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第07章 魔力（4）

村上春樹

“我也自認(rèn)擁有相當(dāng)?shù)囊魳诽旆?，但她更在我之上。假如她從小跟到好老師接受良好?xùn)練的話，一定達到更高的成就?？墒菦]有，真是可惜。不過，她是個無法忍受嚴(yán)格訓(xùn)練的人。世上就有這種人哦。盡管天賦杰出才華，卻無法努力把它組織起來，最終把才華逐漸消耗殆盡了。這種人我見過好幾個。他們起初令人覺得厲害。譬如有些人可以憑第一次見到的高難度樂譜，一下子就會彈了，而且彈得相當(dāng)好。觀眾都被征服了，覺得自己萬萬比不上。但他們不過僅此而已，無法往前再踏出一步。為何不能，因為不肯努力往前。不肯接受努力的訓(xùn)練。才華被糟塌了。由于他們有小聰明，從小不怎么努力也彈得很好，大家拚命贊好，于是看輕努力的重要性。其他孩子要花三個星期才會的曲子，他只花一半時間就會了，于是老師也以為這孩子行，教他下一首。他又是花別人一半的時間就學(xué)會了，又教別的。就這樣，他不曉得什么叫挫折，不知不覺地失去了人格形成所必須的要素。這是悲劇。我本身也多多少少有這些傾向，幸好我的老師是個甚為嚴(yán)格的人，所以我還能達到這個境界。不過，教她學(xué)琴倒很開心。就如坐一部高性能跑車在高速公路馳騁的感覺，只須稍微動一下手指就迅速有反應(yīng)了。有時甚至超速了些。教這種小孩的訣竅是不要過分夸贊他。從小被褒獎慣的緣故，無論怎么贊也不知足的。只要不時技巧地夸獎一下就行了。還有是不勉強他學(xué)東西，讓他自行選擇。不要一味叫他往前，要讓他停下來思考。這樣就會教得很順利。”

玲子把煙頭去在地面踩熄。然后像是鎮(zhèn)定情緒似地作個深呼吸。

“上完課，我們就喝茶聊天。偶爾我會模仿爵士鋼琴的彈法教她一些技巧。像是包維爾、蒙克之類。不過，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在說話。她真的很會說，我也不知不覺的被她牽著走。昨天我也說過的，雖然大部分是謊言，依然很有趣。她的觀察十分敏銳。表達貼切，刻薄和幽默兼而有之，刺激別人的情緒?？傊?，她實在很懂得如何刺激和挑動別人的情感。因此也知道白己擁有那種能力，于是竭盡所能，巧妙而有效地利用它。她能隨心所欲地刺激對方的情緒，使人或憤怒、或悲傷、或同情、或氣餒、或開心。那也只下過是基于想試驗自己的能力，所以無意義地操縱別人的情緒。當(dāng)然，我也是事后才想到是這么回事，當(dāng)時一無所知?！?/p>

玲子搖搖頭，吃了幾粒葡萄。

“她有病?！绷嶙诱f?！吧×?。而且那種病法就像爛蘋果，腐爛處向四周擴散，令周圍都糟塌得不能吃一樣。她的病已無可救藥，誰也救不了她，她將那樣子病到死為止。因此我有時會想，她是個可憐的人。倘若我沒有成為受害者的話，我會認(rèn)為她也是犧牲者之一?！?/p>

然后，玲子又開始吃葡萄，看起來仿佛在思索應(yīng)該怎樣說下去比較好。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