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鼎年
近年,婁城的古玩市場開始熱了起來。每到雙休日,文廟邊上的古玩市場就攤連攤,人擠人了。
初秋的一天,來了一位外地口音的黑臉漢子,此人三十來歲,說城里人不像城里人,說鄉(xiāng)下人不像鄉(xiāng)下人,憨厚中帶著一絲狡詐,精明中又透著幾分死性,讓人捉摸不透。他擺出了宣德爐、墨盒、筆洗等幾樣古玩,開價都不算太高,很快就成交了,唯有一只斗彩蓮花蓋罐他開價8.8萬元,并咬死說一口價,不能還價,還價免談。
齊三元是古玩市場上的大戶,他認準了的東西,如落入了他人手中,他會幾天幾夜睡不著覺。這幾年在古玩市場上,齊三元虧已吃過多次,還在不斷付學費。不過,因為看得多了,多少練出了點眼力,幾年來,也確確實實收進了不少好貨,讓收藏界的同行很是眼饞。
齊三元那天一瞄到那個斗彩蓮花蓋罐,眼就一亮,憑他對瓷器的鑒別能力,他一看那造型,那圖案,那色彩,就知道寶貝應(yīng)該是明成化年間的官窯出品,這可是好東西吶。如果是真品,8.8萬元這價太便宜了。如此看來,這黑臉漢子是個嫩頭,是個澀貨。從他剛才出手的宣德爐、墨盒、筆洗等來看,其價位都只是半價到七八成價。齊三元估摸著,要么都是舊仿,要么是真不識貨。要真是碰上個不識貨的,那合該我撿漏發(fā)財嘍。
齊三元上前把那蓋罐看了一下,罐底“大明成化年制”六個字分兩行豎排,字外有雙圓圈套著,這可是標準的成化年間的落款。再看那蓮花畫得拙拙的、土土的,色彩有紅有綠有藍有黃,怎么看都有點俗,但齊三元知道,成化年間的斗彩瓷器就是這風格,與青花是不可同日而語的。齊三元掂著份量,用手指彈著聽響,看了外面看里面,看了頂蓋看罐底,又用手摩娑了一陣。反復(fù)看了一陣后,齊三元有點吃不準了,說是真的吧,似乎釉色太新了,用手摸沒有那種潤的感覺,說不是真的吧,又太像真的了。
8.8萬元齊三元是絕對拿得出的,但也不是個小數(shù)目,不能再吃虧了。他想到了婁城古玩鑒賞家楚詩儒,他可是法眼吶。齊三元一個電話打過去,楚詩儒倒也上路,一聽是成化年間的瓷器,立馬就打的趕了過來。
楚詩儒也不說話,先用手在罐內(nèi)罐外順時針轉(zhuǎn)動著摸了一遍,又逆時針轉(zhuǎn)動著摸了一遍,然后取出一只特大號放大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戳T,他說:“瓷是好瓷,仿得很到位,必是高手所仿,能仿到這個程度,無論怎么說,也算是精品中的精品了,應(yīng)該值一萬兩萬的。但恕我直言,以我的手感而言,這罐的仿制時間不會超過10年?!背娙迮慢R三元不信,讓他通過放大鏡看,果然,那毛刺都還在呢。楚詩儒說:“明成化距今500多年。500多年啊,一件瓷器歷經(jīng)500多年,怎么說也火氣全消了,手感決不應(yīng)該有任何毛刺感,僅此一點,就足以證明這是贗品!”
楚詩儒在婁東古玩界的權(quán)威性是從沒人懷疑的,他此話一出,誰還會去買這件假貨呢。
齊三元連聲說:“謝謝、謝謝,要不然我今天又要吃虧了?!?/p>
黑臉漢子聽楚詩儒這么一說,也萎了,自言自語說:“我爹臨終時告訴我,這是貨真價實的成化瓷……”
他守著這蓋罐整整一天,再無人問津,眼見將收市了,黑臉漢子知道沒戲唱了,咬咬牙將價格降到了4.8萬元。
這時,一位拄拐杖的老者踱進古玩市場,轉(zhuǎn)了一圈后,來到了黑臉漢子攤前。他告訴黑臉漢子他是專門收藏成化瓷的,所以價也不還,爽爽氣氣地付了4.8萬元現(xiàn)鈔,開開心心地走了。
齊三元想,“沖頭”總是有,連這古稀年紀的老資格也看走眼,保不準回去后要悔得吐血。他忍不住上前對老者說:“老先生,這是贗品,你上當了?!?/p>
老者見齊三元一臉真誠,很熱情地說:“走,喝茶去,邊喝邊聊。”
老者自始至終沒說他姓甚名誰,以前是吃什么飯的,但老者關(guān)于斗彩蓮花蓋罐的一番話,使齊三元吃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
老者說:“看來你也是古玩行當?shù)钠庇?,讓你長長見識。這個罐絕對是真品,但為什么會給人仿制的感覺呢?因為這是庫貨?!崩险咭婟R三元一臉的茫然,知道他還不懂何為庫貨,就解釋給他聽。原來這蓋罐是當時官窯燒制的,其中有一批瓷器被送到了報國寺,因為是皇帝的御賜,除了部分用掉,剩余部分就封存在了寺廟的地下室里,后來由于戰(zhàn)亂的關(guān)系,地下室的秘密就鮮為人知了。直到1966年“破四舊”,紅衛(wèi)兵扒廟時,才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這個地下室,并在里面發(fā)現(xiàn)了好幾箱沒有拆封的瓷器,包括瓷雙耳三足香爐,軍持,僧帽壺,青花盆、碗、斗彩瓶、罐等,當時紅衛(wèi)兵小將們乒乒乓乓一通砸,將這些價值連城的珍寶毀得差不多。據(jù)說有人趁亂拿了幾件回家。
“我是在收古董時無意中聽當年參與過此事的紅衛(wèi)兵講的,從此之后我一直在尋覓是否有庫貨遺存,沒想到會在這兒發(fā)現(xiàn)。天意、天意吶?!崩险哒f
老者還說這只罐自1966年從地下室取出后,從沒用過,很可能放在箱子里,換句話說,這只罐500多年來今天還是第一次見陽光呢,所以依然像剛出窯的新貨一樣。
“如此說來,這鐵定無疑是庫貨,是真家伙了?那該值多少?”齊三元連問了幾個不該問的問題。
“好,看你也不是壞人,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這件瓷器按目前行情,100萬元應(yīng)該是值的?!崩险哒f時掩飾不住滿臉的驕傲。
"應(yīng)該讓楚詩儒來聽聽,應(yīng)該讓楚詩儒與您見見面,對對話?!饼R三元以一種極復(fù)雜的心情說道。
但老者說:“免了免了?!?/p>
喝罷茶,老者飄然而去。
齊三元盯著老者的背影,嘆服道:“法眼,真正的法眼??!”
〔本刊責任編輯 錢璐璐〕
〔原載《時代文學》2002年第1期〕