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類文明史上,愛情是一個永恒的主題,而表現(xiàn)這個主題最為精練的文學形式便是愛情詩。古往今來都不乏膾炙人口、感人肺腑的愛情詩歌精品。愛情詩可以說是世界文學的濫觴,中國由《詩經(jīng)》開始,官方文學中始有愛情詩的記載。中國有很多著名的情詩,亦有從情詩中發(fā)展出來的小說和戲曲。中國最早的情詩可能是詩經(jīng)中的第一首詩:《國風·周南》中的《關雎》。
愛情沒有模式。有歡樂的愛情也有痛苦的愛情,有清純的愛情也有壓抑的愛情。愛情的多種多樣,使得詩人筆下的愛情詩也千姿百態(tài)。不管怎樣,相思總是情人之間最溫馨甜蜜也最惆悵辛酸的情感。
釵頭鳳·紅酥手
陸游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這首《釵頭鳳》,通過追憶往昔美滿的愛情生活,感嘆被迫離異的痛苦,浸潤著陸游無限的情緣和無奈,因為它訴說著一個凄婉的愛情故事———陸游與唐婉的沈園情結。從此以后,沈園這一個不出名的地方,因陸游與唐婉的沈園情結而名聲大震,成為一代名園。
陸游出生于南宋時期越州山陽一個殷實的書香之家,幼年時期,正值金人南侵,常隨家人四處逃難。他的母舅唐誠一家與陸家交往甚多。唐誠的女兒唐婉,自幼文靜靈秀,與年齡相仿的陸游青梅竹馬,雖在兵荒馬亂之中,兩個不諳世事的少年仍然相伴度過一段純潔無暇的美好時光。兩家父母和眾親朋好友,都認為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成年后,唐婉便成了陸家的媳婦。
從此,陸游、唐婉更是情愛彌深,沉醉于兩個人的天地中,把什么科舉課業(yè)、功名利祿、甚至家人至親都暫時拋置于九霄云外。陸游此時即將成為仕郎,但這只是進仕為官的第一步,緊接著還要赴臨安參加考試以及禮部會試。新婚燕爾的陸游留連于溫柔鄉(xiāng)里,根本無暇顧及功課。陸游的母親唐氏是一位威嚴而專橫的女性,她一心盼望兒子陸游金榜題名,登科進官,以便光耀門庭。目睹眼下的狀況,她大為不滿,幾次對唐婉大加訓斥,責令她以丈夫的科舉前途為重,淡薄兒女之情。但陸、唐二人情意纏綿,情況始終未見顯著改善。陸母因此對兒媳大起反感,認為唐婉將把兒子的前程耽誤殆盡。于是,要求陸游休掉唐婉。迫于母命難違,陸游只得答應把唐婉送歸娘家,并另娶王氏女為妻。陸、唐之間的悠悠情絲徹底切斷,唐婉也在無奈之中改嫁給趙士程。
公元1155年春天,陸游到沈園去游玩,偶然遇見了唐婉,兩個人都非常難過。陸游感傷地在墻上題了這首《釵頭鳳》詞,滄然而別。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蘇軾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蘇東坡十九歲時與年方十六的王弗結婚。王弗年輕美貌,且侍親甚孝,二人恩愛情深??上醺ザ邭q就去世了,這對東坡是絕大的打擊,其心中的沉痛,精神上的痛苦,是不言而喻的。
恩愛夫妻,生死相隔,時間倏忽,轉瞬十年,可過去美好的情景“自難忘”懷呵!十年忌辰,觸動人心的日子里,久蓄的情感潛流,忽如閘門大開,奔騰澎湃難以遏止。想到愛妻華年早逝,感慨萬千。
陰陽相隔,重逢只能期于夢中。詞人在夢中回到了時在念中的故鄉(xiāng),在那個兩人曾共度甜蜜歲月的地方相聚、重逢?!靶≤幋埃釆y?!蹦切∈?,親切而又熟悉,她情態(tài)容貌,依稀當年,正在梳妝打扮。詞人以這樣一個常見而難忘的場景表達了愛侶在自己心目中的永恒的印象。夫妻相見,沒有出現(xiàn)久別重逢、卿卿我我的親昵,而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正唯無言,才使這個夢境令人感到無限凄涼。
王弗蕙質蘭心,辦事圓通,她是進士的女兒,能讀能寫,頗有才華。而且管家理事,撫養(yǎng)孩子,有條不紊。蘇東坡只有在這樣能干妻子的無微不至的照顧下,才有更多的閑情逸致去“浴乎沂,風乎舞雩”。也正因為如此,王弗成為蘇東坡最為信任依賴的人,很多事情埋藏在蘇東坡的心靈深處,別人大都不知道,王弗一定知道。同過患難,共過生死,日日的關心和愛護,充滿信任的等待和撫慰。王弗給與蘇東坡的是所謂“相濡以沫”的質樸而深厚的情感。
蘇東坡用了十年都舍棄不下的,正是那種相濡以沫的深情。他受不了的不是沒有了轟轟烈烈的愛情,而是失去了伴侶后孤單相吊的寂寞?!翱v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在夢里能夠看見的,也全是逝去親人往日生活里的瑣碎片斷。因為在那些瑣碎里,凝結著化不去的思念。 在紅塵中愛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執(zhí)子之手是一種境界,相濡以沫是一種境界,生死相許也是一種境界。那是天長日久的滲透,是一種融入了彼此之間生命中的溫暖。
錦瑟
李商隱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錦瑟》,是李商隱的代表作,堪稱最享盛名的愛情詩。詩人大量借用典故,采用比興手法,運用聯(lián)想與想象,把聽覺的感受,轉化為視覺形象,以片段意象的組合,傳達出真摯濃烈而又婉轉幽長的情思。
古有泰帝與素女的典故,哀傷至極。詩人以這個典故作為喻象,自喻天賦極高,多愁善感,銳敏幽微。一弦一柱,追憶青春戀愛的年華,但又美景不長,令人失落惆悵。之后,用了《莊子》的一則寓言典故,說的是莊周夢見自己身化為蝶。望帝,是傳說中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不幸國亡身死,死后魂化為杜鵑,其聲哀怨凄悲,動人心腑。錦瑟繁弦,哀音怨曲,引起詩人無限的悲感、難言的冤憤,如聞杜鵑之凄音。
珠生于蚌,蚌在于海,每當月明宵靜,蚌則向月張開,以養(yǎng)其珠,珠得月華,始極光瑩。這是美好的民間傳統(tǒng)之說。淚以珠喻,自古為然,鮫人泣淚,顆顆成珠,亦是海中的奇情異景。如此,皎月落于滄海之間,明珠浴于淚波之界,在詩人筆下,已然形成一個難以分辨的妙境。藍田,是有名的產(chǎn)玉之地。此山為日光煦照,蘊藏其中的玉氣,冉冉上騰,但美玉的精氣遠察如在,近觀卻無,代表了一種異常美好的理想景色,然而它是不能把握和無法親近的。詩人對此情境,一方面于其高曠皓凈十分愛賞,一方面于其凄寒孤寂又十分感傷:一種復雜的難言的悵惘之懷,溢于言表。
李商隱一生經(jīng)歷坎坷,至苦之情,發(fā)為詩句,感人至深。詩中的四個典故,呈現(xiàn)了不同的意境和情緒。莊生夢蝶,是人生的恍惚和迷惘;望帝春心,包含苦苦追尋的執(zhí)著;滄海鮫淚,具有一種闊大的寂寥;藍田日暖,傳達了溫暖而朦朧的歡樂。詩人從典故中提取的意象是那樣的神奇、空靈,他的心靈向讀者緩緩開啟,華年的美好,生命的感觸等皆融于其中,卻只可意會不可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