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士斌
我家就住在海邊。
佛光樹,只有海邊才有的樹。它頑強地扎根在山里、礁土中。每到春天,它會開出淡紅色的花朵;到秋季,又會結出朱紅色的果實來。它開花時的蕊瓣,像佛手,故名佛光樹。
海邊長大的孩子,他們似被季風追逐的云朵,他們宛如礁巖上猶存的野菊,他們優(yōu)雅地在月光下成長。
站在大門山山頂,遠處可見海天一色的東海。山腳下,是當年戚將軍戍守邊陲的海疆重地昌國衛(wèi)。昌國衛(wèi)的四周,又拱衛(wèi)著上營、下營、馬盤等村落。這里遺存的地名與當年軍事上安營扎寨的用語緊密相連。不遠的貓頭洋、大目洋,直至西南方的花岙島等處,都曾有文天祥將軍、張蒼水將軍倚劍牧海時留下的足跡。每天太陽就從那里升起,此時,倘若有北方的雁陣款款飛過,那景色可是絕對的撩人心扉。
海邊的漁家子弟,早年謀生的選項很少,進士及第或是衣錦還鄉(xiāng)的勵志故事,幾乎很少有。
跟著父輩出海是苦差使,大半的命在海里,小半的命在岸上。雖說海里的風光讓人陶醉,但海邊寺廟里供奉的高香,時時隱喻著漁家人對出海親人的擔憂。
海邊的山上,寺廟也多,香火也旺盛。逢年過節(jié)時,善男信女更多。寺廟里,被經年的香火供奉,已然滿目滄桑。寺廟外,幾棵粗壯的佛光樹,默默靜立于山巒。
來寺廟許愿許心的鄉(xiāng)民,大多是附近村落的漁民。他們把很多的心事,告訴了廟宇;他們把來年的希望,也放在了山里。
第一趟出海前的漁家弟子,也會來到這里求福。往后,他們便跟在大人身邊,學著怎樣的揚帆使舵,向海里討營生。遇到下錨拉網的力氣活,如有愣神分心的男孩子,父輩會掄起粗大的巴掌,一下子摑過去。父輩們不允許自家的男孩子文武不分的樣子去闖海。
但在家里岸邊織網都是女人家分內活。年幼的女兒,腳丫子踩在柔柔的沙地上,一手攥起細細的網線,一手接過母親遞過的線頭,一趟趟把它拖到不遠的網橢子上掛著,好讓母親織網的梭子更快些。漁家的女人不似父親般絕情,女兒在幫母親添手的空隙,總會給孩子塞點薯片芝麻糖的零食。
此刻,母親的目光最親切最慈祥。她把所有的憐愛都包含在她的目光里。
記得是“八一”臺災那年,昌國衛(wèi)、南莊洋一帶的傷亡人數與財物損失最多,許多漁民的家什頃刻間灰飛煙滅。
臺災過后,岸上一些人家,捶打著撕心裂肺的胸口,沿著海邊的港灣角落,四處尋找出海未及歸來的親人。運氣好的,或能找到遇難前把自己與船板捆綁一起的死身,至死它也要魂歸故里。尋到死身的人家,按祖上規(guī)矩也不得把死身抬入村落,它要招魂后另行安葬。
雖然苦難的聲音每年都硬生生地闖進漁家人的夢里,但他們的夢想依然執(zhí)著。
那時候,船兒都是有帆的木漁船,船間有高高的船桅。在風和日麗的日子,眼尖的婦人遠遠都能認得自家男人的船兒回來了。能干的婦人會看著船兒的速度來估計自家男人的船上能有多少的魚鮮上岸。她們早早備了魚簍,早早跟魚販子說好了價格,賣掉魚鮮好早早回家。
不過,現今出海捕魚的船兒都已經是大噸位的鐵船了,能干的婦人們也不用早早站在高高的山崗上盼望,她們也早就知道她們的男人什么時候回家,需要帶多少的篰簍子來岸邊。
海邊滿山的野菊彌漫著氤氳的清香,山崖處的佛光樹,枝繁葉茂,果子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