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娜
經(jīng)常在微信上說話的大學同學,給我講了這樣一件事:
7月初,手術后痊愈的父親,從她生活的武漢回到農(nóng)村老家。
母親一年前就去世了。青磚黛瓦的老屋和花草滿園的小院,是父親的牽掛。
父親回家后,她放不下心,幾乎每天都打電話回去。
昨天傍晚,她和父親聯(lián)系,打了十來個電話,也沒有人接。
后來終于接通了,她才知道父親跑到路邊給人修車去了:
有個陌生男子開著一輛面包車,行駛到她家門口時車突然壞了。
見狀,早年在汽修廠修車的父親,不顧自己多年的腰痛病和大病初愈的身子骨,酷暑天蹲在路邊幫人修了一個多小時,終于把車修好。
“就你愛管閑事兒!”她心疼地責怪父親,“你剛做完手術,心臟不好,不怕熱出病來?”
電話里,60多歲的老父親,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囁嚅半天,才解釋道:
沒事,我悠著呢。
我看開車的那孩子,和你弟差不了幾歲,拉一車飼料著急給人送去。反正我懂這個,閑著也沒事兒,就搭把手。
我老想,我?guī)土藙e人,你們姐弟倆開車在半路上遇到了事兒,就會有人幫你們。
父親的話,讓同學握著手機,說不出話來:
一輩子愛管閑事的父親,原來是有私心的。
這私心就是,自己奔波在外的子女遇到難事兒時,愿也有人像他一樣搭把手。
我上班的第二年,母親來城里看我,給我說過這樣一件遭遇:
她去縣城看病時,在醫(yī)院門口碰見一個年輕的姑娘,懷里抱著一個臉色蠟黃的孩子。
姑娘身邊放著一個牌子,上面說:
她兒子患了白血病,她男人也不管了,很多人勸她放棄,但她不想放棄,想讓孩子活著。
母親從大衣內(nèi)兜里,摸出看病剩下的一百塊錢,在手心里攥了好久,還是遞給了那姑娘。
回到村里,為幾塊錢都要斤斤計較的鄉(xiāng)鄰們,聽說母親給了一個陌生人一百塊錢,紛紛驚呼:“管那閑事干啥?說不定是騙子呢?就你心腸軟!”
“騙子我也認了。我看那姑娘和你年紀相仿,人也是長得瘦瘦黑黑的,覺得很親切,就想著你一個人在外,總也會遇到這樣那樣的難事兒。不幫她,我心里過意不去?!?/p>
記得母親說,每對行善的父母,都是在幫兒女攢福氣。父母行的善越多,孩子就越平安。
她說這話時,我想起小時候,她和父親幫襯東家、貼補西家的往事來。
那時候,哥哥、妹妹和我,非常不理解貧窮的父母緣何那么熱心過度。
后來,我懂了:
他們不過是用樸素的善念和一生的善行,為兒女積攢起余生的人品和福氣。
去年春節(jié),去姨夫家走親戚,發(fā)現(xiàn)他走路一瘸一拐的。
問怎么回事,表妹說,臘月二十四的晚上,姨夫置辦年貨回家,走到路上遇見兩個染著黃頭發(fā)的小青年,正把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往出租車上拽。
看那姑娘神志不清地一直掙扎,姨夫就上前制止。
兩個小青年嫌姨夫多管閑事,就和他打了起來。
姨夫雖然50多歲了,好在年輕時當過兵,幾番較量就撂倒了那兩個小青年,但不小心被其中一個小子用匕首刺傷了腿。
警察趕來,訊問后得知,姨夫救的那姑娘是外地人,來這座城市見網(wǎng)友,卻被網(wǎng)友和他的哥們兒灌了迷藥。他們正準備把那姑娘拉到賓館時,不料遇見了姨夫。
“我看他這傷,過完年也難好。他以為自己是毛頭小子,還和人打上了!真是愛管閑事不服老,也不想想自己的歲數(shù)!”表妹生氣地說。
姨夫坐在院子里,抽著煙咧著嘴對表妹“嘿嘿”笑個不停:“爸不老,誰敢欺負你,爸照樣揍他!”
那一刻,我從姨夫看表妹時寵溺的眼神里,讀懂了他為何愛管閑事:
他救下的那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和表妹差不多大。
他拼了老命出手相救,因為他熱心腸,更因為他是父親。
他想用本能的父愛,為那個和表妹一樣大的女孩,攔下風險。
我在知乎上,讀過作者李旭和他母親的故事。
他13歲時,放學回家,看母親收留一個錢包被偷的大男孩,又是做飯又是給錢,然后買火車票送男孩回家。
大男孩上火車時,哭得稀里嘩啦。
他問母親:“他為什么哭得這么兇?”
母親說:“你長大就明白了。”
他15歲時,母親到工廠做工,認識了4個輟學后在工廠打工的男孩,都是十七八歲的樣子。
母親把他們帶回來,又是燒菜,又是買啤酒,親熱得不得了。
男孩們喝醉后,一個個哭得不成樣子。
他問母親:“他們?yōu)樯犊薜眠@么厲害?”
母親說:“將來你會明白的。”
后來,他讀了大學,去了美國。有天等紅綠燈時,遇見一位白人大媽,手舉著一個牌子,敲車窗乞討,說她兒子生了病,她需要錢。
他拿出50美元,放進大媽手中只有幾個銀幣的盒子里。
大媽很感動,說替兒子謝謝他,然后佝僂著背離開了。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母親,他已經(jīng)3年沒見過她了。
在異國街頭,他忍不住淚濕雙眼。
他終于明白了,母親為什么總愛幫助陌生的青年,而那些青年又為什么哭。
他們,讓母親想起長大的他;而母親,讓他們想起自己的媽。
愛管閑事的母親用一次次幫扶為長大的他鋪路,也讓受助的青年理解了自己遠方的父母。
年少不懂父母情,懂時我已不年輕。
長大后,我們兄妹三人都在異鄉(xiāng)漂泊。
每次回家,坐在老屋前閑聊時,父母會在無意中說起:
哪一次上街趕集,哪一回進城看病,哪一趟出門探親,碰見一個拉著行李箱行色匆匆的年輕人,感覺背影或聲音特別像我們兄妹中的某一個。
追上去一看,發(fā)現(xiàn)并不是。
每每這時候,我就想起,在晨練的早晨,在下班的途中,在旅行的路上,也會遇見某個神情或動作特別像父母的人。
明知道不是,還要追上去看看。
想來,都是思念和牽掛的心在作祟。
我又想到,這些年,不管走到哪里,做些什么,生活怎樣,總會遇到一些善良而溫暖的人,給我指點和幫助,對我安慰和善待,讓我心生美好和感恩。
每每這時,我都想起自己愛管閑事的父母來。
是他們攢下的人品,給我?guī)磉@樣的好運。
也正因為有了他們這樣的人,漂泊在外的孩子才擁有被愛的福分。
這天下最無私的人,就是父母,用所有的愛只為孩子鋪路。
這天下最自私的人,也是父母,吃再多的虧也要為孩子祈福。
謝謝這樣的父母。
成為這樣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