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春 13年過去，我還在向前走

李宇春 馬戎戎

Why Me？

2005年，那時還沒有“選秀”這個詞，沒有人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很多喜歡音樂的女孩，正在學校念書的女孩，就去參加了這樣的一個比賽（《超級女聲》）。當時覺得它只是一個夏天的事情而已，但是它改變了很多人生活的軌跡。

我在大學的時候，學習的專業(yè)就是流行音樂，所以那時我對自己的想象，也是從事和音樂相關的職業(yè)。但真實的路徑，還是跟我想象的有一些出入。

當時的我，去參加比賽，純粹是出于對音樂的熱愛。

通過那樣一個夏天，那樣的一個電視節(jié)目，每個人都知道了李宇春是誰，一直到很多年之后，我去一些比較小的城市，哪怕是一個在路邊做清潔工的阿姨，她也會知道李宇春。但當年那一切發(fā)生的時候，我還是會覺得有一些措手不及。

之后我來到了北京，成為一個職業(yè)歌手，整個環(huán)境，包括媒體環(huán)境在內，給了我很大的壓力。當時，對于我有很多鋪天蓋地的疑問，當然那個疑問也是我自己想問自己的：為什么是李宇春？

那一年，我登上了《時代》周刊的封面。很多人會問，你怎么想？我說，那其實跟我沒有關系，我只是一個符號而已，李宇春只是一個符號而已。那么，我要做什么樣的事情？我覺得我應該去做自己的事情。

于是我2006年自己做了一個演唱會的品牌——“Why Me？”。我問自己，為什么是我？這一方面是旁人對我的“疑問”，另外一方面也是我對自己的一種鼓勵和警示，我也想要證明為什么是我。

有時我也會問自己，如果我沒有去參加一個這樣的比賽的話，我還會成為一個歌手嗎？我覺得我會！因為我對音樂的熱愛，我對音樂的熱情，我還是會去做音樂，但是我也許會成為一個小眾歌手。所以這件事對我最大的影響，也許就是“大眾知名度”與“小眾音樂喜好”兩個表面上不同路徑的東西，同時存在和發(fā)生在我自己身上。我覺得，這是我一直以來，包括未來都需要面對的一種修行。

“唱片已死”？音樂還在！

2005年到現(xiàn)在，13年過去了。我覺得這13年是中國在各方面發(fā)展速度都極快的一個階段。那個速度快到，我自己在做《流行》這張專輯之前，也有很長一段時間的迷茫。

這個迷茫，就是我們這一代音樂人究竟應該要做什么樣的音樂？

因為當互聯(lián)網(wǎng)崛起之后，我們整個的聽歌習慣，包括接觸到的音樂流派越來越多，也不會因為距離造成困擾，我們聽的很多音樂已經(jīng)直接是歐美音樂了。在我的大學時代，要去收藏一張自己很喜歡的音樂唱片，比如一個歐美歌手的黑膠或者是CD，還是會有一定難度的。再往前，我小時候聽到的，包括我父母他們聽到的一些音樂都還是民族音樂。90年代，港臺音樂盛行;那時，電臺是我們接觸流行音樂的主要渠道。但是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很少聽電臺廣播，電臺的音樂頒獎禮也很少了。而我是完全經(jīng)歷過這樣一個時代變化的歌手。

所以，在當下的這個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我自己也會有很多疑問，其中最大的疑問就是：從前，音樂有一個明確的標準在那里，音樂人有一個明確的方向。然而這個標準突然就沒有了，各種音樂流派涌入、更多的獨立音樂人出現(xiàn)了。當然這也是好事情，但我也會覺得有一點沒方向：在這樣一個劇烈變化的時代，我究竟應該做什么樣的音樂？這是我一直在想的問題。

其實，因為《超級女聲》而獲得的巨大的知名度，對我的音樂創(chuàng)作，一度造成了一定的困擾。我發(fā)現(xiàn)，因為知名度很高，相應的大家對我的期許、對我音樂作品的期許，其實遠高于真實的狀況。以至于很多年之后，大家都會問：為什么李宇春沒有代表作？

關于這個問題，我自己也經(jīng)過了一段時間的糾結，我也嘗試開始自己創(chuàng)作。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好像這樣講也不完全對。因為《蜀繡》，大家也很喜歡;《下個，路口，見》大家也都會唱??！究竟什么是代表作？這不就是代表作嗎？但是我覺得可能和大家心里的期許就是不匹配。所以我還是認真做自己想要做的音樂吧。

和天娛10年合約到期后，我自己組建了團隊，也就是3年的時間。3年的時間，我們做了《野蠻生長》和《流行》，這兩張唱片。

2017年，《流行》這張數(shù)字專輯面世。

我心目中的“流行”，其實是一個比較沉重的話題，不是大家理解的表面的那種“流行”。我想表述的，是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生活在一種洪流當中，我們被它推動著往前走。至于是被它所裹挾，還是逆流而上？我覺得這可能在于每個人的選擇。

其實，從唱片到數(shù)字專輯，全世界都在經(jīng)歷一種全新音樂消費模式的發(fā)生、成型。從免費到付費，從實體專輯到互聯(lián)網(wǎng)，這是個巨大的轉折，也是一個往前走的過程。

然而即便是現(xiàn)在，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為音樂花錢，愿意在網(wǎng)上購買音樂。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相比做一張專輯，很多人更愿意在網(wǎng)上發(fā)一首單曲，或者是兩三首歌的EP。這樣難度會減輕很多。但是對于真正熱愛音樂的人，不管在什么樣的年代，還是會堅持去做一個完整企劃概念的專輯作品，而不僅僅是一首單曲，盡管這個難度會很大。

不管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之下，還是可以通過很多的方式，去看到音樂人做作品的心境。

時代越來越包容、多元、自由

2009年，經(jīng)紀公司希望我能出演陳德森導演、陳可辛監(jiān)制的《十月圍城》，我開始進入了電影表演的領域，后來又進一步拓展到了時尚。其實我自己，最初并沒有想過職業(yè)生涯還可以這樣拓展，我所有的心思都是在音樂本身。

再加上我自己本人的個性，以及2005年之后的媒體環(huán)境，我其實一直是被經(jīng)紀公司保護起來的，我自己也非常封閉自己，基本上不太跟外界接觸。基本上不混圈子，有的時候可能跟一些同事或者是朋友去吃個飯，大概就是這樣的生活。然后我在這樣一個環(huán)境下長達四五年的時間。

我的經(jīng)紀公司的同事，還是希望我可以去跟外界接觸。于是，當時有很多電影的邀約，他們都很希望能夠促成。在《十月圍城》之前，我也見過很多知名導演。但是因為我自己沒有這個心思，而且沒有覺得我自己可以當演員，所以就都拒絕掉了。然而陳可辛和陳德森導演他們非常堅定。非常堅定地認為是可以嘗試的。所以我覺得要不試一試看，因為如果真的搞砸了，以后就安靜了，然后就做了這樣的一次嘗試。

當然我現(xiàn)在想來，這個嘗試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電影給我打開了另外一扇窗戶，感受到了一個新的領域。因為做音樂，接觸到的就那幾個人：制作人、詞曲作者。但是拍電影，進到劇組以后，你必須要跟演員打交道，包括導演，包括各工種的工作人員……包括我記得，還有武行的老師，因為當時是一個武打戲嘛。你要接觸的人很多，你必須要去克服一些性格上面的困難。并且還可以更多地去觀察別人，因為我是一個很喜歡觀察別人的人。

我進入到時尚領域就更晚了，是2012年前后。在那之前我對時尚其實沒有太多好感，因為我覺得那是非常表面和浮夸的一個行業(yè)。但2012年之后有機會和設計師進行一些幕后的工作，看到他們在幕后工作的一種狀態(tài)，這種工作狀態(tài)顛覆了我之前對時尚行業(yè)的一些表面的認識，我會留心學習他們在每一季服裝里要表達的創(chuàng)作理念及故事，包括秀場的音樂，很多設計師對于音樂都有很高的品位。所以有的時候我去看秀，我喜歡去錄音，因為有很多的秀場音樂以后也不太能聽到。

這些經(jīng)驗，也給我的音樂創(chuàng)作提供了更加多元的視角。

如果談時代氛圍，這13年來，我們的文化環(huán)境一定是越來越輕松了。不管是音樂還是娛樂，都越來越包容。

我記得我剛剛出道那個時候，所面臨的那些質疑，包括前輩的評判，還是非常嚴厲的。但現(xiàn)在，自媒體時代來臨，大家都更加自由地去表達，包括大家可以上傳自己的音樂作品。制作音樂好像也不再是特別難的事情，年輕人好像可以更容易傳播自己的想法。

包括“偶像”這件事，這個時代的年輕人也有自己不同的理解?！芭枷瘛边@個詞，本來在我心目中只有一個方向：很積極正面、充滿著精神引領的這樣一個身份。但現(xiàn)在說到“偶像”的時候，可能就會有多種不一樣的理解。

今年，我在騰訊出品的綜藝節(jié)目《明日之子》中擔任“星推官”。因為這個工作，我要直接面對那些十八九歲、二十來歲的男孩。第一期錄完的時候，我內心有一種受到暴擊的感覺。我覺得他們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在鏡頭面前，他們的表現(xiàn)也會讓我感覺到是有準備的，他們很清楚自己要釋放一些什么，回避一些什么。

或許對于現(xiàn)在一些年輕人來說，音樂根本就不是他所熱愛的東西。音樂只是一個武器，通過這個武器，他得以在這個平臺上去曝光。他的目的是曝光，而不是我想做音樂。所以我覺得，作為一個“星推官”，更重要的價值和角色的使命應該是去通過自己的經(jīng)驗、通過我的眼光和判斷，提煉出這個人身上的一種可能性。

我覺得相比2005年那個時候，這個時代，機會很多，可以展示自己的舞臺也非常多?？赡芡ㄟ^互聯(lián)網(wǎng)，確實實現(xiàn)了“每個人都可以成名15分鐘”。但是我覺得，年輕人還是要問問自己：你究竟想成為什么樣的人？你是不是只要這15分鐘的燦爛？至少我自己不是這么想。

時代面前，沒有人可以袖手旁觀

最近幾年，我漸漸有了一點和之前不同的認識。之前，在我把自己封閉得很緊的那個階段，我認為我只要做好我自己就可以了。但是實際上，我并沒有認識到自己的社會身份?，F(xiàn)在我會覺得，“做好自己就可以”根本就是一個非常不成熟的想法。每個人都不可能是一個孤島，人與人之間，其實都是有聯(lián)結的。我們彼此之間的影響，彼此之間的交流，都會對社會的未來起到一定的作用。

我也想過，哪天不再做音樂——其實只是不再做這個職業(yè)了，我不會讓音樂離開我。我依然會保持著創(chuàng)作音樂，或者是我自己欣賞音樂的一種習慣，那個是跟我的職業(yè)沒有關系的。

在我現(xiàn)在這個階段，除了職業(yè)之外，我開始感受到更多的，作為一個人的基本的一些東西，我希望去讓自己成為一個更加豐盛的人。所以即便我不從事這個職業(yè)了，沒有了一個偶像光環(huán)或者明星光環(huán)的籠罩，我依然希望李宇春是一個有自己的想法并且是一個很有魅力的普通人。

從2005年到2018年，13年過去，時代和我都發(fā)生了很多改變?，F(xiàn)在的我認為，在時代的面前，沒有一個人可以真正袖手旁觀。還是會有所思考，會有所發(fā)聲。

回望以前，我覺得，我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可以對10年前的自己說：我沒有停留在你創(chuàng)造的那個小小價值上，我還在往前走。

手記

2005年，作為中國第一個全民票選出來的“全民偶像”，李宇春和《超級女聲》是那個夏天最火熱的記憶。當年，她的成功之路，讓很多心懷音樂夢想的年輕人，看到了除“CCTV青年歌手大獎賽”之外的更多可能。那正是奧運會召開的前幾年，時代給年輕一代許諾了一個繁花似錦的未來，就像《新華字典》里的例句：“我們都有著光明的前途?！?/p>

李宇春的橫空出世，標志著某種權威評判體系的松動。在賽程中，包括黑楠在內的評委曾經(jīng)非常直接地指出過她的唱功問題。然而，對于廣大電視機前的觀眾而言，她獨特的個人氣質和魅力，早已彌補了她唱功的不足。更重要的是，他們不再需要一個“CCTV青年歌手”。

事實上，《超級女聲》預告了這樣一個時代的出現(xiàn)：更加多元的價值體系與評判標準取代了唯一的標準;一個文化多元、去中心化的新世界即將到來。

13年后，網(wǎng)絡選秀節(jié)目成為新的全民“嗨點”的今天，選秀早已不再僅僅局限于音樂。演員、配音、廚藝……任何一個細分的職業(yè)領域，都可能成為一個新的爆款真人秀節(jié)目靈感的來源。而選擇“偶像”的標準，也早已多樣到，或許只是因為喜歡他胸口的一顆痣。

——這才是一個真正的“人人都有機會成名15分鐘”的時代。

從2005年到2018年，13年間，中國音樂產(chǎn)業(yè)經(jīng)歷了非常重大的轉變：從唱片時代進入付費數(shù)字時代。事實上，從上世紀末開始，全球音樂工業(yè)一直在經(jīng)歷產(chǎn)值滑坡。2011年，內地唱片工業(yè)鼎盛時期最知名的操盤手之一宋柯發(fā)出了“唱片已死”的哀嘆。那時，唱片公司紛紛倒閉，實體唱片銷量慘淡，唱片店一一關門大吉;很多在李宇春之后通過選秀出道的歌手，專輯計劃一拖再拖。財務報表上，唯一能讓宋柯喜上眉梢的數(shù)字，是根據(jù)李宇春歌曲改編的彩鈴的收入。

2014年后，隨著網(wǎng)絡音樂用戶的積累，付費數(shù)字音樂漸成風潮，中國的音樂工業(yè)有所回暖。2017年，李宇春的數(shù)字專輯《流行》上線，很快連續(xù)打破QQ音樂平臺的三項數(shù)字專輯認證。最快紀錄：7小時突破500萬元銷售額;6天10小時25分突破1000萬元銷售額;15天10小時09分，最快突破1500萬元銷售額。

這些數(shù)字，標志著中國音樂工業(yè)全面進入了互聯(lián)網(wǎng)數(shù)字音樂時代。此時，中國娛樂業(yè)，也逐漸進入了一個泛娛樂的時代：影視、音樂、游戲……每個門類都在進行交融和裂變。

這13年間，中國電影迎來了高速增長的黃金時代，一躍挑戰(zhàn)全球第一大票房市場的地位。而李宇春也順勢進入電影界，從一名歌手，成長為多棲藝人;她在電影和時尚領域的拓展，使她真正成為一名大眾流行文化意義上的明星，也釋放了自身存在的多種可能性。

今日的李宇春，已經(jīng)不是當年那個把“想唱就唱”當成最高理想的青澀少年。她有了自己的團隊、自己的事業(yè);在音樂、電影、時尚、藝術的多個領域證明了自己的價值。

某種意義上，李宇春也是一名“北漂”。新專輯《流行》中有一首歌《口音》：“我家鄉(xiāng)偏南，北闖的眼淚偏咸?！?/p>

任何轟轟烈烈的大時代，到最后，個人的故事總是最生動的注解。而關于這個故事，最美好的結尾，就是當初那個離家闖蕩的女孩，終于長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