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甜甜
摘 要:當前國內博物館的地方通史陳列普遍是在中國通史的宏觀框架下,以朝代更迭為參照來構建編年體的地方歷史敘事,而對地域特色的文物解讀則相對弱化。文章通過解構地方通史陳列的現有敘事方式,并以大英博物館百物展的成功敘事實踐為借鑒,意在引發(fā)對打破當前固化敘事模式的思考,以期未來能夠探索出更加多元、更加有效敘說地域特色的地方通史陳列敘事方式。
關鍵詞:地方通史陳列;敘事;地域性;大英博物館百物展
1 博物館通史陳列的敘事邏輯
敘事,簡單地說就是講述故事。具體可分為兩部分:敘述和故事,亦即“講什么”和“如何講”。前者是內容的選擇,后者是技巧的應用。敘事作為一種文體,通常指按照一定的次序講述一個或一連串的事件。歷史學家在講述歷史時,通常采用編年體形式,即按照時間順序將歷史事件依次排列,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通史式的線性敘事邏輯。美國史學家海登·懷特曾說:“一個編年史是一個純粹羅列的時間的名單,它是開放的,因而無始無終,沒有高潮和低谷,但它并不是混亂無序的,而是按照時間發(fā)生的年代順序排列的,是經過編年史家的精心選擇的。”國內博物館通史陳列最常見的敘事方式正是史學家的編年體敘事方式,慣以朝代更迭為參照系。通史陳列采用編年體敘事的好處在于,容易構建完整的時間軸,形成完整的歷史序列。但其缺陷也很明顯,即如懷特所說的,它是“純粹羅列”的,因而“沒有高潮和低谷”。這一缺陷在建構中國通史宏大敘事邏輯下的地方通史陳列中體現尤為明顯。
2 地方通史陳列的敘事現狀
地域性博物館根植于所在地區(qū),收集和展示當地文化多樣性和歷史遺存,幫助建立地域特色,塑造和傳達認同感。地方通史陳列是地域特色與氣質的集中展現,也是地方民眾了解地域歷史的重要平臺。近年來,許多省、市博物館都對地方通史陳列進行了改造提升,利用新科技積極探索實踐展覽敘事的新技巧、新方式。從參觀的直觀體驗來看,通常呈現三大顯著特點:
一是對那些極具地域文化代表性的重要文物,根據文物體量、材質、紋飾等特征的不同,調整陳列面積、位置、燈光、展柜、展品組合等,顯著提升文物存在感。同時通過展板、觸摸屏、投影結合場景等輔助手段,加大文物相關信息量供給。這通常是改造提升的重點,顯示了敘事者有意突出文物本體地位,強調“以物說話”“以物證史”的敘事主張。
二是對文物無法傳達或者缺少文物傳達的歷史文化信息,廣泛利用形式設計、場景復原、互動體驗及VR、AR先進科技等輔助手段進行補充。場景復原利用多媒體聲、光、電技術營造身臨其境之感,在史前文明考古遺址復原、都城建模等方面有較多利用。VR、AR技術能夠突破時間、空間的限制,大大擴展展覽的體驗維度,是近年來文博圈的熱詞。
三是有意識地增加對地域歷史文化名人的介紹。以博物館的形式傳承和弘揚歷史名人文化是地方文化建設的重要抓手,而名人具有引人注意、強化事件、擴大影響的“放大效應”,也是補充、深化文物講述歷史的重要手段。在地方通史陳列中,以展板展示人物畫像并輔以少量的文字概要,輔以觸摸屏講述名人軼事、經歷、個性、族譜、歷史事件等,可進一步擴展地域歷史文化的知識維度。
總體來說,地方通史陳列的改造提升普遍是在通史宏大敘事框架之下,更多注重于對先進科技元素的運用、陳設效果的強化和歷史知識的增補等,而對體現地域特色文物的信息解讀則仍舊以展板與說明牌的碎片化處理為主。敘事者雖然嘗試通過改造提升以盡力深化參觀者對地域重大歷史文化信息的心理印象,但從實踐來看,其更多側重于提升文物展品本體的展示效果,而非是對文物背后歷史文化內涵的深入交叉多層面的挖掘。
3 地方通史陳列的敘事問題分析
地方通史陳列以地域出土文物為基礎,而考古成果在各個歷史時期有多與少的明顯差別,這就可能導致地域出土文物往往無法構成完整的歷史序列,更無法對應中國通史大線索中的歷史事件。因此,不脫離中國通史宏大線性敘事邏輯而展示地域歷史文明的發(fā)展脈絡,在展陳內容與形式上就難免會存在一些問題:
第一,中國通史內容擠壓地方史的展示空間。一種情況,是某一時期的精品文物過多,只能做密集展示處理,這就導致沒有多余的空間對許多地域特色及其鮮明的文物進行展開敘述;另一種情況,是為了滿足中國通史敘事需要而以大量空間展示地域特色并不鮮明的文物,導致地域特色文物湮沒其中難以突顯(比如撇足鼎在陳列中可能為食器“鼎”存在而非就其吳越特色進行深入挖掘)。
第二,文物展品不足以支撐部分通史內容。如果某些時期的考古成果較少,要撐起與展覽其他部分相近的展陳體量,通常只能有兩種途徑:一是盡可能多地羅列普通文物,依文物特點進行分類展示;二是大量依賴展板、視頻等輔助手段,陳述相關歷史事件或大事年表。這相較于考古成果多而做密集展示的展覽部分,就相對顯得簡略單薄。
第三,展覽內容與形式的協調統(tǒng)一性被削弱。敘事者為保障中國通史敘事框架下展陳各部分的體量相近,難免會對形式設計提出更多要求,如某時期展品眾多則要求形式設計相應減少,某部分展品不足則要求形式設計盡量多樣化。換言之,形式設計將不得不相對放棄自身對陳列的完整意義上的藝術構思,而更加側重于對通史敘事的一定程度上的妥協與配合。二者關系的相對失衡,體現在展陳效果上就是內容與形式的協調統(tǒng)一性的相對弱化。
上述問題之所以存在,正是因為當前的地方通史陳列普遍把地方史強行拖入中國通史的線索之中,對地方通史做“削足適履”的處理。導致地方敘事失去了主動性,無法對文物的地域性進行深入闡釋。而地方特色和地域氣質也因缺少連貫敘事而難以完整呈現給參觀者。
4 打破與重構:以大英博物館百物展的敘事理念為借鑒
解決問題的第一步就是要打破現有的中國通史式宏大線性敘事的思維慣性。歷史的魅力在于線性與多元的交織。以時間序列串聯起歷史事件,雖邏輯主線明晰,但也同時抑制了“多元”發(fā)聲的可能性。中國通史式線性敘事雖能促進參觀者記住宏觀歷史軸線下的不同朝代分期的歷史文化特點,但也同時弱化了參觀者對地域特色的心理印象。唯有打破思維慣性,才能更廣泛地去借鑒存在于敘事理論研究和歷史、文學、電影實踐中的敘事手法,才能強化地方敘事。
打破之后,便是重構。重構并非是要敘事者注入自身對歷史的主觀認知,而是要“讓文物說話”。在地方通史陳列的敘事語境下,強調文物本身而非朝代更迭,并不意味著時間本身被消解掉,只是更加注重在時空范疇內突出那些具有地方文化代表性的文物其本身所攜帶的信息點,對其中的歷史、文化、哲學、美學等元素進行更深一步的分解與聯系,進而將點狀的信息變成線狀、塊狀,乃至于最終構成系統(tǒng)性的地方文化版圖。
以上海博物館“大英博物館百物展:濃縮的世界史”為例,同樣是講述歷史,其敘事線索:開端、最初的城市、權力與哲學、儀式與信仰、貿易與侵略、創(chuàng)新與適應、邂逅與聯結、我們制造的世界。可以看出,展覽拋棄了歷史的階段性分類,借由“解讀文物跨越時空所傳遞的信息”這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從更加本質的角度來講述歷史進程中人類的進化與墮落。上海博物館館長楊志剛在展覽前言中對這一全新敘事實踐作如下評論總結:“‘大英博物館百物展:濃縮的世界史是一個極具突破意義的項目。突破之一,在于它不落窠臼,從人類創(chuàng)造的物品,而非本身就帶著主觀性的文字記載來講述歷史;突破之二,在于它囊括了200萬年前到當代的來自全世界的人造物品,打破了考古學、歷史學、藝術史學傳統(tǒng)上的學科壁壘;突破之三,也是最重要的,它向我們展示了各個文化獨立發(fā)展過程中的相似進程,以及這些文化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后互相間產生的聯系和沖突,徹底更新了我們對‘全球化的認識。”楊館長所說的三大“突破”,也正是在打破通史式編年體敘事邏輯之后,敘事者“重構”地方史的三大關鍵:文物說話、學科交叉、相互關聯性。大英博物館百物展在全球引發(fā)熱潮的成功實踐,正可以為我們打破固化敘事模式,探索新敘事方法提供思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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