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淑潔?
摘 要:電影藝術是透視社會變遷的重要工具,通過電影能夠傳達出創(chuàng)作者對時代與社會變遷的觀察與思考。本文從人文主義的角度,分析了山田洋次導演的作品——電影《東京家族》中的影片細節(jié),并融入更深層次的思考,解析電影所具有的極高美學價值。同時透視了日本社會對老年人的寬容度與社會轉型背景下對“家庭”概念的重構與認識,試圖進行多方位的審美探討。
關鍵詞:紀實;人物刻畫;社會問題;情感
中圖分類號:G22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18)07-0159-02
《東京家族》是日本導演山田洋次2013年的作品,電影得到了多項電影類獎項的提名。電影中故事發(fā)生在2012年,講述年近七旬的平山夫婦從日本瀨戶內的鄉(xiāng)下來到東京探望三個兒女后發(fā)生的故事。影片中所有人物的情感流露內斂克制,講述故事的手法含蓄卻充滿濃濃的人情味。明顯的紀實主義風格使全片情節(jié)并沒有太多的波瀾起伏,但卻足夠從平凡之處打動觀眾。所有觀眾都能在影片中找到自己或身邊人的影子。美學手法的運用使影片折射出現實世界中存在的問題,便于觀眾理解和接受,引發(fā)有效思考。
一、基于影片細節(jié)出發(fā)
1.開頭:人物形象刻畫“以偏蓋全”。影片節(jié)奏十分緩慢,甚至在影片的開始,出現或發(fā)揮視覺引導作用的都不是故事中最主要的人物(兒媳文子和僅有幾個鏡頭的幸一的大兒子),所以觀眾對影片的進入很緩慢。導演在開頭用了很多畫面較為固定的定鏡頭,且都以空鏡頭為主。這樣的鏡頭伴隨著舒緩的背景音樂與生活化的背景聲音緩緩展現。與常用的搖動鏡頭相比,定鏡頭的“定格”感更強,也更能使觀眾在短時間內通過畫面回憶起個人生活的瞬間。所有的鏡頭都以暖色調為主,在最短時間內奠定了影片舒緩的節(jié)奏和溫暖的氣氛。之后一個看似有些突兀的“火車飛馳”的鏡頭,呼嘯而過的動感和聲音打破了畫面的平靜。在看第二次的時候這個細節(jié)才被留意到,且因為知道了之后的劇情走向,意識到這列火車或許就是平山夫婦來到東京時乘坐的那一列。所以火車駛過標志著故事的開始。
接下來的鏡頭展現了平山夫婦大兒子家中情況:大兒子幸一的妻子文子為老人的到來做著精心準備。從臺詞到人物的裝扮,都能讓觀眾感受到文子是一個善良賢惠的傳統(tǒng)日本女人。導演對人物的塑造十分在意,片中幾乎所有人物剛出場就帶著一定的個性特色。全片人物都很單純,外表與性格幾乎一致。
此外,影片開頭部分以幸一家大兒子為主要人物,鏡頭跟隨著他和同學一同打鬧著放學回家的全程,記錄了他在進門后與母親文子的對話。他首先詢問母親爺爺奶奶回來了沒有。雖然之后的故事中幸一大兒子出現的鏡頭都很少,但是短暫的開頭部分已經刻畫出了他內心的善良溫暖。導演選擇他作為故事的引入者,或許是想讓觀眾知道,對于一個完整的故事而言,某一部影片僅僅只是選擇一個切入點進行呈現。在《東京家族》的開頭,山田洋次導演通過他“引導性人物”的選擇向大家表達了一種理念:配角也是立體飽滿的人物,也具有獨立支撐故事的能力,也是在暗自他人本片故事情節(jié)具有再次創(chuàng)作的價值。這或許也體現出電影是一種“集體藝術的結晶”。一部電影不光是本部電影所有創(chuàng)作人員的心血集合,同時還可能會包含著其他電影創(chuàng)作人員的智慧精華。好的電影具有傳承性和借鑒性,不僅能影響觀看此部電影的觀眾,也會影響之后的導演和其他藝術作品的創(chuàng)作者。
2.過程:情感表達的極度克制。整部影片的情感表達,都體現著日本人一貫具有的克制性和嚴謹度。女兒滋子因工作忙碌提出將老兩口送去高檔酒店。平山夫婦成功入住后,并不像滋子設想般在酒店里熱鬧的看電視,而是并肩而坐,安靜注視窗外的景色,交談很少。設身處地的想象起來,覺得平山夫婦此時的心情應該是負面的、帶著些許的傷心和失望??墒怯捌械膬扇藚s連半句怨言都沒有,安靜的不像話。兩人并作窗前的背光背影,與畫面中明亮窗外游樂園中的歡騰形成鮮明對比,此時的情緒“克制”已表現的十分明顯。
整部電影的重頭戲不外乎母親富子毫無征兆的突然過世,全家人陷入悲傷。病房里的情節(jié)展現因次子昌次的到來與否被分為兩段。不清楚母親情況的昌次終于趕到,看到全家人都圍在母親的病床前悲痛地望著即將離去的母親。這個場景所有人的情緒都冷靜異常。在面對至親突然離世時,不放聲大哭已經十分難得,但平山一家卻不哭不鬧、悲痛是安靜的。這或許是導演傳達出的日本人慣有的民族性格。但正是這種籠罩全片的“克制感”使影片變得溫暖之余有些壓抑。整個情節(jié)直到昌次在天臺上找到父親后無法抑制的放聲大哭、情感終于釋放,壓在觀眾心頭無形的大石頭才算被移開,人物情感的表達才能算是回歸到了一個正常的模式中。而這個片段中演員高超的表演也使這一段成為我心目中全片最精彩的部分。
山田導演通過許多看似不經意的細節(jié)和場景氣氛的渲染,將日本的社會環(huán)境和民族特征表露無遺。導演似乎很善于將宏大的話題融入影片細節(jié)中展現,使情節(jié)發(fā)展理所當然卻特征鮮明。
3.結尾:情緒展現“四兩撥千斤”。結尾太過突然,使整部影片更像生活記錄中的一個片段,而非完整的故事。這樣的結尾手段使影片的“紀實性”再度增強。結尾部分,故事已經離開了“東京”的城市背景,回到了平山夫婦定居的小村莊。為母親富子辦完葬禮后,大兒子幸一和女兒滋子連夜回到東京,只留昌次和女友紀子繼續(xù)陪伴父親。但三人共同生活的場景導演卻沒有過多展現,父親和紀子之間卻產生交集:得知兒子和紀子將在當日下午返回東京,一向沉默寡言的父親終于對著不甚熟悉的紀子說出了心里話。一方面囑托紀子好好照顧昌次,一方面又肯定了昌次的溫柔,似乎要把欠兒子的夸贊都說盡。其實父親也無非是用平淡的語氣說著這些話,但是在外人看來卻是一個父親對兒子深情地肯定。亞洲受儒家思想影響的地區(qū)不外乎如此,父親沉默寡言深情如山,不會常常明顯的表達對子女的愛。最后,紀子和昌次已踏上了回東京的輪渡。鏡頭又切換回僅剩父親一人的家。父親獨自面對窗外佝僂著身子剪腳趾甲??此苾H是生活化的鏡頭展現,沒有臺詞、動作單調,但又是這樣的場景使鏡頭前的觀眾不可避免的想到這樣的場景將會在老父親之后的生活中反復上演,再沒有人日夜相伴,老父親要一個人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寂寞不可怕,可怕的是經歷了熱鬧之后重新陷入寂寞。這就是所謂的“四兩撥千斤”,看似沉默無言,實則萬鈞雷霆。
總而言之,結尾十分突然,以“留白”的空鏡頭作為結尾,同時呼應了開頭的空鏡頭。對于老父親來說,未來的獨居生活他能應付得過來嗎?對于子女來說,沒有母親了之后生活又會有些什么改變呢?這些問題都沒有一個固定的答案,但這又是導演的高明之處:看似是故事的結束,實則是另外一種生活的開始。馬塞爾·馬爾丹曾在《電影語言》中說:“電影是省略法的藝術… …一個電影工作者應當去運用暗示,讓人通過只言片語去理解全意。”就如同《東京家族》的結尾,“留白”的運用為電影營造了一種特殊的情緒空間,正所謂“無字處皆其意也”,給觀眾留下了深度的想象空間[1]。而這樣手段的運用也使電影呈現出一種東方獨有的審美情趣,淡泊致遠的景物以及含蓄收斂的感情都值得觀眾想象回味。
二、基于影片背后的思考
1.社會對老年人的寬容。平山一家,子女都選擇離開家鄉(xiāng)去往東京打拼,家鄉(xiāng)只剩下年邁的父親母親。而平山一家也只是日本社會的一個縮影,不知道有多少家庭的孩子都在故鄉(xiāng)成長成人后選擇離開父母、去到大城市漂泊打拼。村子里小孩的成長還有剩下的成年人照料,老人的生活起居又如何擔保?為什么故鄉(xiāng)再也留不住青年人,東京也盛不下老年人?這不僅是日本的問題,更是很多國家共有的問題。社會保障福利制度不夠健全,社會發(fā)展速度快對老年人耐心喪失。只看到老年人是需要照顧的、年輕人是創(chuàng)造價值的,卻忘了多年前老年人也是建設棟梁,多年后年輕人也會變成社會“負擔”。對老年人失去寬容和耐心,會是社會的悲哀,更是民族和國家的悲哀。
2.家庭的解構與重建。這部電影對“家”概念的解讀,從題目開始就已經十分耐人尋味。所講述的明明是一個大家庭的故事,片名卻叫《東京家族》,而不是《東京家庭》。一字毫厘,差之千里?!凹彝ァ笔且惶子H屬關系;而“家族”則是很多套親屬關系的組合。家族的概念沒有家庭那么親近,是家庭的“上義詞”。對于片中的平山老夫婦而言,自己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家人,但是當女兒滋子在和美發(fā)店的客人討論時,卻將自己的父母看作“有些比較麻煩的客人”。這樣的表達,同樣是社會認知的一種縮影。父母眼中“我們的家”,變成子女眼中“你的家”。這樣的認知轉變不知不覺發(fā)生了。影片中以小見大的體現了日本社會的轉型:二戰(zhàn)后民主思想的傳播,使年輕子女傳統(tǒng)的家族主義思想日漸淡薄,以親子關系為核心的家庭結構開始瓦解,個人奮斗的觀念逐漸取代盡孝至上的家庭倫理觀[2]。
三、結 語
電影作品作為一種“集體智慧的結晶”,如其他行業(yè)一樣包含著主創(chuàng)人員對生活的思考和對社會的觀察。電影《東京家族》從平山家的故事出發(fā),折射出整個日本社會家庭的變革,且實現了顯示問題的藝術化傳達。無論從電影語言或影視美學的角度來是說,《東京家族》都是一部具有極高美學價值的藝術作品。
參考文獻:
[1] 向曙曦.《刺客聶隱娘》的敘述角度與審美風格[J].電影文學,2016(4).
[2] 李巖.從《東京物語》看日本新現實主義電影[J].戲劇之家,201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