材料，讓她自己創(chuàng)作。

有一天，呂登春上完夜班回來，發(fā)現(xiàn)魏玲還在點燈做手工，他很心疼，把妻子手上的東西全都奪了下來：“今天做不完就明天做，別把眼睛熬壞了，如果你繼續(xù)這樣，我全部沒收，以后都不許你做了?！蔽毫嵝χf自己不累：“你上夜班，我也睡不了那么早，找點事情做，自己也不覺得無聊?！庇米约簰陙淼腻X，魏玲給家里添置了很多小東西，這些小東西，讓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心情一天比一天開朗。

2013年8月8日，魏玲查出懷孕了。這是天大的好事，但也讓他們夫妻倆備感憂心。這些年，魏玲做過太多次手術(shù)，醫(yī)生告訴她，她是全世界接受截肢手術(shù)次數(shù)最多的病人，她很怕這些后遺癥會影響到孩子。呂登春雖然也擔(dān)心，但從不在妻子面前表露，總是給她信心和鼓勵。懷孕六個月時，魏玲的肚子已經(jīng)很大，舊傷疤撐得很疼，分分秒秒都十分難熬。魏玲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通過寫作和畫畫來舒緩情緒。呂登春也拿起畫筆，陪著妻子一起畫。

一天，魏玲畫了一片明亮的天空，顏料沒干，她就先把畫放在了畫架上。呂登春看到后，覺得天空空空的，啥也沒有太孤單了，就隨手添了一只小鳥，隨后，他又仔細一想，一只小鳥不夠，又畫了一只。到最后，天空出現(xiàn)了一群小鳥。魏玲看到了，笑得直不起腰：“你咋不把整張畫紙都畫上小鳥？”呂登春不好意思地直撓頭：“我就是覺得畫上添點什么會熱鬧些，沒想到一畫就畫了這么多，如果你不喜歡，這畫我留著，你重新畫?！蔽毫嵋话褗Z了過來：“誰說我不喜歡，我得留著，等咱孩子大了給他看，這也是我們合作的第一幅畫，得好好保存。”

2014年3月18日，魏玲在四川大學(xué)華西第二醫(yī)院順利剖腹產(chǎn)下一名男嬰，聽到嬰兒啼哭的那一瞬間，魏玲的眼淚也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一轉(zhuǎn)眼的時間，兒子今年已經(jīng)四歲了，是個小暖男，他會一邊扶著媽媽的輪椅，一邊小心囑咐著：“媽媽你當心點，慢慢走，我扶你?！笨吹絻鹤又赡鄣哪橗嫞毫嵝闹懈裢獾臏嘏?。朋友曾羨慕地說：“你看你多幸福，不僅丈夫疼，兒子也疼你，大小男人都當你是寶，這樣的好日子哪里去找？”

2018年7月的一天，魏玲坐在門口正在勾鞋，突然狂風(fēng)大作。兒子趕緊跑出來將媽媽推進房間里，知道陰雨天媽媽的腿總會陣痛，兒子還拿來了薄毯子給魏玲蓋上?？粗㈨樋蓯鄣膬鹤樱毫醿?nèi)心一下子生出許多感慨。

她想生活也許就是這樣，即使上天給你的人生設(shè)置了很多攔路虎，讓你嘗試了百遍的痛，也終究會有一個人，像一束光一樣照進你的生活，給你照亮前行的路；他更像是一劑麻藥，讓你所有的痛苦都會變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