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濂深悔殺害瞿秋白

麥子

宋希濂其人

宋希濂將軍，祖籍湖南湘鄉(xiāng)，1907年生，是黃埔軍校第一期畢業(yè)生。自北伐戰(zhàn)爭到解放戰(zhàn)爭時被俘，宋希濂歷經重要戰(zhàn)役數十次，曾獲青天白日勛章，有“鷹犬將軍”之稱。1949年12月27日，他在大渡河白衣洋嶺戰(zhàn)斗中被俘，后于1961年1月18日被特赦。1980年，宋希濂赴美探親，后定居紐約。1982年，他在紐約創(chuàng)立“中囯和平統(tǒng)一促進會”，仼總顧問；1984年在華盛頓成立“黃埔軍校同學會”，宋希濂擔任副會長。

那時，我在中國新聞社任記者，受宋老的委托與鄺蘇安女士編輯《潮流》雜志，因而與他相識交往?！冻绷鳌冯s志于1986年在紐約創(chuàng)辦，其宗旨是宣揚中囯的方針政策，促進中國的和平統(tǒng)一。雜志的經費是宋希濂籌措的。他不但每期給雜志寫稿，定稿以后，他從頭至尾親自審閱，提出修改意見。由于雜志鮮明的政治傾向，當時的反共記者羅子及紐約《人與事》雜志的鄒克定便在親臺報紙上撰文，誣蔑宋希濂和我是中國大陸派來美國搞地下工作的特務。我也毫不客氣地撰文回擊︰“美國不是一個言論自由的國家嗎？還有必要搞地下活動？”

聽宋老講述殺害瞿秋白的經過

記得1987年初春的一天，我與梅振才先生一道去拜訪宋老。那時他和夫人易吟先居住在皇后區(qū)一幢寧靜的老人公寓，明窗凈幾，十分潔雅。他身材魁偉，目光炯炯有神，眉宇間有一股勃勃英氣，仿佛在他身上仍然留著當年的烽火硝煙。他談鋒甚健，滿腹經綸，既溫文爾雅有君子之風，又剛毅勇敢有英雄氣概。宋將軍招呼我們坐定以后，宋太太給我們泡上了湖南香茗。客廳雖不太大，但卻布置得十分雅致。墻壁上掛著宋將軍與周恩來總理以及國民黨軍政人員李默庵、侯鏡如、蔡文治、沈策等人的照片，還有章士釗等名人雅士的字畫。

平時宋老從不談論自己過去的戰(zhàn)功史跡， 這一次卻以沉痛和負疚的心情，破例跟我們談起了他奉蔣介石之命，殺害中共領導人瞿秋白的經過：1934年10月上旬，紅軍主力撤離江西中央蘇區(qū)開始二萬五千里長征。瞿秋白因肺病發(fā)燒咯血，不能隨軍北上，便化名林祺祥，與何叔衡、鄧子恢以及項英夫人張亮﹙那時她己懷孕六個月）等人經福建取道香港，打算輾轉到上海治病療養(yǎng)，不幸于1935年2月24日在福建上杭被國民黨保安十四團鐘紹葵部截俘，并被一變節(jié)叛徒出賣。瞿秋白被解押到宋希濂任師長的36師長汀師部。

宋希濂得知黃埔軍校自己的老師被俘，心情十分焦急，匆匆從外地趕回師部，第二天立即前往探望瞿秋白，詢問老師的生活情況和身體狀況。宋希濂也曾想勸降瞿秋白，可是瞿秋白不給他機會。他說：“宋師長我知道你是黃埔一期的，我給你講過課。但是一個人愛自己的歷史，比飛鳥愛自已的翅膀更重要，我不能撕裂自已的歷史呀！看在師生分上，請你幫我辦一件事，給我一些筆墨紙張和一本唐詩，我要讀書寫東西?！庇谑撬翁匾饨袇⒅\長給瞿秋白換了一間較大的房子，又給他詩詞文集和筆墨紙硯，還按師級軍官飯菜供膳，允許瞿秋白每天在房間門口散步，撤除警衛(wèi)，禁止使用一切刑具，自宋師長以下，一律稱瞿秋白為“先生”。在那里，瞿秋白每天刻圖章，讀書作詩，還用毛筆寫了《多余的話》，抒發(fā)了一個知識分子參加革命的曲折心路歷程。由于瞿秋白身份顯赫，陳立夫也曾派遣特務骨干王杰夫等策反專家從南京趕來勸他叛變，交出共黨組織，但瞿秋白不為所動。

正當魯迅、宋慶齡等愛國文化人士在上海積極設法營救瞿秋白的時候，蔣介石因第五次“圍剿”的失敗十分惱火，因而迫不及待地于1935年6月17日，密電宋希濂“立即就地處決具報”。

當天晚上，宋希濂和他的參謀長向賢矩、政訓處長蔣先啟、特務連長余冰研究執(zhí)行蔣介石命令的具體辦法，商定6月18日上午10時在長汀中山公園執(zhí)行槍決。這一夜宋希濂徹夜難眠，他特意吩咐部下在中山公園涼亭內準備了四碟小菜和一壺好酒讓瞿秋白享用。早上8點鐘，政訓處長將蔣介石的電令交給瞿秋白看，瞿看后若無其事，隨即換上新洗過的白褲子、黒色對襟唐裝上衣和黒布鞋黒襪，還泡了一杯濃茶，點了一支香煙，然后坐在窗前，寫下了絕筆：

眼底云煙過盡時，正我逍遙處。

9時20分，瞿秋白在政訓處長蔣先啟的陪伴下，走出了他住了一個多月的房間，仰面向周圍的人看了一下，神態(tài)自若地走出大門。

宋希濂站在師部二樓自己的辦公室，看著瞿秋白一步步走向刑場的背影，他立正站好，向自己的老師行了最后一個注目禮。行刑前，瞿秋白向行刑隊提出兩點要求：一是要坐著受刑而不能跪著，二是子彈不能打頭部。末了還向在場的100多人作了10多分鐘演講，并高呼“打倒國民黨！中國共產黨萬歲！”然后盤曲著雙膝坐在草地上。事后，宋希濂叫人買了一口上好棺材裝殮，埋在中山公園旁邊……

為殺害瞿秋白而悔恨終生

宋希濂說：“那時，我雖然掌握著生殺大權，但決不輕易殺死一個人，瞿秋白之死，雖然是奉蔣介石之命，迫于無奈，但我一直感到自己罪孽深重，因此，被俘以后，抱著必死的態(tài)度，拒絕談話，拒絕照相，沒想到共產黨卻不計前嫌，寬大為懷。周總理說：‘學生犯錯誤老師也有責任；陳賡將軍還讓我第一批獲得特赦，以后又讓我當上了第四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和第五、六、七屆全國政協(xié)常委，但我卻為殺害瞿秋白而悔恨終生……”

1989年，宋希濂將軍將一套新出版的《鷹犬將軍——宋希濂自述》，簽上名字送給我。李敖在該書的按語中寫道：“宋希濂將軍垂暮之年，身在美國，遠離國共兩黨，被爭議的焦點是宋將軍應效忠于自己的國家民族，還是應效忠于政黨？甚至效忠于領袖個人？顯然宋將軍選擇的是前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